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醉翁之意不在酒 诸葛摇扇岂为风
猎衣扬2025-11-10 16:089,148

  

  布肆主独营,厌对门鹅噪,尝怨无盗者。棍闻之,乘间入,诡曰:“某欲窃鹅,需公应诺。某问‘可取否?’公答‘可’;再问‘真取否?’复答‘任取’。公须入内勿窥,待鹅声寂方出。”主诺。棍遂扬声问,主内应如约。邻皆闻,以为交易。棍乃负布去,主久候鹅鸣不止,出视,则布失而鹅在。询左右,方知中计,悔恨无及。后邻知其故,皆笑主愚而服棍狡。

  ——古传骗术·假鹅脱布局

  

  韩笑襄的书房坐北朝南,推开雕花樟木门,先见一张海南黄花梨的八仙桌,桌角包着熟铜,被岁月磨得锃亮。墙上挂着一幅泛黄的《韩熙载夜宴图》摹本,边角略有虫蛀,却更添古意。北窗下供着尊鎏金弥勒,香炉里三炷线香青烟袅袅,混着老檀木的沉郁气息。最妙是那盏仿宫灯样式的电灯,罩着桑皮纸,光线昏黄温润,倒比白炽灯更显风雅。

  韩笑襄从博古架底层请出套钧窑酒具。天青色的执壶肚圆嘴细,胎骨薄如蛋壳,注酒时竟有金石之音。“八七年禹县窑厂最后一批柴烧货。”老人用麂皮擦拭壶身,“现在烧的,都是煤气窑的玩意儿。”

  青梅盛在龙泉窑的荷叶盏里,颗颗如拇指肚大小,青中透黄,表皮凝着一层细密水珠。“这是……广东潮州的老树果。”李蝉捏起一颗对着灯照,“用武夷山岩盐腌过,冰镇时垫了茉莉花。”韩笑襄颔首,取锡壶温着绍兴三十年陈酿,酒液在烛火下泛着琥珀光。他先将青梅在酒中浸三息,银签子扎出九个小孔,却不透果肉。黄酒烫至六十度,高冲低斟,让酒线在空中拉出弧光。青梅在杯中载沉载浮,渐渐析出蜜色浆汁。

  “地道!”李蝉适时而赞。

  “青梅地道,黄酒地道,也比不得你扎的局地道,咱们这个行当的年轻一辈里,我至今未见过一个能与你比肩的。”

  “能得老元良(行内前辈)一赞,实乃小李蝉平生荣华。”

  “我的局你可看得明白?”

  “一知半解。”

  “说来听听。”

  “先寻一假孟爷做幌子,用的是古传的‘认父局’;再寻一空窑(找已被盗的墓)。把臭坑(被盗空的墓)里的阴土(墓土)刨出来,洒金(伪装)在西贝货(假货)上,诱使谢老憨、蔡常胜二人分别在黑白两道造势,用的是‘假龙局’,最后一场拍卖会,取财后抽身,用的是‘假马脱缎’。”

  “好!果然是名师出高徒!万般骗术不离其宗,你能一眼看破其中逻辑,了不得!”

  “能取前人骗术精华,结合实际,古为今用,大先生才了不得。”

  “你看破了我的局,我却没有猜透你的局,这不公平,喝了这杯酒,答我两个问题,解我心中疑惑,可否?”韩笑襄端起酒杯,李蝉也端起酒杯,二人碰杯后,各自饮尽杯中酒。

  韩笑襄沉吟片刻,开口问道:“第一个问题,南世豪的风,你是如何借来的?”

