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人邓招宝,贩豕为业。一日,负四豚行至马安岭,遇棍佯购。宝疑山径僻远,何来买者?棍诡称居前村,促验货。宝取一豚示之,棍故纵其走,佯追。宝急逐,棍遂窃笼中一豚,复踢翻余笼,三豚俱窜。笑呼:“承惠矣!”扬长而去。宝顾此失彼,唯收三豚,愤懑而行。
——古传骗术·脱猪局
陶显锋的鼻梁骨断了。他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鼻子里塞着止血棉,眼眶周围淤青未消,像被人用墨水涂了两圈。医生说他得静养一周,可他第三天就办理了出院手续——等不起。
六十万的赏钱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陶显锋日夜难安。他先找“房虫子”卖了邑城县那套120平的房子,2007年县城房价才1800一平,急售只拿到20万。接着是那辆开了三年的桑塔纳2000,二手车贩子压价到5万8。存款折子翻出来,七拼八凑5万——总共不到30.8万,还差得远。
陶显锋蹲在银行门口抽完第三支烟,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喂,辉哥,我老陶……对,给我倒点钱。”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传来陈文辉沙哑的笑声:“陶老板,您的侦探生意风生水起,谁手头紧,你也不可能手头紧啊,少拿兄弟打趣。”
“周转几天。”
“行,晚上八点,老粮仓见。”
“老粮仓”是邑城县西郊一座废弃的米厂,如今成了马邺一处放贷的据点。陶显锋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时,陈文辉正坐在一张瘸腿的麻将桌后点钞票。
“要多少?”陈文辉头也不抬。
“10万。”
“抵押呢?”
陶显锋把两套身份证、户口本、房产证、车辆所有权证拍在桌上:“这些够不够?”
陈文辉扫了一眼:“这些证上没一个有你的名字,同样的招数,你还敢反复用?你是疯了吗!陶老板,你是不是惹了什么吃罪不起的人物,打算要跑路啊?”
“跑个屁!”陶显锋咬牙,“老子爹妈、媳妇、孩子都在本地,我有急用,看在那件事的份儿上。”
陈文辉眯起眼,突然凑近:“你该不会是在外面赌钱赌出窟窿了吧?”
“问那么多做什么?”陶显锋猛地站起来,“你搞不搞!”
陈文辉踌躇半晌,下定决心:“下不为例,半个月内必须交还,近期马哥要查账。”
“知道了,磨磨叽叽。”
“半个月,千万不能出错。”陈文辉拉开脚边的蛇皮袋,倒出10捆现金:“点一点。”
陶显锋没数,抓起钱塞进背包,转身就走。
陶显锋走出老粮仓,拨通了大宝的电话:“钱凑齐了。”
电话那头传来火锅沸腾的“咕嘟”声,大宝嚼着肉片含糊道:“多少?”
“40万。”
“不是说好50万?”
“老子已经倾家荡产了!”陶显锋一拳砸在墙上,“你爱要不要!大不了鱼死网破,我放出风去,就说标书在你手里,你看看那些牛鬼神蛇找不找得到你!”
电话里沉默几秒,大宝突然笑了:“陶哥,别激动嘛……这样,你先到服装城后门等我。”
一个小时后,陶显锋在服装城后门的垃圾桶旁已经站了二十分钟,手机终于响起:“坐3路公交,到人民广场下车。”
人民广场的喷泉边,新指令又来了:“换摩的,去小吃街东口。”
摩的司机绕了三条巷子,陶显锋刚下车,短信又到:“进兰州拉面馆,点碗牛肉面,坐靠窗第二位。”
面才吃两口,电话再响:“现在出门,拦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去火车站——但开到半路,你说要改道,原路兜回小吃街。”
陶显锋青筋暴跳:“你他妈的在耍我!”
“陶哥,我的好陶哥。”大宝的声音突然冷下来,“我得看看你的屁股干净不干净,万一有尾巴怎么办。”
小吃街“老味麻辣”火锅店的二楼包厢里,大宝正涮着毛肚。门被推开时,他头也不抬:“坐。”
陶显锋脸色铁青地坐下,从背包里掏出一捆钱拍在桌上:“40万,现钞,都和这捆一样,张张新。”
大宝用筷子拨开钞票,抽出一张对着灯光看了看水印,突然咧嘴一笑:“陶哥,你瘦了。”
“少废话!”陶显锋压低声音,“东西呢?”
