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杨某候车时,接获缉拿拐犯传单。途遇魁梧王某,结伴同行。至西直门外,见一男子形貌酷似传单所述。王某胁其入僻巷,男子跪泣自陈拐款之事,出示皮包中金饰求免。杨某见利心动,以七十金易得金镯二、人参二匣。后至金店验看,方知皆为赝品。
——古传骗术·流星赶月局
出租房,墙皮剥落,霉斑在墙角爬出灰绿色的纹路。小涛坐在弹簧塌陷的沙发上,咬开二锅头的瓶盖,仰头灌了一口。劣质酒精流过喉咙,烧得他龇牙咧嘴。他扯开染血的纱布,断指处血肉模糊,骨头碴子白森森的。
“哗——”医用酒精直接浇上去,他脖颈上的青筋猛地绷紧,喉结滚动,却没哼一声。
“嘶——”小涛用牙撕开云南白药,撒在伤口上,再拿新纱布缠紧,血很快渗出来,在纱布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他满脑子的困惑已经超越了手上传来的疼痛,他至今没有想明白,昨天罗俏的“脱身局”是怎么一回事。
15个小时前,罗俏和陈永升一起登上开往省城的火车,小涛也买了一张票,坐在他们俩身后的座位。本次列车直达省城,5个小时的行程中,没有一个停靠站,飞檐走壁扒火车那是电视电影里的场景,在现实中小涛还没见过一个有这等本事的人。
换句话说,小涛只要盯紧上车和下车“一头一尾”,则全程尽在掌握。陈永升毕竟带着伤,身体还没恢复,上车不到十五分钟就靠着罗俏睡着了,罗俏翻看一阵报纸,也闭上了眼睛。小涛压低鸭舌帽的帽檐正打算闭目养神,车厢连接处,一个男人正气哄哄、急吼吼地来回乱走。没过多久,全车厢的目光都投了过去,就连罗俏也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哥们儿?看什么呢!”坐在他邻座的小伙子突然扭过头,拍了拍小涛的肩膀。
“知不道。”小涛摇摇头,冷冷地瞪了小伙子一眼。
小伙子不怒反喜,笑着说道:“哎哟,这腔调,乡党么!”
小涛有些诧异地看向小伙子,没想到在邑城县能听到如此正宗的乡音。小伙子龇牙一乐,露出一口白牙,他面色黝黑,颧骨上挂着两团皴出来的红,头发剃得极短。
“你这腔调,也是一股子秦腔味儿。”
“咱叫大宝!”小伙子向小涛伸出手,小涛久立江湖,对人戒备心较重,他没有伸出手,只是向大宝点点头。
就在这时,气吼吼地男人猛地脱掉上衣,开始在车厢内大喊大叫,小涛忍不住眯着眼、竖起耳探寻缘由。
“王娟!娄康!”男人的声音在拥挤的车厢里炸开,他年纪三十出头,身量清瘦,胡子拉碴。
“这位同志,不要大声喧哗,请出示一下车票。”乘务员拦住他。
“车票!身份证!给你看!我叫李蝉!”男人的嘴唇抖得厉害,他扯开皱巴巴的外衣领口,露出用黑色记号笔写在白衬衣上的大字:“悬赏十万!”下面是歪歪扭扭的两行小字,详细记录着自己的媳妇和王娟和自己工厂的会计娄康如何暗中偷情、如何转移工厂资金、如何卷款私奔的经过。
“我媳妇!”李蝉的声音突然哽咽,“我媳妇和我会计,他们偷了我的钱……就在这车上……”
乘务员皱起眉头,李蝉立刻从另一侧口袋掏出两张照片。一张是王娟的婚纱照,她穿着90年代流行的蓬蓬裙婚纱,笑得腼腆;另一张是娄康在小餐馆吃饭的照片,圆脸上架着金丝眼镜,看起来老实巴交。
“十万!”李蝉举起照片,转向车厢里的乘客,“找到他们,我给十万!今天早上有人拍到娄康在始发站附近的小餐馆附近吃饭,大家看一看,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有人嗤笑一声,更多人低下头假装没看见。李蝉的指甲掐进掌心,他明明只有三十岁出头,但此刻佝偻着背,眼角的皱纹里夹着汗水和灰尘,看起来像老了十岁。他开始一节车厢一节车厢地找。硬座车厢里弥漫着泡面和汗臭混合的气味,李蝉的白衬衫已经湿透,黏在后背上。每看到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他的心脏就狠狠抽痛一下,因为他记得王娟最爱红色。
“王娟!”他突然扑向一个背影相似的女子,在对方惊叫中看清那是个陌生面孔。
“对不起!”李蝉踉跄后退,撞翻了小推车,瓜子糖果撒了一地。他跪在地上摸索照片,发现王娟的婚纱照被踩了个脚印。
“七年……”李蝉对着照片喃喃自语,“厂子最困难的时候,你跟着我吃糠咽菜,那么难的时候都熬过来……”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娄康!你个畜生!我供你吃供你住!”
