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孝子家的牌坊足够招摇气派，华表四柱三间，一正门两侧门，左右侧门各有庄严的石座石狮。
曲洛望着“孝子坊”三个大字问楼凌：“大人，那些鸟群是鸟妖吗？”
楼凌抱臂冷声道：“是普通的鸟雀。”
曲洛奇道：“那怎么会他一哭就聚集在他家门前？”
楼凌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你天天边哭边丢稻谷，它们也在你家门口等你。”
接下来是某某家的相公，一番查探，是因他家道中落，妻族不想跟着受牵连，这才请了青楼女子骗他是崔氏女，好为和离博个好名声。
然后是某君妻。几十里路楼凌行来虽然不费力，但也是白跑。楼凌说这座旧居内没有任何妖气，曲洛信她，让她假借神女庙巫祝除妖之名去村里找族老，这才知道这位某君复姓申屠。
族老怕也是没想到会有自称是神女庙巫祝的人上门，曲洛察言观色，见他像是有所隐瞒。
楼凌只是略微提到此事如有蹊跷，那神女庙必然要追查到底，到时整个村子可是欺瞒神明的罪名。
族老连忙招供，说这位夫人当初与村里另一位年轻人有婚约，两人倾心相许，这位申屠君走马上任，看上农家女非要强娶为妻。她畏惧申屠君权势，不得不从，以至有情人分离十几年。此次女子返乡，父母俱已不在，见到心上人还在等她，这才约定好私奔。这件事也只有几个人知晓，因为她的心上人就是族老的内侄，怕被申屠君寻找、报复，这才编了个她化为猛虎离去的离奇故事。
族老一副忐忑模样，楼凌依曲洛所说安抚道：“既然不是妖鬼之事就不在神女庙管辖范围，你们还是过你们自己的安生日子。”
曲洛颓丧地问楼凌：“王生家还去看吗？”
他先一步否定道：“城中，怎么可能有虎。”
楼凌也长舒口气：“有始有终。”
果然不出所料，王生因欠赌债把小儿子卖给了人牙子，怕被街坊邻里得知才编出荒唐说辞。
今日费了这番功夫，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楼凌定论道：“看来人间界是真得没有妖族，只能靠你了。”
曲洛往养魂阵里一躺：“大人待会儿拽我回来时少用些力气。”
可能是愿望强烈的缘故，再次醒来又是踏在梦中界细软的白沙滩上，海上风平浪静，浮光滟滟，他举目欣赏眼前美景。
曲洛迈开腿，朝涌上岸边的海潮中跨了一步，站稳，这才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按照一贯的套路，下一步可能是个巨大的浪头卷他下去，或者是脚一滑摔进海里。
他最终还是没下定决心继续，又倒后一步退回白沙中，然后被半掩在沙中的大海螺壳绊倒，仰躺在了沙滩上。
“真是狼狈啊，主上。”李素微的声音远远传过来。
曲洛心道：“糟糕，怎么来的是这只老狐狸？”
他半支起身子，看见海桥上缓缓走来的李素微，
曲洛将手笼在唇边，大声喊道：“李仙君，不用过来，那位让我来问她的妖力封印在哪里。”
李素微身体明显震了震，缓声道：“主上，您不是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曲洛道：“对啊。”
曲洛点头，眼珠骨碌一转，不待李素微说话就抢先继续道：“但是她今日去了神女庙，不知与神女庙巫祝说了些什么，回来就安排我来问诸位仙君。
我想着，您三位明里暗里指‘我’算计她，我现在投效还不算太晚，若是等她自己想起来——”
他拖长尾音，一双桃花眼笑成月牙。
李素微一口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半晌才涩声唤道：“主上……”
虽然离得远，却也清晰传入了曲洛耳中。
曲洛无赖似的挥挥手：“李仙君，爽快告诉我她还好承我情，这可是那位的人情，轻易不好赚。”
李素微干脆飞身上岸，盘腿坐在他身边，沉吟道：“主上，当然可以告诉您。但是您可要知道，神族回归天界、妖族隐世，人间界灵气不足以修天望道，那位大人即使是现在的实力也足以算神州巅顶。她从未做过为害人间的事情，但是您也说了，她不记得，如果日后她想要什么，就没有人能拦住她。”
曲洛眼神澄明，反问道：“你也说过，她当初为挽救神州浩劫才封印一身妖力，这样的妖魔能做什么坏事？”
李素微恨铁不成钢地拂袖道：“我不是说她要做什么坏事！我是说她想要什么样的……都……哎呀您日后千万别后悔最好！”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曲洛实在不懂李素微操得哪门子心，“我恨不能她明日便拿回妖力。”想到银钱不缺，后半辈子躺平，他不禁高兴得眉飞色舞。