大宝从脚边拎起个塑料袋,里面赫然是那个牛皮纸文件袋。陶显锋伸手要拿,大宝却“啪”地按住:“急什么?聊聊。”
“聊你妈的头!”陶显锋瞳孔一缩撕开牛皮纸文件袋,里边只有一沓报纸。
“你敢耍我!”
“三天后清雅轩茶楼见,届时钱货两清,今天就是看看你的诚意。”
他起身离开时,陶显锋突然道:“你就不怕我黑吃黑?”
大宝回头,露出那口标志性的白牙:“你可以试一试。”
与此同时,农家院的拍卖会准时开幕。堂屋内,五只盖着红布的大竹筐被摆放在长条桌上,四周拉起了一米宽的红色警戒线,这是行内“一枪打”的按规矩,买主可以绕场一周,但不得触碰。
十位买家排着队,沿着警戒线缓慢移动。金丝眼镜的吴老板第一个停下脚步,他的鼻翼微微抽动:“这土腥味……错不了,是典型的宋墓回填土。”他指着第二只筐底部渗出的青灰色泥土,“看这土色,明显是掺了石灰和糯米汁。”
光头老唐掏出放大镜,仔细观察第三只筐边缘挂着的一缕纤维:“这是宋锦!你们看这经纬密度和染色工艺……”他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这种‘一年景’纹饰在靖康之后就绝迹了!”
皮夹克骆三儿蹲下身,突然指着第五只筐底:“铜锈!”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几道蓝绿色的锈迹从筐底渗出,在桌面上形成了树枝状的纹路。“这种氧化形态,至少需要三百年的地下埋藏。”
队伍末尾的胖子突然打了个喷嚏:“这霉味……还带着松香和药材味,绝对是宋墓的防腐配方!”他揉着鼻子,“我在开封闻过类似的……”
众人转完一圈,脸上都露出志在必得的表情。这些细节太完美了——青灰色的三合土、特殊的霉味、真实的织物残片……每一样都符合顶级宋墓的特征。
孟爷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两个核桃放在桌面上。
“这是……起拍价二十万?”
“二十五万!”
“三十万!”
“四十万!”
价格一路飙升。吴老板举牌时手都在发抖:“八十万!我要定了!”
骆三儿冷笑一声:“九十万!老子看上的东西还没失手过!”
胖子突然站起来:“一百万!”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这批货的价值至少……”
突然,远处突然传来刺耳的警笛声。
“警察!”
“快跑!”
现场瞬间大乱。几个买家不约而同地扑向竹筐,想要趁乱哄抢几件,骆三儿眼疾手快,一把扯开第一只筐的红布。
“假的!全是假的!”
众人惊呆了。只见筐里最上层摆着几片虽然货真,但并不值钱的宋瓷碎片,下面却是粗制滥造的仿品,最底层赫然是印着“微波炉专用”的现代碗碟。
吴老板疯了一样掀开第二只筐:“东西呢?”映入眼帘的是几件做旧的工艺品,底部清晰地刻着“XX仿古工艺厂”的商标。最讽刺的是第五只筐——那些“铜锈”竟然是蓝绿色颜料混合胶水涂出来的,用眼睛看虚实难辨,用手指一搓,真假立分。真铜锈搓捻时有明显颗粒感,能捻出细腻的土状粉末,粉末呈层状脱落,带有矿物结晶的涩感,残留指尖会留下青灰色痕迹,需用力才能擦净,搓揉时能闻到淡淡的金属氧化味,而颜料调的假铜锈触感滑腻,捻搓时产生胶状粘连感,颜料会成片剥离,露出底层光滑的胶质层。
胖子从第三只筐里扯出一块“古锦”,夹在手掌间一摸,霎时间天旋地转,脚下一软,坐在了地上:“假的!假的!这……先用60支以上高支棉纱为经线,模仿宋锦120经×60纬的密度,采用数码印花技术先印底纹,再手工添加局部提花,使用茜草、苏木等传统植物染料进行基础染色,关键部位添加合成染料模仿褪色效果……使用电子提花机织造主体纹样……用显微烧蚀仪制造碳化断面,再用显微烧蚀仪制造碳化断面,局部涂抹纤维素酶溶液产生自然碎裂效果……看是看不出来的,但是一摸就能知道,它缺少古时腰机特有的‘纱罗组织’手感。”