有小孩被他癫狂的模样吓哭,乘务员再次过来劝他冷静,李蝉却挣脱开来,撕开衬衫露出更多字迹——那是他昨晚在招待所写的,记录着每次发现的可疑迹象:王娟突然爱打扮了,娄康总找借口加班,保险柜钥匙莫名消失……
“五月十六号!”李蝉拍打着座椅靠背,“监控拍到他们一起进酒店!我还以为是去谈生意!”
他的声音开始破碎,像台老旧的收音机。有人递来矿泉水,李蝉没接。他的眼睛布满血丝,胡子拉碴的下巴上沾着不知是口水还是泪水。当列车驶入隧道,黑暗笼罩车厢的瞬间,李蝉突然跪下来,额头抵着肮脏的地毯。
“王娟……娟儿……”黑暗里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跟我回家吧……那钱你不能拿……厂里三十号人等发工资……”
列车驶出隧道,车厢再次明亮,乘客们尴尬地移开视线。李蝉慢慢爬起来,继续向前走,只是不再叫喊。他像具行尸走肉,机械地展示照片,走到软卧车厢时,乘务员坚决拦住了他。李蝉扒着门框,突然压低声音:“我认识你们列车长……老周……”
“老周?我们车长姓……”乘务员困惑的瞬间,李蝉泥鳅一样滑了进去,他趴在每个包间的窗口张望,直到被赶来的乘警架走。
“他们就在车上!”李蝉挣扎着喊,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娄康左耳后有颗痣!求求你们……”
南来北往的火车上,旅客形形色色,最不缺的就是热闹。李蝉的经历虽然令人扼腕叹息、唏嘘不已,但车上有太多背井离乡讨生活的人,谁又能少了辛酸事呢,所以没过多大一会儿,已无人在议论此事。
小涛的注意力再次回归到罗俏的身上,罗俏挽着陈永升的胳膊,在耳边耳语不止,二人望着李蝉消失的方向,叽叽喳喳地议论,罗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陈永升哄了好几遍,也没能哄好。
突然,罗俏站起身,推开要跟上来的陈永升,气鼓鼓地走到车厢尽头,进入洗手间。小涛略一犹豫,决定跟上罗俏。他悄无声息地走到车厢连接处,装作排队上厕所,实则暗中竖起耳朵,听着洗手间内的声音。
就在这时,大宝手里攥着一卷卫生纸也来到洗手间门口。
“咋?还没出来?”
“嗯!”陈永升对大宝这种“自来熟”的人,始终保持警惕。
“我去别的车厢,我忍不了了。”大宝越过小涛,小跑着穿过车厢连接处,去往下一节车厢。
“哗啦——”洗手间传来冲水的声音,小涛赶紧退后数步,找个空座坐下,罗俏没有回到座位上,就站在车厢连接处发呆,陈永升走了过来温言劝慰,很快便将罗俏哄好,罗俏红着眼圈道歉,说自己是因为担心母亲的身体,没有控制好情绪。陈永升连忙说没关系,手术费有他在,肯定没有问题。小涛这才明白,罗俏仍在实施骗术,说明她没有辜负红姐的期望,他心里不由得安定许多。
“乡党!你咋坐这嘞!”大宝将滴水的双手在大腿上擦了擦,一屁股坐在小涛旁边。
“我……”小涛向旁边挪了挪。
“你猜我刚在3号车厢瞅见谁咧?娄康!娄康!就那个男的,又哭又嚎又喊又叫内货,叫李啥来着?”