  “假鹅脱布也。”

  “愿闻其详。”

  十日前,省城,世豪大厦。

  大厦的双子塔呈“八”字形排开,取“发”之谐音。正门前的喷泉池呈太极阴阳鱼状,池底铺满黑曜石与白水晶,水流日夜不息,暗合“活水招财”之意。旋转门前,李蝉整了整领带。他注意到门前两尊石貔貅的眼睛特意用金箔点缀,这是典型的“开光纳财”手法。

  “没有预约?”前台小姐涂着淡粉色指甲油的手指停在预约簿上,嘴角挂着程式化的微笑,“南总今天的会客日程已经排满了。”

  李蝉不慌不忙地从名片夹抽出一张烫金名片:“麻烦转交南总,就说邑城黄老板问好。”他特意用食指压着名片上“黄金虎”三个字,鎏金的虎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前台小姐接过名片,眼神在电话号码尾数四个8上停留了片刻,犹豫着拨通了内线。

  等待的十五分钟里,李蝉看似随意地在大厅踱步。他数着地面大理石拼花的纹路——每九块就会出现一个暗藏的卍字符。休息区的绿植摆放也暗藏玄机:东侧是七棵发财树,西侧是五盆金钱榕,取“东七西五,紫气东来”之意。电梯间的装饰更值得玩味。四壁的抽象画远看是几何图形,近观却能发现暗藏的八卦爻象。

  大厅右侧的墙上挂着一面鎏金边框的光荣榜,红绒底衬上整齐排列着十位销售精英的照片和名字,每张照片下方标注着当月的成交业绩。唯独第一名的位置空空如也——照片被取走,只留下四个角残留的胶痕,名字也被用小刀刮得模糊不清,隐约能看出原本的字迹被粗暴地划掉。

  李蝉站在光荣榜前,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随后转身走向前台,微笑道:“我看好一个小区,是你们这开发的,能不能介绍一下?”

  “先生想看什么户型?我们可以安排销售经理带您参观。”

  李蝉指了指光荣榜上的空缺:“这位销冠怎么没照片?业绩这么好,应该挺专业的吧?”

  前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神色略显不自然:“哦,那是苗珊珊,已经离职了。”

  “销冠也跳槽?”李蝉挑眉。

  “销售行业嘛,流动很大的。”前台语气平淡,显然不想多谈,“您如果想买房,可以找刘总监,他经验丰富,服务也很周到。”

  “不急,我先见见南总吧。”李蝉笑了笑。

  就在此时,前台小姐接起电话,应答两声后,放下电话,对李蝉笑着说:“老板您好,南总请您上去。”

  “谢谢。”李蝉礼貌一笑。

  电梯的上升过程恰好28秒,对应二十八星宿。轿厢内的楼层按钮排列成北斗七星状,22层的位置正好是北极星所在。走廊两侧的抽象派油画远看杂乱无章,近观却能发现暗藏的河图洛书纹样。南世豪的办公室位于整个楼层的“大吉”之位。

  南世豪的办公桌是一整块黑酸枝木制成,桌面纹路天然形成“山”字形,取“靠山稳固”之意。他身后墙上挂着《松鹤延年图》,李蝉细看之下,发现鹤的眼睛用的是红宝石镶嵌——这又是典型的“点睛招财”术。

  “姓黄的派你来下战书?”南世豪的声音像砂纸摩擦。

  “南老板,信风水?”李蝉没有正面回答。

  “做地产生意嘛,多少有些研究。”南世豪大马金刀地坐在老板椅上。

  “这栋大厦坐向是子山午向,本是大吉之局。”李蝉的手指在空中画着无形的罗盘,“但南总把电梯井设在申位,申子辰合水局,水旺则火灭……不妥,不妥。怕是不利于您近期的财运。”

  “你这套说辞,倒像是个骗钱的神棍。”南世豪一声冷笑。

  “黄金虎做的也是地产生意,也很信这一套,我耳濡目染之下,多少有些研究。还没向您做个自我介绍,我叫李蝉,是黄总有些生意往来……”

  “你是他姓黄的生意伙伴,来找我姓南的做什么?来送花圈吗?”南世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显然是想起了那件让他怒火中烧的事。