“那些土……那些味道……”光头老唐突然反应过来,“土是真的!”他抓起一把三合土,在指尖搓了搓,脸色瞬间惨白:“这伙做局的老合(骗子),踩盘子(踩点)钻空窑(找已被盗的墓)。把臭坑(被盗空的墓)里的阴土(墓土)刨出来,洒金(伪装)在西贝货(假货)上。窑是实的(墓确实存在),瓤是空的(文物是假的)。都怪咱火燎腚(急于求财)想吃快当(快速成交)。打眼(被骗)皆因贪腥(贪心),让做扣子(设局)的老月(骗子)用二道皮(伪装手法)给罩(骗)了。”
“孟爷!这怎么回事?”骆三儿一把揪住老人的衣领。
老人茫然地抬起头:“啊?开饭了吗?闺女让我在这儿坐一会儿,稍后带我去吃烤全羊。”
“别装傻!我们的钱呢?一人10万的入场钱。”
“我闺女呢?我闺女说带我去吃烤全羊……”老人眼神涣散。
“你是谁?”
“我叫孟知山,木材厂都开到东南亚去了,三十岁时在东北林场当工长……庆贺孟知山同志荣获优秀企业家称号……我女儿八岁生日,我特意从俄罗斯木材考察活动中赶回来……后来车祸碰到了头,才诱发的阿尔茨海默。我一犯病就往外跑,媳妇就四处找我……四处找我,有一天晚上下着大雨,我突然推开家门,头也不回地在雨里跑,媳妇就跟在后面追……下台阶的时候地上滑,一脚踏空摔坏了盆骨,在床上躺了小半年,身子越躺越差,最后就去了……我想媳妇了……”老人嘴一扁,开始哭天抹泪,任骆三儿如何吼叫,他只会流鼻涕淌眼泪。
众人这才惊觉,眼前的“孟爷”根本是个冒牌货!那些精心布置的细节——特殊的土味、织物残片、铜锈痕迹——全都是马哥为了引他们上钩的诱饵。
“手抱头、蹲下!”警察冲进来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幕:一群文物贩子或抱头鼠窜,或跪地痛哭,或暴跳如雷,一位坐在太师椅上的老人一遍遍地对着半空中大喊“媳妇!媳妇!”
而始作俑者马哥正站在远处一家旅店的四楼,举着望远镜观察农家院中发生的一切,他的嘴角挂上一抹微笑,回头看向红姐,轻轻点点头。红姐用旅店房间的电话,拨通韩笑襄的号码:
“一切顺利。”
韩笑襄交代了几句,红姐点头称是,挂断电话。
这一局,马邺在南边黑市上收购九叠文象牙私印、银鎏金竹节式耳环、琉璃嵌宝簪珠、青鸾衔芝白玉坠、七珠映月珍珠链五件真宝贝,花了48万,雇阿萍姐牵线,骗谢老憨、蔡常胜“做广告”,请人透风给电视台做宣传,里里外外花了10万。10个黑市文物贩子,每人交了10万入场钱,共计100万,扣除59万成本,净赚41万。
“阿红,王寸手下那两个草鞋(跑腿的骗子)做得不错,该奖。”马邺递给红姐一罐可乐。
“你是说在火车站诈赌得一胖一瘦?”红姐点燃一支烟。
“不错。谢老憨好赌、蔡常胜手脚不干净,师父在阿萍姐推荐的人里,故意找这么两个短板明显的人,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栽跟头。本来是想着让这对胖瘦兄弟诈赌,拖住谢老憨,引他赌钱掏干口袋,最后以讨债为名与他厮打,猛踹他一顿,将他打到送医、引来警察,从而让九叠文象牙私印、银鎏金竹节式耳环、琉璃嵌宝簪珠落入警察之手,以此推动官家人为咱这个窖子(墓穴)做背书,万万没想到,这个谢老憨肠胃不济,没等挨揍,自己先撑不住了。倒是苦了这两个兄弟,在派出所走上一遭……好在侯绩给他们领出来了,有惊无险。你手下那个女孩这次也干得不错,医院一场刺杀的戏,传到江湖上更让人相信谢老憨黑了孟爷的硬货。”
“师父说过,有功要赏,有过要罚,让咱们奖励那一胖一瘦每人五千,你手下那个女孩拿一万。”
“听师父的,再减2万,那这一局,咱们刚好扎下40万整。”
“不知道那个叫李蝉的小子能扎下多少?”红姐吐了一口烟,看向窗外。
“他人生地不熟,怎么能玩儿得过咱们。”马邺不以为意。
