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讼棍诡辩脱双骗 青龙过江惊地蛇
猎衣扬2025-11-10 16:087,895

  

  津商马某在租界遇一孩童持信而立,神色慌张。信面题“德成银号张经理”,内附沪商李德明代购上品参四支的票契,价值廿四银元,包裹中确有参状物。马某酷爱参药,与孩童讨价还价后以四元购得。回商号后,司账王君细看笑道:“此乃骗局!”马某急赴药铺求证,堂倌拈起一看,嗤笑道:“不过是芫荽根。”马某方知受骗,懊悔不已。

  ——古传骗术·信笺局

  

  站前派出所的玻璃门几乎没停过,被推开的频率几乎与火车站的检票闸机相当。一大早,拎着蛇皮袋的农民工就挤在值班台前,操着浓重的方言嚷嚷着要报案——钱包被偷了,车票不见了,同乡的工友拿了钱跑路了。花妮的登记表写了一张又一张,圆珠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像在追赶他们急促的语速。角落里,一个醉汉歪在长椅上打呼噜,酒气混着汗臭味在空气里发酵,余杭捏着鼻子推他:“醒醒!这儿不是旅馆!”

  中午更热闹。两个小贩因为抢摊位打了起来,撕扯到了派出所,一个额头破了皮,血珠子渗到眉骨,另一个扯着嗓子喊“老子和你同归于尽”。调解室的塑料椅子永远不够用,吵架的夫妻、丢行李的旅客、被诈骗忽悠的老太太,人和人全挤在一起,声音像一锅煮沸的粥。电话铃响个不停,花妮一手接听,一手按住桌上被风扇吹飞的笔录纸,马尾辫早就散了几缕碎发。

  到了傍晚,黄牛党、算命瞎子、卖假发票的熟面孔们陆续被拎进来,熟门熟路地蹲在墙边等处理。派出所的日光灯管嗡嗡响着,在这片嘈杂里显得格外疲惫。灰白的墙皮剥落了几块,值班室的绿漆木桌上摆着老式电话机和一沓泛黄的接警记录。曾经,这里有四个警察轮班——原所长路经纬、快退休的副所长范英俊、沉默寡言的余杭,以及刚调来的女警花妮。现今,路经纬车祸丧命、范英俊骨折住院,只剩余杭、花妮在岗。

  侯绩推开派出所的玻璃门时,带进来一股热风和廉价古龙水味。他四十来岁,瘦得像根竹竿,西装却熨得一丝不苟,领带夹上镶着颗假钻,在阳光下闪得刺眼。颧骨高耸,眼睛小而亮,看人时总带着点算计的笑意,像在掂量对方值几个钱,他踮着脚绕过地上的一滩泡面汤,对余杭假笑:“哟,余警官,忙着呢!”

  “哟,忙着呢?”侯绩嗓音尖细,手指在值班台上敲了敲,指甲修剪得过分整齐。

  余杭抬头,眉头微皱:“侯律师,有事?”

  侯绩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笑眯眯地推过去:“我当事人那案子,得聊聊啊——就是前两天站前广场打扑克那两位,胖的叫陈凯、瘦的叫冯耀。按《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九条?,对于盗窃、诈骗、哄抢、抢夺、敲诈勒索或者故意损毁公私财物的行为,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并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并可以并处一千元以下罚款?。我当事人牌桌上的钱,总共不到两千元,不满足单次诈骗三千元的标准,无法定性为‘情节较重’。”

  “他们一看就是老手了,就算单次金额不够,多次作案同样性质恶劣。”花妮忍不住插嘴。

  “警察同志,说话要讲证据的,你说他们是多次,有什么证据啊,你说他们是老手,他们脸上写着老手两个字了吗?”侯绩转向她,笑容越来越深。

  “那……”

  “你是想说造成严重危害后果对不对?第一,我的两位当事人就是玩玩,没逼着人下注;第二,和他们玩牌的也不是老年人、未成年人、孕妇等特殊群体;第三,他们也没有导致输钱的人发生精神失常、自杀等极端后果。”