  近期,邑城县老亚麻厂那块五十亩的地皮,已成为各方势力角逐的“肥肉”。黄金虎作为本县建筑行业的地头蛇,靠着拆迁队和砂石生意起家,对这块位于城央的宝地势在必得。他的公司早在半年前就开始运作,不仅打点各路关系,还暗中收购周边民宅,只等着土地挂牌时一口吞下。而省城的南世豪却横插一脚,在一个月前的新闻发布会上,高调宣布了“田园牧歌”养老地产计划,要在省内开发15处度假康养住宅样板,其中重点标注的邑城项目,选址正是老亚麻厂地块。发布会现场布置得极尽奢华,背景板上还印着精心设计的规划图:法式别墅群环绕人工湖,打着“省城后花园”的旗号瞄准那些怀揣田园梦的富裕退休人群。就在南世豪面对闪光灯侃侃而谈时,八个黑衣汉子抬着四个巨型花圈闯进会场。白绫上“南总千古”四个墨字淋漓未干,落款赫然是“邑城金虎建筑全体同仁”。现场媒体顿时炸开了锅,摄像机全都转向了南世豪铁青的脸。这位向来以儒雅形象示人的地产大亨全程黑脸一言不发。这场风波后,省城日报用《地产大亨遭遇“死亡威胁”,炙手地皮究竟“花落谁家”》的标题做了专题报道,为世豪集团的声誉带来了不小的负面影响。

  “南总您先别动气。的确,我和黄金虎有些生意来往,但并不是伙伴,而是对头,我这次来不是帮黄金虎的,而是要帮您的。”李蝉从包里掏出一张报纸,摆在南世豪桌面上,报纸头版头条,图片配文字报道着黄金虎旗下新公司开业的场面——八门红色礼炮架在公司门口的水泥空地上,炮身上缠着红底金字的“日进斗金”。两排浓妆模特穿着亮片旗袍,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踩着高跟鞋跳“财神到”。黄金虎站在红毯中央,他剃着青皮头,后脑勺一道疤隐没在衣领里,圆脸泛着油光,鹰钩鼻上架着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像两粒泡发的黄豆,看人时微微眯起,藏蓝西装熨帖笔挺,虽是生意人打扮,却盖不住一身江湖气。礼炮炸响,漫天彩带落在他肩上,梳着三七分“郭富城头”的李蝉,左腋下夹着人造革手包,双手握着黄金虎的手,与他言笑晏晏。

  “把话说得明白点吧。”南世豪将报纸扔到一边。

  “黄金虎的新公司的主营业务,我不用多介绍,您想必也有所耳闻,所谓‘区域供应链管理’,就是货源和价格垄断、‘建筑工程余料优化’就是收售盗抢物料、‘建筑员工技能培训’就是招揽社会闲散人员、‘建筑场地平整及障碍物清除’就是强拆强占。被他这么一搞,我们这些规规矩矩做买卖的小门小户,还有活路吗?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但我们人微言轻、身单力薄,敢怒不敢言啊,这个时候您这尊‘大佛’来了,我们怎么能不把握机会,帮您赢下黄金虎,好好出一口恶气呢?”李蝉一脸真诚。

  “我不是第一天出来做买卖,跟我‘画饼’是没有用的,说说你的计划?”

  “黄金虎盯上了你的标书。”李蝉神色一肃。

  “废话!工程行里就这点事,没什么稀奇的,我们俩争抢同一个项目,他盯着我的标书,我也盯着他的标书呢。”南世豪一声嗤笑。

  “我有个办法,让你的人准备一份假标书,坐火车去邑城县,黄金虎会想方设法拿到标书,并根据里面的内容,修改自己的标书,等到招标当天……后面的事,不用我再说了吧。”李蝉幽幽一笑。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您既不需要冒风险,也不需要担损失,而且有高概率获收益,何乐而不为?”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不用对我好处,只要对黄金虎有坏处便足够了。但如果……黄金虎吃瘪后,您顺利拿到这个项目,肯带着我一起发财,赏我一点零敲碎打的小活儿,我也会感激不尽。”

  “事出突然,我……”

  “您不需要现在给我答复,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您如果想好了就打给我,时不我待机不可失,您最好快一点。”李蝉言罢,起身就走,下电梯出大厦,在对面一间咖啡馆坐定。

  十分钟后,李蝉的手机响起,正是南世豪来电。

  “我的副手史梁栋,两天后会带着一份标书坐火车赶往邑城县‘考察’,临行前我会把消息散出去,车次稍后史梁栋会发给你,你和他直接联系。”

  “你放心,绝不会让你失望的。”李蝉挂断电话。

  

  9月14日,史梁栋乘坐K2187次列车赶往邑城县,途中接到李蝉的电话——火车上近期便衣多,黄金虎雇的扒手不好下手,下车后会有人拉你去住宿,其中就有黄金虎的人,他的名字叫大宝,是个开出租的,跟着他走将计就计。

  火车到站,史梁栋刚出闸机,黑压压的人群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围了上来。

  “老板住店不?空调彩电热水器!”