“李蝉。”小涛下意识地说出答案。
“对着呢!就是这货!他举的相片里头,女的是他婆姨王娟,男的是他厂里会计娄康……刚才在卫生间,我刚蹲下一半,有人咣咣砸门,我这刚美美解手,硬生生又憋回去,窝着一肚子火!我提起裤子拉开门正想骂,一瞅他那张脸,当下就愣住咧!还没醒过神呢,这货就把我从卫生间拽出来,自家自己钻进去咧。乡党!我是想……”
“我不想。”
“我都没说,你咋就说不想!送上门的机会,十万啊!咱俩二一添作五……”
“有这好事,你独占了多好,找我弄啥?”
“那娄康有点壮实,我一个人怕是弄不住他。”
“不用你弄,你去后面车厢寻那个叫李蝉的小老板,让他来弄,你只管拿钱。”
“我报信的时候,他要是跑了咋弄?咱俩分工,一个看着他,一个去报信……”大宝的话极富煽动性,小涛被那十万元赏金勾得心痒痒,列车沿途没有停靠站,不怕罗俏逃走。如果李蝉的悬赏是真的,自己平白进账五万,天降横财;如果李蝉的悬赏是假的,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里外里都是稳赚不赔。
大宝见小涛眼神闪烁,赶紧“趁热打铁”,开口劝道:“你去报信,我盯着人。”
小涛需要盯住罗俏,故而不敢远走,他摇了摇头:“你去报信,我盯着人。”
“没问题。”大宝答应得很干脆,转身就向车厢尾部跑去。
大宝刚走,小涛便来到3号车厢卫生间外。
“哗啦——”卫生间里响起冲水声,门锁“咔嗒”一声弹开的瞬间,先探出来的是一台贴着徕卡标的老式相机。金属镜头在车厢顶灯下泛着冷光,恰到好处地挡住了来人的半张脸。娄康微微佝着背走出来,圆脸藏在鸭舌帽和墨镜构筑的阴影里。假发是时兴的栗色中长发,几根刻意挑染的银丝从帽檐下溜出来,在耳畔蜷成文艺青年特有的慵懒弧度。他下巴上粘的灰白山羊胡随着步伐轻颤——那是半小时前在隔间里精心修剪过的,每根胡须都保持着艺术家式的凌乱美感。鼻梁上墨镜是特意选的复古圆框,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把眼睛藏得严严实实。
小涛也是跑过路的江湖人,这套乔装改扮的手段自然瞒不过他。大宝去找李蝉此时还没回来,娄康却已经换好了行头,快步走过车厢连接处。小涛不能看着“到手的鸭子飞了”,略一犹豫便跟了上去,二人一前一后穿过餐车,在新的车厢连接处,小涛把人跟丢了。
“不好!”小涛心里“咯噔”一下,刚要回头离开,一股大力将他推进卫生间,“咔嗒”一下上了锁。
“你在跟踪我?”娄康一手猛推小涛后心,一手按在他的后脑上。小涛在道上混迹多年,斗殴经验丰富,立刻沉腰扎马,后脑猛地向后一顶,同时右肘狠狠向后捣去。娄康闷哼一声,却死死扣住小涛的肩膀不放,两人在狭小的卫生间里撞得隔板“砰砰”作响。
“狗日的!”小涛骂了一声,右手已经摸到腰间的铜扣皮带。那皮带扣是特制的,边缘磨得锋利,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寒光。他手腕一抖,皮带如毒蛇般甩出,在娄康脸上抽出一道血痕。
娄康吃痛,却趁机一个擒拿手扣住小涛的手腕。两人在不到两平方米的空间里扭打,手肘、膝盖都成了武器。小涛的皮带扣在墙壁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娄康的墨镜早被打飞,假发歪在一边,露出寸许长的板寸。小涛喘着粗气,一记头锤撞向娄康的鼻子。娄康偏头躲过,却还是被撞得眼冒金星。他趁机一个扫堂腿,将小涛绊倒在马桶上。
小涛反应极快,借着倒下的势头,双腿猛地蹬向娄康的腹部。娄康被踹得后退两步,后背重重撞在门上。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血腥味和汗臭,两人厮打纠缠在一起,喘息声此起彼伏。娄康突然变招,一个标准的擒拿动作锁住小涛的右臂。小涛吃痛,左手摸向裤兜——那里藏着一把水果刀。娄康眼疾手快,一记手刀劈在小涛手腕上,刀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你走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就当没见过,怎么样?”小涛心知眼前的娄康是个硬茬,决定宁可不赚这笔钱,也不招惹是非。
“想走!没门儿!”娄康猝然加力。
“给脸不要脸!”小涛发了狠,不顾右臂疼痛,猛地转身将娄康压在身下。铜扣皮带勒向娄康的脖子,娄康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娄康突然从后腰摸出一副手铐,“咔嚓”一声铐住了小涛的左手腕。小涛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娄康已经一个翻滚将他反制,另一头手铐“咔”地铐在了水管上。直到这时,娄康才喘着粗气,突然从口袋掏出警官证,在小涛眼前晃了晃,上面的姓名赫然写着“胡贵泉”三个字。
“行啊,偷到便衣反扒队的头上了。”娄康抹了把脸上的鼻血。
“我不是小偷……你不姓娄?”