“师父让咱们在确认这边没有问题后,带着钱尽快赶回茶馆。”红姐将烟头捻灭在窗台上,拎起装着现钞的行李箱走出房门,马邺从后跟上,二人坐上了一辆在街边等待多时的面包车。
“马哥,红姐。”驾车的司机正是曹平安。
“回!”马邺轻轻突出一个字,曹平安发动面包车向北行驶。
刚开出没多远,曹平安突然面色一冷,他眼神锁定倒视镜,沉声说道:“有尾巴!黑色摩托。”
红姐心里一惊:“是鹰(来抓人的警察)吗?”
“鹰,少有单飞(孤身一人)。”马邺瞳孔一眯。
“道儿上人?”红姐问道。
“探探他。”马邺拍了拍曹平安的肩膀。
曹平安驾驶着面包车缓缓驶出县城,车速平稳,丝毫不显急躁。他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右手调整后视镜,目光锁定着镜中那辆始终保持着固定距离的黑色摩托车。
“还在跟。”曹平安低声道。
红姐坐在副驾驶,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后视镜,摩托车骑手戴着头盔,看不清脸,但对方显然是个老手——不紧不慢地吊在后面,既不靠近,也不远离,始终保持着两三个车位的距离。
“试试他。”马邺坐在后排,声音低沉。
曹平安点头,方向盘一打,面包车突然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这条巷子是县城的老街,两侧都是低矮的平房,路面坑洼不平,宽度仅容一辆车勉强通过。摩托车骑手显然没料到这一手,略微迟疑了一秒,才跟着拐了进来。
“还挺执着。”红姐轻声道。
曹平安没说话,车速放得更慢,似乎在故意给对方制造压力。摩托车骑手见状,也放慢了速度,但始终保持着距离。
面包车驶出巷子,重新回到主路。曹平安没有加速,反而在下一个路口突然右转,拐进了一条单行道。摩托车骑手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直行,没有跟进去。
“甩掉了?”红姐问。
“未必。”马邺淡淡道,“他可能绕路堵我们。”
果然,两分钟后,那辆黑色摩托车再次出现在后视镜里,这一次,它从一条岔路斜插过来,重新咬住了面包车的尾巴。
“有点意思。”曹平安冷笑一声,突然踩下油门,面包车猛地提速,冲向下一个路口。
摩托车骑手显然没料到这一手,连忙拧动油门跟上。但曹平安并没有直线加速,而是在即将到达路口时突然急刹,同时方向盘猛地向左一打,面包车一个漂移,直接拐进了另一条小路。
摩托车骑手反应极快,几乎在面包车转向的瞬间就调整了方向,但终究慢了一拍,等他拐进小路时,面包车已经消失在了前方的岔路口。
“甩掉了?”红姐再次问道。
“不一定。”马邺眯起眼睛,“他可能抄近路。”
果然,没过多久,摩托车再次出现在后视镜里,这一次,它从一条田间土路横插过来,显然对地形极为熟悉。
“要么是本地人,要么来邑城有一段时间了。”曹平安沉声道。
“引他去水库。”马邺淡淡道。
面包车驶出县城,沿着乡间公路一路向北,最终开到了水库旁的土路上。这里地势开阔,四周都是荒草和芦苇,远处是平静的水面,偶尔有几只水鸟掠过。
曹平安将面包车停在路边,熄火,车内瞬间安静下来。
不多时,那辆黑色摩托车缓缓驶近,最终停在面包车后方十米处。骑手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坐在摩托上,似乎在观察。
几秒钟后,骑手终于动了。他摘下头盔,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是蔡常胜,缺了左耳的蔡常胜。他在乡卫生所包扎好耳朵后,想过打击报复,但又惧怕孟爷的威名。思来想去,他决定独自去那座下过坑的古墓来个“二探龙宫”,万一能捡到漏,也能稍稍弥补损失。可当他凭着记忆,下到盗洞里,顺着墓道来到墓室的时候,他惊呆了!