  “大哥旅途劳累按按脚不?手法专业包你浑身轻松!”

  “洗浴加自助,过夜不收费!”

  十几个举着彩色牌子的男女将史梁栋团团围住,劣质香水味呛得他直皱眉。这些拉客的一个个眼尖得很,早看出他腕上的劳力士和脚上的鳄鱼皮鞋不是假货。

  “老板!老板看这边!”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硬是挤到最前面,他穿着一件劣质POLO衫,笑起来露出一口耀眼的白牙,“第一次来邑城不,我是本地通,开出租的大宝,您是来办事儿的吧,没个车不方便,包我的车吧,800元一周,先用后付。”

  史梁栋打量着这个自称大宝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晒得黑红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但眼睛里已经透着市侩的精明,脚上的仿冒阿迪达斯运动鞋也开了胶。

  “车在哪儿?”

  “马路对面!”大宝引着史梁栋“突出重围”,坐到车上,史梁栋一脸疲惫,一言不发。

  “老板累了吧,我先带您放松放松去。”

  “放松?正规不正规啊?”

  大宝立刻会意地眨眨眼:“您放心,我带您去的都是最正规的!”

  车子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一栋挂着霓虹灯招牌的五层楼前。招牌上“金海湾休闲会所”,大宝偷偷对史梁栋说:“强烈推荐,萱萱,包您快乐。”

  大宝说到“快乐”两个字时,眉毛挑得老高。史梁栋将信将疑下了车,走进金海湾洗浴中心,在换衣服的时候给李蝉打去电话,说了自己的位置和情况。

  李蝉笑道:“那个姑娘,是黄金虎给你准备的仙人跳,目的是拿到你手里的公文包。”

  “我要是不选这个姑娘呢?”

  “你选哪个姑娘,最后都是她来见你。洗浴中心的服务生已经提前给了钱,打点好了关系,看到你这种有钱人,除了萱萱的联系方式,其余谁的也不给。”

  “为什么不在更衣柜下手,把包偷走。”

  “你在更衣柜丢东西,一定报警,黄金虎再有势力也很麻烦,但你要是在姑娘的床上丢了东西,你还有脸报警吗?”

  “我明白了。”史梁栋点点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直奔休息大厅,在服务员过来递烟灰缸的时候,直接报出了萱萱的名字。服务员会意,从兜里掏出一沓照片,从中选出一张,递给史梁栋。

  “这是萱萱?”

  “背面有她电话,祝您成功找到快乐。”史梁栋思量许久,拨通照片背后的电话,调笑了三五分钟,和电话另一头的萱萱约好,半个小时后到馥郁家园3号楼501室。

  史梁栋换好衣服,走到门外,大宝的车还在等着他。

  “走,馥郁家园。”

  “好嘞。”大宝嘴角忍不住地笑。

  到了馥郁家园,史梁栋在楼下抽了一支烟,拎着公文包上了楼,轻轻敲了敲501室的门。

  501室的门开了一条缝,一股甜腻的香水味先钻了出来。萱萱穿着件真丝睡衣,锁骨上还沾着些水珠,像是刚洗过头发。

  “史老板是吧?”她声音软得像掺了蜜,侧身让开一条道,“电话里声音可没这么年轻呢。”

  史梁栋走进屋内,顺手把公文包放在鞋柜上。这间一居室收拾得倒挺干净,茶几上摆着果盘和红酒,卧室门虚掩着,能看见床上撒着玫瑰花瓣。空调开得很足,却驱不散那股廉价的空气清新剂味道。

  “要喝点什么?”萱萱贴过来手指不停在他肩膀上画圈。

  “一点红酒吧,有情调。”史梁栋咳咳嗓子。

  “是情调,还是调情啊?”萱萱的从酒柜上拿下一瓶红酒,两个杯子,倒上酒后,和史梁栋轻轻碰杯。

  “我先去冲个澡,等我哦。”萱萱放下酒杯。

  卫生间门刚关上,外头就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两个彪形大汉踹门而入,为首的黄毛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进门就吼:“好你个小白脸子,还他娘的喝上了,老子就说屋里怎么有男人!”