“我姓胡啊!你不认字?你要不是小偷?鬼鬼祟祟跟着我干嘛!还有,你揣着水果刀干什么?瞧你这狠劲儿,捅过人吧!”胡警官三言两语,问得小涛汗流浃背。
“水果刀还能干什么,自然是削水果的,我是看你长得像我一个欠我债的老赖……是你先把我推进卫生间的,我是怕遇上劫道的。”小涛虽然心里慌得厉害,但面上依旧镇定自若,一番话倒也能自圆其说。
“没事儿,到站下车后,咱到所里慢慢说。”胡贵泉将小涛从地上拉起来带走。
不远处,李蝉、大宝正肩并肩站在一处,看着小涛的背影微笑,小涛忽觉背后发凉,他借助玻璃的反光向后看,却没有任何发现。
火车准时到站,小涛被胡贵泉和两名乘警押解下车。站台上人群攒动,在密集的旅客“急流”中,小涛依稀看到了罗俏,罗俏身穿一袭长裙站在人群中向小涛挥了挥手,似乎是在告别,在她的身边,并未见到陈永升,他再要定睛去看,罗俏早已消失不见。
到了派出所,小涛被盘查一番,由于没有查到相关案底,小涛很快便被释放。一出派出所大门,小涛便在车站周边开始寻找罗俏和陈永升,但一无所获,只能尽快赶回邑城县,向红姐复命。
“嗡嗡——”小涛的手机振动,是红姐来电,他放下手中啤酒,将思绪从回忆中迅速收回。
“红姐……”
“是不是又在酗酒?”
“没……”
“你这是中了人家扎下的骗局,从来就没有什么被骗的厂长、出轨的媳妇、卷钱的会计,那个叫大宝的和李蝉是同伙,他们事先看出了一个反扒队员的身份,偷拍一张照片谎称是娄康,便衣反扒队出于工作需要,需要在列车上频繁换装,大宝把握住其换装的时机,引诱你去跟踪,促使你和警察大打出手,他们好趁机带罗俏脱身。”
“李蝉、大宝、罗俏是同伙?我要是不贪,就不会被骗。”小涛平日里都是做打打杀杀的活计,脑子的“转速”有些跟不上。
“贪是人性,不是贪在此,就是贪在彼,否则骗子这一行,也不会延续千百年,你无须多想,此事到此为止。明天还有一个买卖,跟踪一个女人,酬金2万元,你接不接。”
“接。”小涛毫不犹豫。
“手不碍事?”