  余杭盯着他,没接话。电扇还在嘎吱转着,侯绩的假钻领带夹一闪一闪,像极了他狡黠的眼神。

  “所以呢?”余杭懒得和侯绩兜圈子。

  侯绩整了整领带,声音像抹了油的算盘珠子:

  “余警官,咱们都是依法办事的人,根据《公安机关办理行政案件程序规定》第一百九十七条,违反治安管理行为人符合四种情形之一就可以提出担保人或者缴纳保证金暂缓执行拘留。巧了,我这两位当事人三条都符合!第一,他们认错态度良好,愿意全额退赃。”

  侯绩掏出一沓现金拍在桌上:“这是三千块,多出来的算补偿受害人精神损失。第二,他们是初犯,您查查记录,绝对没有前科。”他故意压低声音:“第三嘛……陈凯有严重胃溃疡,冯耀肺结核还在服药期,我有医院开具的病历证明……”

  见余杭不为所动,他突然提高声调:“再说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九条明文规定,民间纠纷引发的治安案件,调解达成协议的可不予处罚。”他变戏法似的又摸出几张纸,“‘受害人’已经签了谅解书,按手印的那种!”

  侯绩把文件往桌上一摆,指甲在“调解成功”四个字下面划出刺啦一声响:“您要是不批,我可要替当事人申请行政复议了,您这里太忙,我再跟着裹乱,不合适!”他瞥了眼门外乌泱泱的报案人群,嘴角勾起胜券在握的弧度。一个小时后,陈凯、冯耀上了侯绩的车,驶离站前派出所。

  傍晚时分,花妮接到省城师范大学考古系吴教授的电话。

  “警察同志,你们发过来的资料我看了一下,仅从图片上看,基本可以断定是宋朝的东西。第一件是九叠文象牙印:此印呈弧形或平顶拱状,线条挺拔,是为桥钮,拱桥下形成穿孔,便于穿绳携带,适合文人在书画钤印、书信封缄等场景下随身用印,表面呈温润黄褐色包浆,局部有细微冰裂纹,宋代牙雕器物常见先蒸煮去脂后阴干的防裂工艺,此印表面细裂纹走向自然,无后世人工做旧痕迹,且其线条挺拔,棱角分明,无多余装饰,符合宋代文人印钮‘尚简’的审美,阴刻九叠篆‘知图私印’,采用‘斜入刀’刻法,起收笔处略呈尖锋篆法严谨但笔画略带书写意趣。第二件银鎏金竹节式耳环:这叫银胎鎏金,其金层较薄,局部磨损露出银胎,呈‘金斑银底’的典型宋式鎏金效果,采用‘锤鍱成型’与‘錾刻’结合,竹节衔接处可见宋代特有的‘暗榫扣合’技法,其局部錾刻卷草纹,线条流畅疏朗,仿竹节造型,分段式设计,每节以细弦纹分隔,精巧异常。第三件琉璃嵌宝簪珠,其材质是盛行于宋的铅钡琉璃,呈半透明湖蓝色,表面有风化层,虹彩现象明显,圆珠当中穿孔,原应镶嵌于金银簪首,与近期江苏宋墓出土的‘金镶琉璃簪’结构相似,采用的是‘缠丝琉璃’技法,珠体内可见白色螺旋纹。这三件东西加起来,价值30万不止。而且据我观察,这东西来路不正。”

  “吴教授,还请您给我们多指点指点。”花妮赶紧追问。

  “九叠文象牙印表面附着泥土和钙化沉积物,印章底部或缝隙处残留朱砂印泥氧化后的暗红色结垢,说明其长期处于不见天日的潮湿环境;银鎏金竹节式耳环银胎表面有黑色硫化银锈,耳环钩或纹饰凹陷处有硬结的钙质沉积,说明其长期被泥土包裹;琉璃嵌宝簪珠边缘有细小崩茬,区别于多经摩挲边缘圆滑的传世品,说明其近期遭遇过暴力磕碰。”

  “你是说……这东西是被人刚从墓里刨出来的?”

