严丝合缝关上的木门遮不住殿内低语的声音。
“师傅,”巫门弟子语带惶急,“那位姑娘不过是想找东西,何至于死啊?!”
大巫祝压低声音斥他:“糊涂,大人是要助我们帮她找回那尾金鳞……”
身后声音楼凌都置若罔闻,直朝跪在门口哭泣的少女走去。
少女哭得眼睛、鼻头都通红,楼凌心想:“真像只小兔子。”
楼凌站在她面前,俯身问她:“好端端的哭什么?”
口气虽然淡漠冰冷,却让少女眼里燃起一簇光,少女泪眼婆娑地望着她,哑声道:“姐姐,您是巫祝吗?”
楼凌摇头道:“不是,但是你有什么愿望,我可以帮你。”
少女仰着脸看她,忽然哭得更大声。
楼凌一阵头痛,怎么这些人族都这么喜欢哭,她板起脸冷声道:“那便算了。”转身,扬头,迈步。
被扯住了裙裾。
“求您帮帮我。”她吸吸鼻子,着急想起身,可双腿久跪酸麻,不听使唤地害她朝旁边歪倒过去,空茫的风扶住她的身体。
楼凌架腿坐在紫藤花廊下,清风托着少女来到她对面,楼凌直视她的眼睛,简单吐出一个“说”。
少女还沉浸在被风送拂的惊讶与新奇中,在她的话语中回过神,连忙道:“谢谢神仙姐姐!”
楼凌纠正道:“不是神仙,我是妖魔。”
她又胆怯地抬头望她一眼,吃惊得微微张开口,半晌才憋出一句:“但是您这么好看……”
“说事情,”楼凌忍不住叹气,“你刚才跪在那儿求什么呢?”隐约听到大巫祝的话,金鳞?是龙?
她规规矩矩敛衽又跪下,情绪又激动起来:“求您帮我找到我养的小白,它是我母亲留下的金鳞。”
楼凌点头道:“你在此等我一会。”
楼凌御空回到悦来客栈,刚推开门,在“吱嘎”声里,曲洛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问道:“大人找到什么了?”
“找到一桩人情债,”楼凌一边将他的身躯收起,一边道,“我们走。”
曲洛心虚道:“没问成。”
楼凌微微点头,淡声道:“放宽心,本也没怎么指望你。”
两人赶往神女庙的路上,曲洛问:“怎样的人情债?”
楼凌道:“有位小姑娘求巫祝们寻物,我瞧着她要找的可能是龙。”
曲洛:“龙?您爱吃的那种?”
楼凌没答,又道:“在外面也听到几个有些像妖鬼行事的传闻,你帮我想想怎么打听一下,全都找去看看,说不准有线索。”
曲洛拍胸脯答应。
少女还在祝由殿外徘徊,见她真依言回来才松了口气。
她视线扫过楼凌身畔,看见飘在一侧的曲洛时,明显一愣,片刻才怯怯问曲洛:“您也是妖魔?”他们妖魔都这么好看?
楼凌声音依旧冷淡:“他是人魂。”半点也不奇怪少女能看见曲洛。
曲洛却奇怪,如果不是楼凌施法,连静海县的大巫祝和巫门弟子们都看不见他,这个少女是什么人,竟然比他们还厉害?
少女又敛衽对两人行礼,等楼凌的时候她已经把要说的事情细细缕过,从头开始讲:“小女子姓吴,名颐真,从小就随父母四处行商。这尾金鳞是我和母亲有次在南国小水潭打水时看到的,那时它还是条通体洁白的小鱼,不过二寸,母亲觉得有趣,就允我把它装在小水瓮里带着一起走。
我给它取名‘小白’,小白好像能听懂我说话,后来它的白鳞渐渐脱掉,背脊上长出赤红鳞片和鳍刺,眼睛也变成金色。
我母亲去世后,父亲再娶,从此就在此定居。小白也越长越大,瓷缸、大木盆都放不下,我就把它放在后院的池塘里,它很聪明,只有我去时才露出头来,后母和妹妹也一起来时它就不会来。
去年年尾,父亲生了场大病,后母就说是因为小白是邪物,也请过大和尚和道人来家里看过,小白连头都没冒过。父亲也重金求请过神庙的大巫祝,但被大巫祝推拒了。
我不敢光明正大去看它,只是每日偷偷往池塘里丢些省下的饭食。”
曲洛观察楼凌的神情,她只是专注着听吴颐真的故事。
吴颐真续道:“父亲病好后虽然没多说什么,但是也对小白有所不满。而且不过几个月不见,小白竟然长到丈长。
几日前他带着我和妹妹去他的朋友祝伯父家赴宴,回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小白,无论我如何呼唤它都没再出现过。
我问过府里下人,家里的池塘通外是条小水道,小白这样大的鱼怕是过不去。我怕它出事……才又来求大巫祝。”
楼凌颔首道:“带我去看。”
吴颐真绞绞手,不好意思地道:“我自己偷跑出来,没有让家里赶车马送。”说罢,她仰起脸,又有些期待地注视着楼凌,曲洛不解转头,楼凌已经携着她冲霄而起。
随着吴颐真的指引,落在城南。在云上时她已经指给两人看,楼凌瞥过就移开眼,曲洛已经看呆,这哪里还是个宅子,流水环绕院墙,外植一圈垂柳,几进深的院落,房屋错落,亭台楼阁无一处不精致、连廊、拱桥和假山也颇费心思。不知道她说的池塘是哪处,粗粗看下来少说有三个,说是行宫都有人信。
“从正门进?”曲洛问。
吴颐真伸手一指道:“从我住的偏院进去。”她引着二人从右边的回廊往前走,边走边道:“就是前面那片池塘。”
曲洛看见右边确实有条溪水似的小河道,连接外面活水,上面横铺着平石桥,不可能游过丈长的鱼,一定会被看到。
走出回廊连接的小筑,吴颐真指着对面二层楼阁道:“那是我的闺房。”
她抬头看着楼凌,眼中满怀希冀:“您能找到小白吗?”