这里早已空无一物,地上堆着一大堆“百分百纯新”的锅碗瓢盆,有的装在框里,有的埋在土里。西南角另有一条盗洞通向此处,他瞬间明白,这里早已是一座空窑(已被盗的墓),所谓的孟爷、马哥都是老月(骗子),他们骗着自己下臭坑(被盗空的墓),让自己守在墓道里,料定自己肯定会私吞,再放出风去,让道儿上人谋自己的财,利用自己的嘴,把空窑(已被盗的墓)包装成实窑(未被盗的墓),以此骗钱敛财。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看着镜子里缺了耳朵的自己,蔡常胜下定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决心。他重返邑城县,暗中跟上了马邺。
“呼——”蔡常胜深吸一口气,从摩托车的侧箱里抽出一把枪刺——那是一把自制武器,刀身由钢筋打磨而成,前端被焊接成尖锐的三角刺,刃口粗糙但锋利,刀柄缠着电工胶布。
蔡常胜着枪刺,缓步走向面包车。
“哗啦——”面包车车门被拉开,车内空无一人。
“不好!”蔡常胜还未回头,脑袋上已经挨了一棍,他的脑袋“嗡”的一声,眼前黑了一瞬。他踉跄着向前扑去,手里的枪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啊——”他怒吼一声,强忍眩晕,猛地转身,正看到马邺站在他身后,手里拎着一根棒球棍,眼神冷得像冰。
“蔡常胜。”马邺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为什么还要回来呢?活着不好吗?”
蔡常胜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鲜血顺着额角滑下来,染红了半边脸。他咧嘴一笑,露出染血的牙齿:“老子今天就是来拼命的!”
话音未落,他突然弯腰,一把抄起地上的枪刺,猛地朝马邺捅去!
马邺侧身一让,棒球棍顺势横扫,“砰”的一声砸在蔡常胜的手腕上。蔡常胜闷哼一声,枪刺差点脱手,但他咬牙攥紧,反手又是一刺!
这一下又快又狠,马邺来不及完全躲开,枪刺的三角刃“嗤”的一声划破了他的袖子,在他小臂上留下一道血痕。
“马哥!”曹平安的声音从侧面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蔡常胜身后,手里拎着一把沉重的活动扳手,猛地朝蔡常胜的后背砸去!
蔡常胜听到风声,本能地往前一扑,扳手擦着他的肩膀砸下,虽然没砸实,但沉重的力道还是让他半边身子一麻。
“两个打一个?孬种!”蔡常胜啐出一口血沫,眼神凶狠。
“跟你这种蠢货,还讲江湖规矩?”曹平安冷笑,手里的扳手再次扬起。
蔡常胜知道不能硬拼,突然一个翻滚,躲开曹平安的攻击,同时枪刺猛地朝马邺的脚踝扎去。马邺反应极快,棒球棍往下一挡,“锵”的一声,枪刺和金属球棍碰撞,火花四溅。蔡常胜借势起身,一脚踹向马邺的膝盖。马邺吃痛,后退两步,但棒球棍已经再次抡起,狠狠砸向蔡常胜的侧脸。
“啪!”
这一棍结结实实砸在蔡常胜的脸上,他的颧骨发出一声脆响,鼻血瞬间喷涌而出。他踉跄着后退,眼前金星乱冒,但手里的枪刺仍然死死攥着。
“老子跟你们拼了!”蔡常胜怒吼一声,不顾一切地扑向马邺,枪刺直取咽喉!
马邺瞳孔一缩,侧身闪避,但蔡常胜这一下是拼命的打法,枪刺还是在他肩膀上划开一道口子。
“找死!”曹平安从侧面冲上来,扳手狠狠砸在蔡常胜的后脑勺上!