  史梁栋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甚至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红酒是超市三十块一瓶的勾兑货,糖精味齁得人嗓子发紧。

  黄毛一把揪住他衣领,唾沫星子喷了史梁栋一脸:“睡我老婆是吧?”另一个细长脸已经冲进卫生间,把尖叫的萱萱拖了出来。

  “房产证呢?”细长脸把萱萱摔在地上,“昨儿是不是偷给这小白脸了?”

  萱萱哭得梨花带雨,手指颤巍巍指向史梁栋放在鞋柜上的公文包。黄毛一把抄起鞋柜上的公文包,粗暴地扯开拉链,从里边抽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今天这事儿没完!”黄毛恶狠狠地指着史梁栋鼻子,“等老子回头再来找你算账!”

  两人拖着萱萱往外走,那姑娘还在敬业地哭喊:“史哥救我……”

  防盗门“咣当”一声摔上,屋里突然安静得可怕。史梁栋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领,从兜里摸出手机:

  “标书已经被拿走了。”

  “辛苦了,找个酒店休息一下吧,公文包放在屋里,我稍后拍两张照片,在报纸上发个寻人启事,你也给南总汇报一下消息,让他给黄金虎打个电话,该吵就吵该骂就骂,情绪越真实效果越好,咱们双管齐下,让黄金虎相信这包里的标书就是真的。”

  “好。”史梁栋挂断电话,走到窗外,看到原本在楼下等着的大宝,连人带车全都消失不见。

  “果然是一伙的。”史梁栋对李蝉的话,又信了一分。

  两条街外,大宝的出租车停在一家报刊亭前,他坐在马路牙子上一口口地抽着烟。黄毛和细长脸小跑着走了过来,蹲到大宝身前:

  “老弟,事办妥了,你也别太难过。男人嘛,有些事还得向前看,你还年轻,该离就离,该找就找。”黄毛拍了拍大宝的肩膀。

  “没动手吧?”大宝一脸忧郁地问。

  “按你的交代,就是吓唬吓唬,没有真打。老弟,你是真有胸怀,纯爷们儿。”黄毛挑起大拇指。

  “我媳妇呢?”

  “在我们车上坐着呢。”

  “嗯,辛苦了,我不露面……不是害怕那个男的,而是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做梦都想杀了那个男的。这对狗男女要把我的房卖了、车抵了,还要把交了十年的商业医疗退保提钱,不仅糟蹋我的感情,还要我的命啊……”大宝额头上青筋凸起,眼眶通红。

  “明白!明白!都是男人,这种事儿都能理解。好在家里房产证、汽车产权证、保险合同书这些东西都追回来了,人空了,起码财没空。”黄毛和细长脸不停地安慰大宝。大宝从兜里掏出两卷现金,塞给了他们,细长脸将手里的牛皮纸文件袋交给大宝。

  “谢谢二位兄弟……”大宝声音有些哽咽,鼻涕眼泪一把把地流,黄毛、细长脸本就是拿钱办事的混混,见了此情此景,早已词穷,嗫嚅半天嘴唇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眼睁睁看着大宝冲到他们的面包车前,拉开车门揪住萱萱的头发,将她塞进自己的出租车上,随即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萱萱者,罗俏也。

  大宝者,宋闲也。

  此后发生的事情,韩笑襄已经基本清楚。李蝉以史梁栋的身份登报寻包,谎称其是在火车上被裁缝(割包扒手)所盗,南世豪、黄金虎挂出六十万的悬赏,整个邑城江湖风雷激荡,到处都是想吃下这笔赏金的“道儿上人”。

