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工也坐在他们中间,虽然不懂代码,但他明白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在高速切削中,毫秒级的延迟,足以造成微米级的误差。而无数个微米级的误差累积起来,最终会让昂贵的工件变成一堆废品。
“硬件的锅,这绝对是硬件的锅!”另一个程序员抱怨道,“我们用的是国内能找到的最好的CPU,摩托罗拉的68000,可它的运算能力就摆在那儿。我们总不能把几百个CPU并联起来吧?那发热量能把机床都给点了!”
这就是“伏羲计划”遇到的最后一座,也是最高耸的一座大山——芯片。
没有足够强大的“大脑”,再强壮的“肌肉”(伺服电机)和再锐利的“眼睛”(光学元件)也只是摆设。整个项目,被死死地卡在了中央处理器这个命门上。
这个难题,比之前的任何一个都更让人绝望。材料和工艺,可以靠天才的想法和不计成本的投入去弥补。但芯片,这个凝聚了人类顶尖智慧的工业明珠,它的发展几乎没有捷径可走。
“要不……我们向陈总汇报吧。”李浩颓然地说道,“这个难题,可能真的需要……更长的时间。”
这句话,让所有年轻程序员的脸上都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们都是天之骄子,来到未来科技,就是为了创造奇迹。可现在,奇迹似乎走到了尽头。
深夜,汉斯·格贝尔辗转反侧。白天的兴奋和晚上的恐惧,像两条毒蛇,反复啃噬着他的内心。
作为施密特的得意门生,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伏羲计划”的伟大。他亲眼见证了0.53纳米的镜片,见证了用“盘古之心”驱动的超级焊机。他知道,自己正在参与一项足以改变世界工业格局的事业。这种成就感和荣誉感,是他梦寐以求的。
可是,家人的信,就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的头顶。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不合作,远在柏林的父母会遭遇什么。
经过几天痛苦的挣扎,懦弱和侥幸最终占了上风。他想,也许我只是拍几张无关紧要的照片,应付一下那些人,他们就会放过我的家人。
这天晚上,他借口核对图纸,独自一人留在了计算机中心旁边的资料室。程序员们还在为了CPU的瓶颈问题激烈地争论着,没人注意到他。
资料室里,放着部分“伏羲计划”的非核心结构图纸。汉斯的手心全是汗,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支中情局特工给他的钢笔,拧开笔帽,露出了里面针孔大小的摄像头。
他颤抖着手,将一张关于机床冷却液循环系统的图纸铺在桌上,举起了钢笔。这张图纸技术含量不高,泄露出去应该不会造成太大影响,正好可以用来交差。
就在他准备按下快门的那一刹那,一个平静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汉斯,在看图纸吗?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汉斯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像一尊石像一样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陈昂端着一杯热茶,仿佛只是路过一样,缓缓走到他身边。他的目光没有落在汉斯手里的钢笔上,而是自然地看向了桌上的图纸。
“哦,是冷却系统啊。”陈昂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聊家常,“这部分的设计有些保守了。我们应该考虑用超临界二氧化碳作为冷却介质,效率更高,也更环保。”
汉斯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那支钢笔在他手里,重若千斤。
陈昂没有再看图纸,而是转过头,目光温和地看着汉斯,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汉斯,来到中国还习惯吗?生活上,或者工作上,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来找我,或者找赵总。”
他轻轻拍了拍汉斯的肩膀,那力道很轻,却让汉斯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压力。
“我们未来科技是一个大家庭。我们会尽一切努力,保护好我们家庭里的每一个人。当然,”陈昂的语气微微一顿,一丝不易察觉的锋锐从他眼中一闪而过,“我们也会用尽一切手段,清除掉所有试图伤害我们家人的威胁,无论是来自内部,还是外部。”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汉斯的脑海里炸响。
我被发现了!他瞬间明白了。陈昂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了他的伪装和侥幸。那不是质问,也不是审判,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警告和……宽恕。
陈昂给了他一个台阶,一个体面收手的机会。
汉斯的手一松,那支承载着他罪证与恐惧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进了桌子底下黑暗的角落里。他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冷汗浸透了他的衬衫。
陈昂仿佛没看见,他端着茶杯,转身走向还在激烈争吵的程序员们。
“还在为CPU发愁?”他开口问道。
“陈总!”李浩看到救星来了,连忙迎上去,“我们……我们遇到了硬件瓶颈,现有的CPU算力根本不够,项目……可能要延期了。”
“谁说一定要用CPU了?”
陈昂走到白板前,拿起笔,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传统冯·诺依曼架构的CPU,是通用处理器,它什么都能干,但也意味着它干什么都不是最快的。就像一个十项全能的运动员,他很全能,但你让他去跟博尔特比百米,他必输无疑。”
陈昂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全新的逻辑结构图,那是一种在场所有人都没见过的,由无数个可编程逻辑门和触发器组成的阵列。
“既然我们的问题是处理海量的、重复的传感器数据流,那我们为什么不为这个单一的任务,量身打造一颗‘专用芯片’呢?我们不用写软件,我们直接用硬件逻辑来代替算法!”
“这……”李浩看着那个玄奥的结构图,感觉自己的认知被颠覆了,“用硬件代替算法?这……这要怎么实现?”
“现场可编程门阵列,我管它叫FPGA。”陈昂抛出了一个来自未来的名词,“它的内部逻辑可以被我们反复擦写和定义。我们可以把它设计成一个超级并行的信号处理器,让几百个传感器信号进来,通过我们‘画’好的硬件电路,瞬间就得到结果。没有指令,没有时钟周期,没有延迟。它的运算速度,不是比68000快十倍,而是快一百倍,一千倍!”
整个计算机中心,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程序员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白板上的图纸,看着那个名叫FPGA的“怪物”。那不是一个简单的解决方案,那是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陈昂向他们展示了一种全新的,完全超越这个时代的计算思想!
如果说“盘古之心”是工业的“神之心”,那FPGA,就是数字世界的“创世魔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