  “我只是对着照片纸上谈兵,一些建议仅供参考。”吴教授谦虚一番,挂断了电话。

  邑城是历史古县,邑城县,古称“鄣邑”,据传为春秋时郑国边陲小邑,后湮没于战火。北宋时,因其毗邻汴梁,商贾云集,一度繁荣。然靖康之变后,金兵南下,邑城惨遭屠戮,尸骸填井,城池焚毁。明初,流民重建邑城,却不知脚下埋着宋金交战时匆忙掩藏的财富——官窑瓷器、金银礼器、战死将士的随身剑印,皆深埋黄土。清代邑城县志载:“每大雨,辄有古物涌出,乡人谓之‘鬼市货’。”民国时,军阀盗掘宋墓成风,尤以城西“将军冢”为甚,出土的鎏金铜佛、越窑秘色瓷,多流失海外。上世纪90年代,盗墓猖獗,村民夜间常见“鬼火”(探墓的磷光),警方曾破获跨国盗墓集团,查获未及出手的官窑残盏。2005年,暴雨冲垮城南路基,暴露一座未被盗扰的北宋砖室墓,内藏仕女画像砖与“邑城盐铁使”铜印,轰动考古界。

  花妮和余杭反复推演数次,初步断定——目前,邑城县内极有可能存在一个盗掘古墓的犯罪团伙,在变卖盗取的文物。余杭主张尽快报知上级,但花妮执意进一步侦查。

  “就凭咱们三个?老范现在……充其量就算半个。”余杭咕哝着。

  “等市局有了消息,黄花菜都凉了,路所出事后,市局说是马上就派新所长到任,过去这么久了,人影都没见着。而且路所的事如此蹊跷,咱们几次对上反应,都没收到回信……”花妮话说到一半,目光瞥到墙上四人的合影,眼眶一红,后面的话硬生生哽咽在嗓子里。她抽了抽鼻子,推门往外走。

  “你去哪儿?”

  “给老范送饭!”

  晚上八点,范英俊披好衣服、戴上口罩、拄着拐杖,趁护士不注意,悄悄溜出住院楼。晚饭的时候,他好一顿吹胡子瞪眼,喝止花妮追查九叠文象牙私印、银鎏金竹节式耳环、琉璃嵌宝簪珠这三件文物的事情,让她抓紧时间上报,气得花妮直掉眼泪。他知道,按照花妮的脾气,肯定不会听他的话,所以他必须赶到花妮的前面,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确保她的安全。范英俊在邑城县干了三十年警察,参与多起盗掘古墓案件的侦破,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些在地下不见天日的地方撬棺材、抬尸骨的人是怎样的手辣心黑。

  秋夜的风裹挟着烧纸钱的焦煳味,在巷子里打着旋儿。纸扎一条街的红灯笼在电线杆上摇晃,灯罩上积了厚厚的灰,透出的光昏红发暗,像是被香火熏了几十年。街两旁的铺子大多已经关门,铁闸门拉下,只留下门缝里渗出的纸钱灰,偶尔被风卷起,像黑色的蝴蝶扑在行人裤脚上。黑底金字的福荫斋挤在两家寿衣店中间,玻璃橱窗里堆满了纸扎祭品——金山银山、别墅轿车、彩电冰箱,甚至还有纸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用金粉画着Windows XP的桌面。最显眼的是一对童男童女,脸蛋涂得艳红,嘴唇却惨白,玻璃眼珠在灯光下泛着死气,仿佛下一秒就会转动眼珠,冲人咧嘴一笑。

  邹海波蹲在地上扎纸马,左手缺了大拇指的残掌捏着竹篾,右手麻利地缠着棉线。他四十出头,瘦得像根晒干的竹竿,颧骨高耸,眼窝深陷,脸上挂着两团不健康的潮红。左耳缺了块耳垂。此刻他嘴角叼着烟,劣质烟草的烟雾在头顶盘旋,混着铺子里的浆糊味和香灰气,熏得人眼睛发涩。他身上的蓝布褂子沾满了纸屑和颜料,裤腿上带着泥,门上的黄铜铃铛“铛”地一响。