“砰!”蔡常胜的身体猛地一僵,眼前瞬间黑了下来。他摇晃了两下,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鲜血从他后脑勺汩汩流出,染红了地上的泥土。马邺喘着粗气,低头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伤口,又踢了踢昏迷不醒的蔡常胜,冷冷道:“捆上,塞后备厢。”
曹平安点点头,从车里扯出一捆尼龙绳,三两下就把蔡常胜的手脚捆了个结实:“这蠢货怎么处理?”
马邺没说话,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看了看一直从旁观战的红姐,红姐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先带回去。”
曹平安冷笑一声,拽着蔡常胜的衣领,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到面包车后,掀开后备厢,一把将他扔了进去。
“砰!”后备厢重重关上。
马邺吐出一口烟,眼神阴冷:“走。”
曹平安点点头,转身上了驾驶座。面包车发动,缓缓驶离水库,只留下一摊尚未干涸的血迹,在夕阳下泛着暗红的光。
约定的日子转瞬即至,清雅轩茶楼一早上就挂起“店面装修,暂停营业”的牌子。但茶楼内,此刻却热闹非凡。
李蝉、罗俏、宋闲三人如约登门,坐在宾位。
韩笑襄一头白发银亮如雪,坐在主位之上,背后立着马邺、王寸、红姐三位亲传,屏风后立着曹平安、陈文辉、侯绩等一应干将。
韩笑襄指尖轻叩紫檀茶盘,三枚青瓷盖碗呈“品”字形排开。他左手拇指一挑,居中茶碗的盖子“叮”地翻起,露出碗底三片浮沉的君山银针。
“十日前摆莲花(设赌局),今日亮盘子(见分晓)。”韩笑襄银发下的眼睛眯成两道缝,“我的局,水头(收益)四十个,各位老合(行家)可去摸窑(查证)。”
说着,红姐拎出黑色密码箱,“咔嗒”两声脆响,四十捆蓝封条的百元大钞整齐码在茶席上。
李蝉轻笑,青筋暴起的手突然按住茶壶。只见他手腕一抖,三道琥珀色茶汤精准注入韩笑襄摆的茶碗,水位齐平却互不相融。
“韩爷踩宽(大人物),我们吃窄(小人物),哪敢胡乱盘道(质疑)。”李蝉笑着拱拱手。
茶室空气骤然凝固。王寸的右手已经摸向后腰,曹平安在屏风后悄悄调整了站位。韩笑襄却突然大笑,雪白眉毛扬起:“李兄弟的水头(收益)呢?即是赌局,可要亮青子(见真章)。”
“在路上。”李蝉瞥向宋闲,宋闲点了点头。
茶楼木门突然“咣当”巨响!
陶显锋气喘吁吁地冲进来,一把揪住宋闲的衣领:“标书呢!”装着现金的旅行袋砸在茶席上,震得茶汤四溅。袋口散开,同样四十捆钞票滚落,恰好与韩笑襄的赌注并排。
李蝉慢条斯理按住正要攥拳的宋闲,对韩笑襄说道:“水头(收益)在此。”
陶显锋环视场内,心里“咯噔”一声,他看到了罗俏,也看到了马邺。
“你不是……耍仙人跳的那个萱萱吗?”陶显锋死死盯着罗俏,罗俏笑笑,没有说话。
“等等,你这身影我看着也脸熟……你是那个在萱萱楼下,和他一起玩仙人跳的同伙,后来你们分头跑路了……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合伙诈我!”陶显锋的猎枪管从破棉袄里露出半截,枪口在宋闲、罗俏、李蝉、韩笑襄身上来回乱晃。
李蝉不慌不忙,轻轻拉开陶显锋的包,将四十捆现钞一一摆在茶桌上,抬眼看向马邺:“这位兄台,这里边有一部分,应该是他从你手中借的高利贷。”
马邺看向韩笑襄,韩笑襄微微颔首,马邺打了个响指,浑身已被汗水浸透的陈文辉从屏风后小跑过来,在马邺耳边哆哆嗦嗦地说道:“十……十万。”
陈文辉的声音虽然小,但场中静得出奇,除了陶显锋粗重的呼吸声,再没有别的声音。李蝉向陈文辉道了一声谢,从手边的现金中,输出十捆,推向韩笑襄。
“这是何意?”韩笑襄不解。
“物归原主罢了。”李蝉呷了一口茶。
“那你可只剩30万了?”