楼凌绕着小湖走了半圈,在琴阁边停下,她倏地偏过头,眼中闪过一抹淬厉。
曲洛察言观色,轻声唤她:“大人?”
楼凌指着更远处院墙后露出的屋顶问:“那是什么地方?”
吴颐真下意识道:“应是府中我后母的小厨房。”她蓦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楼凌。
楼凌面色渐沉,声音发凉:“我们过去看看。”
穿门绕廊,特意避过小厮丫鬟们,吴颐真脚步和呼吸都乱了,好容易走到小厨房前,楼凌指着旁边园圃道:“那有东西。”
楼凌指了指枫树下面,对曲洛说:“你下去看看。”
曲洛瞠目结舌,脱口反问:“我怎么下去?”
楼凌好好脾气地教他:“像你游水,往下潜就是。”
是散碎的鱼骨,埋得不算太深,旁边洒了些碎鳞和腐坏的内脏。
曲洛捏着鼻子上来,将下面情形一说。
楼凌道:“既然找到,那我们……”她话还没说完,吴颐真几步扑到树下,用纤纤十指挖起土来,她默默流着泪,没有哭出声。
曲洛着看楼凌,他是魂体,帮不上忙。楼凌抿唇道:“你这几天是不是丢失过一件旧衣?”
吴颐真霍然回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她点头。
楼凌道:“你后母着人穿你的旧衣走近水边,骗它出来后杀掉,烹成鱼羹,她也吩咐过让人处理掉鱼骨,但是处理的人怕麻烦,就顺手埋进这里。”她食指轻抬,一截润透的鱼骨从土中翻出,落在吴颐真裙边。
楼凌续道:“它是灵物。你把这截鱼骨藏好,想要什么尽可以向它祈祷,会如愿的。”
想了想她又说:“金银衣食都可以。”
吴颐真狠狠点头,攥紧手中鱼骨,反手抹掉眼泪,哑声问楼凌:“妖魔姐姐,您想要金银玉饰还是香火供奉,只要我能报答您的。”
楼凌又摇摇头:“帮你找它本就是我跟神女庙的交易,他们会备好我要的东西。”
楼凌带她回到她居住的画楼,离开时曲洛眼中生起怜悯。
见楼凌看他,曲洛道:“大人强调她可以许愿金银衣食,是说她家要败落了吧。”
楼凌叹息:“生而有灵,已夺造化,吃它的凡人自然遭报应。”
曲洛又问:“不是妖?”
楼凌道:“不是同属,再修炼下去大概成龙、成仙、成神。”
她抬头看时辰,刚过未时,于是对曲洛道:“还有几桩事情,今日一并查过。”
她将在神女庙时听到的关于东海孝子、艳鬼惑人、某君妻子化虎、王生之子被虎所食的事情与曲洛一一分说。
曲洛先蹙起眉头,问道:“这些说法听起来都太过像传奇故事,大人当真要查?”
楼凌道:“左右无事,不如去看看。”
曲洛便支招让她回城北的茶楼,如果没有线索再去酒坊。
茶楼里说书人在讲古,说什么神女一怒斩龙的故事。
曲洛让楼凌点了壶茶等他说完单独去问。
说书先生果然也知道这些市井传说,滔滔不绝讲述起来。东海孝子姓郭,官府甚至为他立了牌坊。遭遇崔氏女的相公如今家道中落,本人又疯疯癫癫的,早已住去了偏僻的城郊。某君之妻,听说老家离临海城也不太远,几十里地的小山村里。王生之子的事情他觉得颇为蹊跷,他们夫妇没有报官,只是邻里传言,毕竟城中怎么可能有虎呢。
说完拿到楼凌送的明珠,既说得过瘾,又收到好处,转身就去隔壁买酒了。
曲洛问:“都去看看?”
楼凌蹙眉道:“听他说完又觉得不像。”
但还是启程,先往郭孝子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