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再问陈昂的身份,也没有再纠结于自己的骄傲。
作为一个将科学视为毕生信仰的人,在绝对真理面前,所有的世俗情绪,都显得那么渺小和可笑。
他一把抢过旁边助手手中的计算器和草稿纸,疯了一样地开始验算。嘴里还念念有词:“构建三维温度梯度……引入张量分析……我的天,这里的拉普拉斯算子用得太绝了……”
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公司的CEO胖子,此刻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作用。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对着陈昂,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陈……陈先生,您看,赫尔曼先生他……他就是这个脾气,一遇到技术问题就……”
“我理解。”陈昂打断了他,将白板笔的笔帽盖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这声音,仿佛是最终的判决。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收购的具体条款了吗?”陈昂的目光,转向CEO,“我的要求,很简单。”
“第一,收购完成后,赫尔曼·施耐德先生,将拥有技术研发的全部自主权,以及一个不受董事会干涉的,独立的研发预算。”
“第二,公司所有技术人员,全部留任,薪资上调百分之三十。并且,立即支付拖欠的全部工资。”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卡尔·恩斯特’公司,将作为‘未来科技’在欧洲的独家技术合作伙伴。我们之间的技术交流,将是最高优先级的。我需要赫尔曼先生的团队,在一年内,为我们交付第一套,达到世界顶尖水平的,193纳米光刻机镜头组。并且,负责为我们培训五十名,合格的光学工程师。”
CEO听着这些条件,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对方根本不是来趁火打劫的。
对方是来送钱、送项目、送未来的!这哪里是收购,这简直就是扶贫!
“没问题!完全没问题!”CEO点头如捣蒜,生怕陈昂会反悔。
就在这时,埋头演算的赫尔曼,突然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
他没有看CEO,而是死死地盯着陈昂,用一种沙哑的,却无比坚定的声音说道:“一年?不需要!”
“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来验证和完善这个模型。再给我六个月,我会亲自带队,为你造出这个星球上,最完美的镜头!”
“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赫尔曼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我要知道,这个方程式,它的名字!”
陈昂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他想起了在另一个时空,为华夏芯片事业,燃烧了自己一生的那些无名英雄。
他缓缓开口,用德语,一字一顿地说道:
“它没有名字。”
“或者说,它的名字,叫‘女娲’。”
收购协议的签订,比想象中要顺利得多。
在“女娲”方程式所展现出的神迹面前,在未来资本那无法拒绝的雄厚财力面前,“卡尔·恩斯特”公司的董事会,几乎没有进行任何抵抗,就缴械投降了。
瑞士“阿尔卑斯星”投资公司,以一个非常公道的价格,全资收购了这家濒临破产的百年企业。
消息传出,耶拿当地的报纸,都用“德意志民族工业的拯救者”这样的标题,来称赞这家背景神秘的瑞士公司。
没有人知道,这家“拯救者”的背后,站着一个来自红色中国的年轻人。
然而,资本的交接顺利,不代表人心的交接,也能一帆风顺。
就在陈昂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准备启程前往荷兰,去处理ASML那摊子事的时候,一个新的麻烦,找上了门。
公司的工会主席,一个名叫克劳斯·迈耶的男人,带着一群工人代表,堵在了CEO的办公室门口。
克劳斯是个典型的东德老派工人,五十多岁,身材魁梧,眼神锐利,下巴上蓄着马克思同款的大胡子,浑身散发着一股“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强大气场。
“我们不同意这次收购!”克劳斯的声音,洪亮得像工厂里的汽笛,“我们不相信银行家!我们不相信资本家!他们只会榨干公司最后一滴血,然后把我们像垃圾一样扔掉!”
工人们群情激奋,显然,他们对“资本”这个词,有着天然的,深入骨髓的警惕和敌意。
CEO胖子吓得脸都白了,他躲在陈昂身后,小声解释道:“陈先生,克劳斯在公司里威望很高,他……他年轻的时候,是德国统一社会党的党员……他不好对付。”
陈昂看着眼前这位斗志昂扬的德国“同志”,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他还没开口,一直跟在他身后,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在德国工厂里东看西看的孙建业,先不乐意了。
“小陈,这帮德国佬在嚷嚷啥?”孙建业皱着眉头,“咱们钱都付了,他们还想咋样?想造反啊?”
陈昂言简意赅地把情况解释了一遍。
孙建业一听,乐了。
“嗨!我当是什么事儿呢!不就是怕咱们这些‘资本家’,砸了他们的铁饭碗嘛!”
老厂长把袖子一撸,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懂,就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
他那常年在车间里练就的大嗓门,瞬间就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
“都吵吵啥!吵吵啥!耽误了生产,你们负得起责吗!”
这一嗓子,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领导威严,竟然真的把那群德国工人给镇住了。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中国老头,是何方神圣。
克劳斯皱起眉头,用德语问道:“你是什么人?”
陈昂立刻上前,充当翻译。
孙建业挺起胸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脸自豪:“告诉他,老子是红旗农机厂前任厂长,孙建业!管过的工人,比他见过的都多!论搞生产,做思想工作,他是孙子,我是爷爷!”
这番话要是直接翻译过去,估计能当场引发国际冲突。
陈昂忍着笑,把孙建业的话,进行了亿点点的“美化”和“润色”。
“这位是我的同事,孙建业先生。他曾经也是一位光荣的国营工厂的管理者。他对工人们的担忧,感同身受。他想和您,作为一名老工人阶级,进行一次坦诚的交流。”
克劳斯审视着孙建业,眼神里的敌意,稍稍减退了一些。他能从孙建业的站姿,和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上,看出一股同类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