李素微翻他一个白眼：“我等只知道一处，如今看地点也算是在临海城。主上也同那位大人说清，如今天道与她那时大有不同，不要过多插手、过多扰乱人间界的事情。”
曲洛点头答应，李素微从怀中掏出一张明黄纸朱砂符篆，递给他道：“主上交给那位大人就是。”
曲洛笑容朗然，起身作揖：“多谢李仙君。”
“主上谢早了，”早已走出几步的李素微背身朝旁一闪，让过他的礼，回头瞥他一眼，“主上日后后悔的时候不要再回来找我就好。”
看他神行飘远，曲洛心道：“我有什么好后悔的，老骗子又想骗我。”
“楼凌。”他捏紧手中明黄符纸低声唤道。
这次没有头痛欲裂，没有失重，没有任何不适，他像被温柔的风裹挟，各种浓灿的色彩在他眼前绽开，然后他的视线被那张优雅疏冷的脸擒住，再也移不开。
楼凌的面色泛着不健康的白，见他醒来，歪坐在桌边。
曲洛第一次见她虚弱的样子，忙问：“楼凌，你没事吧？！”
女妖舒缓过一口气：“创造这方天地的神族一定很强大，我注妖力护你魂体消耗掉的竟然是本源力量，百年。”
一百年？曲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晃晃捏在手中的符纸道：“李素微给我这个，也不算太亏？”
看出他的窘迫，楼凌安慰道：“不过百年而已，我来看看。”
符篆入手滚烫，楼凌指尖蒸出一层水雾。
她淡声道：“确实可以引路。”
“你没大碍吧？”曲洛语带关心。
楼凌摇头：“你自己回养魂阵去，别吵我。”是她低估了创立那方小世界的神族，本来就妖力匮乏，只不过护一段生魂而已，一次用掉百年，倒霉。她捏紧手中符纸，眸光熠熠。
曲洛拿不准妖魔受伤或者虚弱的时候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表现，但是楼凌恢复得很快，仅几个时辰看起来就与平时没有区别。
他想起李素微的嘱咐，对楼凌道：“李素微那老骗子说，如今天道与你那时大不相同，让你不要过多插手参与、扰乱人间界的事情。”
“还能下天雷劈我不成，”楼凌嗤笑道，“只是变不回妖身而已，又不是淬炼过的妖体都不存。”
“大人您好歹忌惮一下，”曲洛撇撇嘴，“您不怕我怕呀。”
楼凌整整衣衫，对曲洛道：“这就出发吧。”
曲洛忽地想起来李素微还说过他们知道的只是一处，又道：“好像是有许多处的，李素微说他们只知道这一处。”
楼凌眼波轻荡，露出些微迷茫，声音轻软得像是没有着落：“我竟一丝也想不起来。”
曲洛一阵恍惚，连忙猛锤心口，什么脏东西又要妄图强占本大爷的意识？！
楼凌被他古怪的行为逗笑，立刻又端起样子，肃容冷声道：“去看看吾昔年将妖力封于何地。”
曲洛又想起什么似的叫住她：“大人，先去弄些零散银子。”
“零散银子？”楼凌不解。
“不然每人都送鲛珠，您是不觉得有什么，官家查起来，收过您珠子的凡人都可能有危险。您听我的，没错。”
曲洛引她朝城中走，当铺都没找，就问首饰铺子。
干瘦的掌柜看着面前绮丽的美人，还没回神推荐铺子里的首饰，就听她疏离的嗓音泠泠道：“珊瑚、珍珠贵宝号收不收？”
掌柜看着她愣着神点头。
曲洛悔恨地一拍额头，凑在她耳旁说：“就只卖珊瑚吧，挑一株最小的。”
楼凌从袖中掏出半臂长的红珊瑚。
掌柜瞪大眼看着她的垂袖，良久没敢伸手去接。
“收吗？”楼凌眼梢一吊，语气中有不耐，她觉得麻烦，还是给珠子方便。
掌柜双眼放光，又想碰又不敢，搓手试探道：“这样的极品我做不得主，需要请我们东家来，能不能请您稍待。”
东家竟然也是熟人，是本以为不会再见的栾员外。
他先是色眯眯盯着楼凌看了半天，又磨磨蹭蹭出价：“姑娘也是老熟人，五百两您看可以吗？”
曲洛不服，指使楼凌瞪他。
楼凌收回珊瑚，转身要走，栾员外急忙又叫道：“黄金！”
楼凌点头，随手把珊瑚搁在桌上，看见一旁掌柜心疼的神色，还不忘叮嘱他道：“其中给我换些散银。”
栾员外还想上来攀交情，见楼凌坐在近旁冷着脸，他自觉周身一寒，竟不敢上前。好在掌柜适时送上钱庄票证与散银，楼凌让曲洛一一看过，收回袖中。
出门拐进旁边无人巷，她两指夹起符箓，在眼前轻晃，冷白焰火将它烧得灰烬都不剩，又在空中飘成瓣瓣飞花，飘摇翻舞。
楼凌循着飞花痕迹朝城中走去。越往子城内走，巡城士兵越来越多，曲洛疑道：“奇怪，难不成要引着咱……您去官署？”
“官署？”
“就是管着老百姓的地方，”曲洛边说边比划，“大人还是隐去身形方便些，如果被盯上可能会麻烦，神女庙巫祝的身份也不一定好使。”
楼凌依他所言，最终走到遍布岗哨的厚重木门前。
曲洛不敢偷懒，没等楼凌吩咐就环绕一周，三面石壁，仅有入口是两扇厚重沉木门，上贴神荼郁垒，比他想得还要倒霉，不是官署，是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