  “要烧给先人还是镇宅?童女涨价了,现在得八十……”邹海波说着说着一抬头,看到了范英俊的脸。

  “老范啊。”邹海波站起来,袖口在裤腿上蹭了蹭,嘴角扯出一个勉强地笑。

  范英俊指了指地上的纸马:“手艺见长。”

  “蹲了十年大狱,灵魂接受了教育,现在洗心革面了,挖坟掘墓的老本行不干了,做点纸活儿混口饭吃。”邹海波又摸出根烟续上,打火机“咔哒咔哒”响了好几下才点燃。

  柜台后的藤椅上堆着件旧棉袄,棉袄下露出半本《宋代墓葬形制研究》。范英俊的伸手捏住书脊:“金盆洗手还看这个?”

  “看书犯法?我现在连镐都握不住!”邹海波猛地撸起袖子,残缺的左手“啪”地拍在柜台上。左手大拇指缺指处结了紫红色的肉瘤,像截被碾烂的蚯蚓。

  “怎么回事?”

  “看见没?我自己剁的!菜刀都卷刃了!”

  “有人逼你?”

  “没有,喝多了,耍酒疯。我自己砍自己,警察也管?”邹海波故意扭过头去,不看范英俊的眼。范英俊慢悠悠地从怀里摸出张照片,推到邹海波面前。照片上是三件文物:一枚象牙小印章,一对银鎏金竹节式耳环,一颗湖蓝色的琉璃嵌宝簪珠。象牙印章在闪光灯下泛着尸蜡般的黄,耳环的竹节纹里还沾着泥,琉璃珠表面有虹彩状的风化层,像是被墓里的湿气浸了几百年。

  “哟,西贝货。”

  “最近听到过风儿吗?”

  “风?什么风?这个季节,县里刮东南风。”邹海波长吁一口气,烟灰弹在纸马眼睛上,烧出个焦黑的洞。

  突然,铜铃铛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乱响,塑料珠帘被人粗暴地掀开。一个烫着波浪卷、穿着豹纹外套的中年女人踩着高跟鞋闯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沓收据。

  “邹海波!”女人的大嗓门震得纸扎人都在晃动。

  “刘……刘姐……”

  “这个月的房租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我……”邹海波残缺的左手下意识往袖子里缩了缩,右手摸向裤兜,范英俊看得一清二楚,邹海波的双手在微微发抖。

  “刘姐,再宽限几天等这批纸活交了货……”邹海波佝偻着背,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抖出一根红梅。

  “少来这套!”红姐一巴掌打掉递来的烟,染着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戳到邹海波鼻子上。

  “刘姐……还有三天就交货,交货才收钱,办白事没有先收钱的道理……”

  “上个月你也是这么说的!1600块钱拖了半个月,当我这是慈善机构啊?”

  范英俊轻轻咳了咳嗓子:“差多少?”

  邹海波的脸涨得通红,缺指的左手死死掐着柜台边沿,木刺扎进肉瘤里渗出血丝。他慢吞吞地从裤兜里摸出一沓零钱,大多是十块二十的,还有几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

  “身上就……就五百……”邹海波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刘姐冷笑一声,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沓单据:“水电费230,加上房租,你还欠我1330!”

  范英俊叹了口气,从内兜掏出一个磨得发亮的旧钱包。他仔细数了数里面的钞票,三张一百的,几张五十和二十,还有一堆零钱。

  “我这有六百……”范英俊又摸了摸另一个口袋,又掏出几张皱巴巴的十块钱。

  刘姐不耐烦地抖着腿:“还差一百一呢!”

  范英俊沉默了一下,坐在凳子上脱掉皮鞋,从鞋垫子底下抽出一张百元钞票:“我这还有点下个月的烟钱……”

  邹海波突然抓住老范的手腕:“这钱我不能……”

  “拿来吧你!”刘姐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抢下范英俊手里的钱,啐了口唾沫,伸手从柜台上的招财蟾蜍底下,抓了一把硬币,数出十元揣进兜里,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出。

  “交了活儿,想着还我。”范英俊转身刚要离开,邹海波已经点好一支烟,递到范英俊面前。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我知道你想打听什么,我虽然不干这一行了,但有些事也有所耳闻……据说是孟爷回来了,拉杆子扯旗(找人组建团伙),要干票大的。”

  “找土工(挖坟打洞)找到你头上了?”