“不碍事。”
“好,时间、地点、目标照片我稍后发给你,事关重大,你这次跟踪务必如影随形。”红姐挂断了电话。
小涛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小本,笨拙地用铅笔在其中一页写上一行“+2”。正规生意难做,江湖生意更难做,2万酬金,对小涛来说已经不少了。他仍然记得,5年前一位社会“大哥”请他绑架一个竞争对手,原本开价5万,经过大嫂、会计、出纳、马仔、中介“五道手”,最终实际干活的小涛仅收到1万元报酬。而给红姐干活,有两点好处:一是价格公道,二是没有中间商。红姐说给2万,自己一定能收到2万。
翌日清晨,清晨的邑城火车站飘着煤灰味,红姐亲热地挽着邹丽的胳膊,暗红色指甲陷进她肘窝的软肉里。
“妹妹到了云南,可别忘了给姐报平安。”红姐声音黏腻得像化开的麦芽糖,手指却硬如钢筋铁钳。
邹丽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嘴角挂着乖巧的笑,可后颈的汗已经洇透了衣领。她手里攥着车票,指节发白。
“红姐放心,我记着约定呢,上了车我便告诉你。”她余光扫过三米外,小涛正倚着柱子抽烟,后颈的刀疤在晨光里泛青。广播响起时,红姐突然贴近邹丽耳畔,嘴唇几乎不动:“我最恨别人骗我。”
言罢,红姐往邹丽口袋里塞了个鼓囊囊的信封,信封里是2万现金,邹丽的指尖划过,若有若无地估量一下厚度。人群开始涌动,小涛掐灭烟跟了上来。开往云南的绿皮火车喷着白汽,像头喘息的巨兽。
“就送到这里吧。”邹丽在走到候车厅警务站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住脚步。
“妹妹,吓唬我啊?”
“不敢,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嘛。”
“你的承诺呢?视频是从哪儿来的,现在下落在哪里,说!”红姐眼中厉色渐浓。
邹丽扫视四周,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东南方向,卖茶叶蛋的老妇,粗布头巾下露出一截文身,虎口的老茧分明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竹篮里堆满的茶叶蛋一个未动;西侧穿校服的“学生”,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硬塞进中学校服里,拉链卡在凸起的肚腩中间,手里攥着的英语书赫然印着“五年级上册”;南侧捡垃圾的清洁工,扫帚始终悬在离地三寸处,尼龙绳扎的扫把头上闪着金属冷光。
“姐姐这是唱哪一出?十面埋伏吗?”邹丽额头上渗出一层汗珠。
“道儿上的生意,现在越来越不好做。很多脏活儿、苦活儿的价格都在下降,十年前雇一个惶犯(背负命案前科,刑满释放后被高薪聘请,专门负责杀人放火等暴力犯罪),少说也要20万,如今出价8万,就有一群人争着‘上岗’,你说有趣不?”
“视频是一个老荣(小偷)拍的。三个月前,他在邑城县下货(实施盗窃),偷到一部手机,手机里有一条短信,短信内容就是这串车牌号码,手机里还有一段视频,视频里全是拍摄的账本,背景音是个女人在说话——这是邑城骗子们的命门。后来他跑到省城,搭了个草台(临时团伙)蹬大轮(在公交车上行窃),摘挂(偷首饰)摘到一块玉佛,价值10万,有反水子(叛徒)想吃独食(独吞赃款),偷偷向二尺五(警察,因旧时警察制服的袖章臂章标准长度约为二尺五寸而得名)点水(举报)。剩下的几个老荣(小偷)全被插了(抓了),直接进庙(入狱)吃牢食(牢饭)去了。上个月,我在省城干了一票仙人跳,得罪道儿上一个大人物,实在混不下去了,不得不跑路,听说邑城县这边拆迁搞得红红火火,就想着到这边扎扎婚娶局,离开省城前,我去拜了一趟庙(探监)。他听说我要来邑城县,特地给我报了一串车牌号让我记在脑子里,嘱咐我‘万一飘子(流窜作案)撒腥(惹事),陷了窝子(被本地势力拿住),及时报出这串车牌号,就说是从一部手机里看到的,手机里还有一段视频,对方投鼠忌器,大概率能放我一马。””
“那老荣(小偷)跟你是什么关系?”
“阴阳扣(男女合伙作案)、连理枝(夫妻关系)。”
“你看过视频没有?”
“没有。我们在庙里(监狱)见面,他只跟我说了这些,剩下的我一概不知。”
“一路顺风。”红姐慢慢松开邹丽的手,宛如亲姐妹一般帮她整理整理头发,盖住锁骨处的淤青。邹丽头也不回地上了火车,在座位上坐定后,迅速拉下窗帘,遮住红姐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