  “妙啊秒!十日内,从哪儿能敛到最多的财,在这个问题上,咱们俩想到了一处。”韩笑襄举起酒杯。

  “黑吃黑。”李蝉与韩笑襄异口同声,又碰一杯。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是陶显锋?”韩笑襄目光灼灼,直视李蝉双目。

  “我少年学艺时,家师曾经说过,老月扎局有三重境界:一曰局推局走,取财全赖精心设计,此乃下乘,落于匠气;二曰局推人走,取财全赖天时地利,此乃中乘,限制颇多;三曰人推局走,取财全赖把握人性,此乃上乘,诱人自入罄中。惦记表述悬赏之人虽多,无外乎四类,老月(骗子)、青皮(社会混混)、老荣(小偷扒手)、探马(靠打探消息吃饭的人),邑城老月,多是你大先生的徒子徒孙,我怎敢捋您的虎须?”

  “少说些拍马的屁话,无非是你这人小心谨慎,唯恐打草惊蛇,被我将计就计坏你好事。”

  “姜还是老的辣,一眼就能看穿我的心思。至于青皮嘛,这伙人一没脑子二少钱,干的是蛮力买卖、耍横生意,从他们身上取财费力不讨好;而火车站的老荣们规矩森严、极为抱团,就算从他们身上取到了财,也容易惹上一身腥,同样得不偿失。算来算去,只有这些探马最合适,这其中最肥的一位,便数近年来混得风生水起的陶显锋,悬赏的消息刚一出来,他就躁动不安、四处活动,主动跑去五彩梦想游戏厅,一边打听荣行的事,一边找阿萍姐雇人……”

  “所以,你让手下的兄弟扮成裁缝(割包扒手),接近陶显锋,引着他按你布下的局走。”

  “谈不上引,陶显锋这个人有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只需跟着他就好,根本不用引,我故意在报纸照片上透露的小线索,他查起来异常的亢奋,很快便迷失了自己。”

  “这就是你说的人推局走,取财全赖把握人性,此乃上乘,诱人自入罄中。三个人,十日内,就能扎起这么大的局,江山代有才人出,不服老不行,江湖迟早是你们的。走吧,随我去开香堂。”

  清雅轩,茶楼天井。

  天井四角各悬一盏青纱灯笼,烛火摇曳,映得满堂幽光浮动。正北主位高悬一幅绢本姜太公画像,画中太公坐于渭水之畔,手持无钩直竿,目光深邃如潭。画像两侧垂挂黄绫对联,上联曰:直钩钓尽天下利;下联曰:虚怀聚来四海财。

  对联下方,一方黑漆供桌横陈,上铺猩红绸布,摆三样供品:

  一是无饵鱼钩:铜丝缠就,钩尖打磨得寒光凛冽,悬于细竹之上,微风拂过,轻轻晃动,似真有无形之鱼咬钩。

  二是清水一盆:青瓷浅盆,盆底暗绘阴阳鱼,水面无波,却因烛光映照,隐约现出涟漪般的卦象。

  三是名册一本:封面烫金,内页雪白,看似崭新,实则每一页的边角都微微泛黄,显是经年旧物。

  韩笑襄立于供桌前,身着云纹缎面长衫,腰间悬九枚铜钱串,每一枚皆用红绳系结,轻轻晃动时,铜钱相击,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十二位“金刀手”分列两厢,左厢持刀,刀柄系红绸,红绸上书“忠孝礼义”,右厢摇扇,扇面绘“天地亲师”,暗喻武将文相。

  天井中央的青石地面上,早已用香灰画出一道八卦图,李蝉踏入其中,站定“巽位”,静候仪式开始。

  韩笑襄右手轻摇铜钱串,左手负于身后,目光如炬,缓缓开口:

  “渭水何清?”(问李蝉是否明白此行当的规矩)

  李蝉不慌不忙,袖中滑出三枚青玉棋子,依次排于供桌边缘,每落一子,便以诗作答。

  第一子落,答曰: 直钩三尺浪(行骗如垂钓),无饵亦吞香(喻虚实相生)。浮云遮望眼(指障眼之法),静待鲤越江(需耐心布局)。

  第二子落,答曰:愿者为金鳌(指目标入彀),贪心作饵料(道人性弱点)。巧设连环局(言计谋精妙),不费半分毫(显无中生有)。

  第三子落,答曰: 同饮太公酒(示结盟之意),共分八宝粥(喻利益均沾)。风雨同船渡(表患难与共),生死不回头(明绝不叛离)。

  韩笑襄闻言,铜钱串在指尖转出九宫格,复问:

  “盆中鱼几尾?”(要李蝉表明心胸)

  李蝉拱手答曰:“不贪三寸鲤(弃小利),要取龙门蛟(谋大局)。江河观日月(蓄实力),深海觅龙绡(图重利)。”

  话音未落,韩笑襄手捧一碗茶,缓步上前。李蝉接过酒碗,低头细看,只见碗内:浮龙眼三粒(示“明目”,喻洞察世事),沉铁屑一撮(示“志坚”,喻行事果决),悬蚕丝一缕(示“牵挂”,喻同生共死)。

  李蝉凝视片刻,忽而一笑,将杯中物合茶吞入,朗声吟道:“龙眼开天目,义胆伴忠肝。蚕丝牵生死,信诺重丘山。岂学吕布反,当效关公丹。若违今日誓,三刀六洞穿。”

  韩笑襄提来一只青羽大公鸡,鸡冠鲜红如血,双目炯炯,显是精心挑选的灵禽。韩笑襄取金簪,轻刺鸡冠,血珠滴落,坠入三碗酒中,酒色渐染猩红。

  李蝉见状,忽从怀中取出一柄小银刀,刀身薄如蝉翼,寒光凛冽。他左手持刀,在右掌掌心一划,血线浮现,随即握拳,让血滴入碗中,随即双手依次接过酒碗,他目光沉静,环视众人,朗声吟道:

  “直钩钓王侯,渭水隐奇谋。非为贪饵利,愿者自上钩。兵书藏袖里,谈笑定九州。今我效先贤,智取不蛮求。”

  吟罢,倾酒于姜太公画像前。

  李蝉接过第二碗血酒,转向韩笑襄,二人相对而立。他右手持碗,左腕伸出,与韩笑襄交腕相扣,酒碗悬于二人腕间,血与酒交融,猩红透亮。他目视韩笑襄,沉声吟诵:

  “桃园三结义,生死不相弃。关公护嫂行,翼德断桥立。

子龙救阿斗,单骑破万敌。今我入此门,肝胆照朝夕。”

  韩笑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二人同时饮尽腕间酒,碗底不余一滴。

  最后,李蝉取过第三碗酒,碗中血酒已混,色泽深沉如琥珀。他缓步走向天井檐下,忽而扬手,将残酒泼向屋檐。酒滴飞溅,檐下铜铃无风自动,叮咚作响,他转身面对众人,声音清朗,掷地有声:

  “韩门聚英豪,江湖领风骚。局设天衣巧,利取无痕深。

风雨共一船,生死同此心。若负金兰义,乱箭透心寒!”

  韩笑襄目光微动,随即大笑,字怀中取出一枚田黄印章,捧过头顶在姜太公画像前三鞠躬,寓意请示祖师爷,随即用印章在李蝉双手虚盖两下,解下腰间三枚铜钱系在李蝉腰间,用毛笔在名册上写下李蝉二字,随即朗声吟道:

  “蝉鸣高树,众耳皆闻”(喻李蝉今后地位,一举一动皆代表团伙);钱串九文,当分其三(示利益共享,李蝉有权分润)。

  供烛忽爆双灯花,火光骤亮,左右两厢“将相”见状,齐跺右脚,地面震动,此乃江湖“落地生根”礼,意为认可李蝉之位。

  “韩门中人,都来见过二当家!蝉二爷!”韩笑襄大袖一挥,一众徒子徒孙上前拱手,口呼“黄印拜祖前,铜钱系腰间。双烛结彩处,众脚震堂檐。今日开香立,从此位序严。但有吩咐事,吾等照办全!”

  烛火渐暗,香炉青烟袅袅,众人无声退去,唯留李蝉独立天井。他默立良久,忽而轻笑,低语道:“愿者上钩。”

  

继续阅读:第十五章:利令智昏终入彀 财迷心窍自投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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