  “嗯。”邹海波点点头,从鼻子里哼出一股烟。

  “你见到孟爷本人了?我记得97年那桩汉墓大案后,他已逃亡东南亚,怎么还敢回来?”

  “我没见到孟爷本人,但来人拿着孟爷的金表,错不了。至于孟爷为什么回来……我听说他在那边干木材生意,资金周转上遇到了难处,不得不重操旧业,干一单老本行补充一下现金流,他在国内原来的老班底们,死的死、抓的抓,只能重新招兵买马。”

  “所以你把自己左手的拇指切了……”

  “人不能一错再错,当年虽然是你抓了我,但我不恨你,我在蹲苦窑(监狱服刑)这些年,老娘卧病你没少帮忙……”

  “不说这个了,你妈最近身体怎么样?”

  “不太好,我得多陪陪她,孟爷的人看我这手也废了,也没有为难我。对了,他走的时候,给了我两张照片,说如果有这两个人的线索,重赏!”邹海波从上衣兜里翻出两张照片递给范英俊,一张照片是谢老憨,另一张照片上的人大约三十出头,皮肤晒得黝黑发红,像是常年暴晒在太阳下的砖墙。头发乱蓬蓬地支棱着,沾着灰白的石灰粉,身上套着件褪色的蓝布工装,领口磨得发毛,袖口沾着已经干涸的泥浆。裤腿一直挽到膝盖,露出小腿上几道结痂的划痕。脚上的解放鞋开了胶,大脚趾处磨出个洞,隐约能看到里面发黄的袜子。

  “这两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听孟爷的人说,一个叫谢老憨,一个叫蔡常胜,都是孟爷新招到麾下的。手脚不是很干净,下洞(墓穴)的时候留灯油(藏私),事后跑路。”

  “你们这行,回到地上,不是先要脱得赤条条,让提灯(头目)验看吗?如何藏私?”

  邹海波冷哼一声,从盘子里随手拿起一块高粱糖,塞进嘴里吞入腹中,范英俊一联想到谢老憨、蔡常胜将从尸骨上扒出来的东西吞到肚子里,胃里霎时间翻江倒海。

  “呕——”

  “也不是直接吞,外面裹着东西呢,一来隔绝味道,二来避免中毒。”

  “那也不能吞啊!不要命了吗!”

  “要是惜命,还叫什么亡命徒?干这行玩儿的就是命!赌赢了,到手几十上百万吃喝嫖赌潇潇洒洒;赌输了,无非是一个死字,两眼一闭了无牵挂。”

  “他们俩绝不是第一个敢吞的,对吗?”

  “当然,孟爷是老江湖,在他手底下干活,回到地上的前三天,吃喝拉撒不许离开驻地,防的就是有人往肚子里私吞东西。可谢老憨、蔡常胜这哥俩早有准备,提前在道上雇了人,到孟爷安排他们进驻的酒店,用烟头点燃塞进垃圾桶里的卫生纸,故意触发防火警报,谢老憨、蔡常胜趁着酒店强行疏散住客的机会,直奔地下车库,钻进一辆早已准备好的轿车逃之夭夭。”

  “谢了。”范英俊拍了拍邹海波的肩膀,一瘸一拐地走出纸扎店。

  “那钱我会尽快还你的。”邹海波在他身后大喊。

  范英俊只是挥了挥手,没有回头,晚风吹起他两鬓的碎发,月光照在他“地中海”的头顶,显得分外明亮。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新鲜事。除了“重归江湖”的孟爷被下面人吞货之外,近日最引人关注的,莫过于县城老亚麻厂那块地皮的归属。