“去手罢了,何惜之有?”
“刀来!”韩笑襄张开右手五指,红姐捧出一把砍刀。
“刀好,痛苦就小。”李蝉摘下领带咬在口中,将左手拍在茶桌上。
“是个大才,可惜了。”韩笑襄由衷一赞。
宋闲、罗俏正要说话,却被李蝉摆手打断。
“唰——”一道刀光闪过,众人心头一紧。睁眼看时,刀刃入木三分,乃是紧紧贴着李蝉指尖剁下,未伤李蝉分毫。
李蝉神色如常,韩笑襄笑意更浓。
“年轻人,小奸巨猾!你料准我不敢剁你的手,这10万块是你给老头子的台阶,我不得不下啊!徒子徒孙们都看着呢,我若真剁了你的手,便是罔顾承诺、背信弃义。老月是骗人的行当,是专门坏规矩、说谎话的人,越是骗人的人,越怕被人骗,我这个当师傅的若是今日为了你一只手坏了信誉,手下人对我便不再信服,多年积威将毁于一旦。”
“大先生聪明,李蝉也不傻,我岁数小反应快,若真看着不对,必定撤手开溜。”李蝉悠悠一笑。
“你赢了。”韩笑襄一声长叹,身后的马邺眉毛一挑就要上前理论,韩笑襄一拍桌子,沉声喝道:
“丢人现眼的东西,已经输了脑子,莫要再输了气量。他明明可以约到别处取财,却为何偏偏把取财的地点放在咱们这里?说!”
“我……我不知道,但我一定会查!”马邺恶狠狠地看向陈文辉,陈文辉两脚发软,几乎晕厥过去。
“别再丢人了,我与李蝉里间把酒,你们安静些。”韩笑襄站起身,与李蝉把臂同行,向二楼走去。
“你们……”陶显锋举起棉被包着的猎枪乱瞄,宋闲一把抓住枪口,顶在自己胸口。
“嘿?不怕死是吧?”陶显锋高声大喊。
“这屋里的人,都看出这是一把假货,别演了。”宋闲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你们……”
“你握持‘猎枪’时,左手始终托在疑似枪管中部的位置。但根据棉被凸起的形状,这个位置实际对应的是猎枪弹仓,真正有经验的枪手绝不会用手遮挡装弹区域。标准的双管猎枪重约3.5公斤,而你单手挥舞的轻松姿态,更像是拿着不超过1公斤的棍子。”宋闲猛然发力,夺下陶显锋手里的“猎枪”,解下外面缠裹的棉被,露出本来面目——一根钢管。
陶显锋见势不妙,猛地转身就要往门外冲。他脚步刚动,马邺已经冷喝一声:“拿下!”
守在门边的两个彪形大汉立刻扑了上来。左边那个剃着青皮头的汉子一个箭步冲上前,粗壮的手臂如铁钳般箍住陶显锋的腰。陶显锋拼命挣扎,手肘狠狠往后一顶,正中那汉子的肋下,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怕是断了一两根肋骨。青皮头吃痛,手上力道却不减反增,死死抱住陶显锋不放。右边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趁机一个扫堂腿,陶显锋站立不稳,踉跄着往前栽去。他反应极快,单手撑地想要翻身而起,却被青皮头趁机压住后背。
“老实点!”横肉汉子一记手刀劈在陶显锋后颈,却被他偏头躲过。陶显锋怒吼一声,双腿猛地一蹬,竟将压在身上的青皮头掀翻。他刚要爬起,横肉汉子已经抄起桌上的铜茶壶,照着他脑袋就是一下。
“咣!”茶壶在陶显锋额角砸出个血口子,鲜血顿时糊了他半边脸。趁他晕头转向之际,青皮头从后面一个锁喉,横肉汉子按住他双腿,两人合力将他死死压在地上。
“绑了!”马邺冷眼看着在地上扭动的陶显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青皮头麻利地抽出早就准备好的尼龙绳,三两下就把陶显锋捆成了个粽子。横肉汉子还不解气,又在他肚子上补了一脚,疼得陶显锋像只虾米似的蜷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