  老亚麻厂曾是邑城县的纳税大户,90年代末,厂里效益尚可,领导们决定在厂区东侧的空地上盖一栋家属楼,分给厂里的老职工。图纸都画好了,六层砖混结构,一梯两户,户型方正,南北通透。可楼刚盖到第三层,亚麻厂突然破产,工程款断了,钢筋水泥堆在工地上,风吹雨淋,渐渐生锈结块。工人们讨薪无果,最后连塔吊都被人拆了卖废铁。这块地就这么荒着,杂草丛生,成了野狗野猫的据点。直到2005年,县里搞土地整理,把亚麻厂的地皮重新招拍挂。消息一放出来,整个邑城县的建筑老板都红了眼。

  黄金虎,邑城县天字第一号的建筑老板,早年靠承包排水工程起家,后来做房地产开发,在县城里盖了十几个小区,江湖人称“黄半城”。他早就盯上了亚麻厂这块地,放出话来:“这块地,我要定了!”

  这块地确实金贵!其位于老城区和新开发区的交界处,往东500米就是县主干道人民路,往西连着老商业街,四通八达。周边菜市场、医院、银行一应俱全,步行十分钟就是县里最好的实验小学。县里规划未来三年要在附近建一个大型购物中心,地价必然暴涨。黄金虎算过账,这块地拍下来,盖个高档小区,一平方米卖2500,净利润至少三千万。

  就在黄金虎摩拳擦掌的时候,省城的大投资商世豪集团的老板南世豪也盯上了这块地。南世豪十年前开始做加油站生意,在周边县城垄断了小加油站,近几年开始涉足房地产,资金雄厚,手段狠辣。他派了自己的副手史梁栋来邑城县竞标,标书早已备好,只等开标之日一锤定音。

  标书,是房地产竞标的命根子。一份完整的标书包括:公司资质文件(营业执照、开发资质、银行资信证明),土地报价(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直接决定能否中标),规划设计方案(容积率、建筑密度、户型配比,全是商业机密),财务测算(成本、利润、回款周期),其重要意义不言而喻,如果竞标是一场豪赌,那么标书就是各位赌客手中的底牌。

  史梁栋原本坐火车从省城来邑城,标书装在手提包里,寸步不离。可就在火车到站前十分钟,他突然发现手提包被刀片划了一个大口子,里边装着的标书不见了!史梁栋第一时间向南世豪汇报,南世豪勃然大怒,一边报警,一边在道上放出风声:谁能找回标书,赏30万!

  标书丢了,南世豪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黄金虎。他直接拨通了对方的电话,语气阴冷:

  “黄老板,好手段啊。”

  “南总,你这标书丢得蹊跷,可别冤枉好人。要不这样,在邑城县我也尽一尽地主之谊,也发个悬赏,帮你找找。”黄金虎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

  随后,黄金虎为了自证清白,也公开宣布:谁能找回标书,他再加30万!如果能把贼找到,他再送一辆小汽车,悬赏一出,整个邑城江湖瞬间躁动起来。小偷满大街转悠,想碰运气找到标书。混混四处打听,看谁最近行色神秘。

  陶显锋,邑城县私家侦探界的“老油条”,四十出头,精瘦,常年穿一件磨得发亮的黑夹克,走路时习惯性佝着背,像只随时准备扑食的秃鹫。他早年混江湖出身,专接“灰色生意”,只要给钱,没有他不敢接的活。2003年,他帮一个建材老板抓小三,拍到了那女人和网球教练在宾馆的“铁证”,收了八万块。2004年,一个煤老板怀疑儿子不是亲生的,陶显锋联系了省城的实验室,偷偷做了亲子鉴定,收费五万。2005年,一家酒楼的老板老婆想提前知道肚子里是男是女,陶显锋牵线搭桥,找了家黑诊所做B超,收了两万“中介费”。2006年,他盯梢一个包工头,发现对方在邻县养了个情人,还生了孩子。包工头怕事情败露,花十二万买下了所有照片和证据。这些年,陶显锋靠着这些“灰色收入”,在县城买了套二手房,还换了辆二手桑塔纳,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找到一套标书,领六十万悬赏,找到偷标书的贼,领一辆小汽车,陶显锋岂能不心动。但他知道,凭借自己单打独斗,是吃不下这块蛋糕的,他必须找帮手。

继续阅读:第九章:陶显锋招兵买马 韩笑襄索隐钩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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