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工却摆了摆手,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孙厂长,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我们不是来听报告的,我们是来看东西的。直接去车间。”
孙建业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好,好!各位专家想看什么,我们就看什么!我们厂没什么秘密!”他一边说,一边给梁卫国使了个眼色。
一行人走在厂区里,专家们脸上的表情愈发困惑。这个工厂和他们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没有冲天的黑烟,没有刺鼻的油污味。地面干净得能照出人影,宽敞的道路两旁是绿化带,工人们穿着统一的蓝色工装,脸上洋溢着一种他们从未在其他工厂见过的精气神。路过食堂时,飘出的饭菜香味,让几个年轻专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孙厂长,你们这……不像是工厂,倒像是疗养院啊。”一个专家忍不住开了句玩笑,但语气里带着几分酸味。
孙建业顿时来了精神,腰杆都挺直了三分。“专家您说笑了。我们老板说了,工人是企业最大的财富,伺候好咱们的工人兄弟,他们才能用心给国家造宝贝!我们这食堂,四菜一汤,顿顿有肉,肉不够随便加!澡堂子二十四小时热水,比城里干部家都舒坦!”
罗工皱了皱眉,对这些“旁门左道”不感兴趣。“梁师傅,我听说,你们搞到了一批德国的精密机床?”
“是,罗工。”梁卫国恭敬地回答,“就在精密车间。”
当精密车间的大门打开时,专家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排崭新的德国机床,在明亮的灯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工业光辉。这些都是他们梦寐以求,却被西方国家死死卡住脖子的宝贝。
“就是用这些机器,你们就想造五轴?”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专家忍不住开口,语气里满是不信,“梁师傅,你应该清楚,五轴机床和普通机床,是两个物种。有了枪,不代表你能造出导弹。”
梁卫国被问得脸色一红,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他说得对,光有这些,确实不够。”
众人回头,只见陈昂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他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裤子,看起来就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罗工的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他想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浮夸或者心虚,但他什么也没看到,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你就是陈昂同志?”罗工问道。
“罗工,您好。我是陈昂。”陈昂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各位专家此行的目的,也理解各位的疑虑。口说无凭,眼见为实。不如,我先给各位看一样‘伏羲计划’的‘小零件’?”
他没有带众人去看机床,而是领着他们走进了旁边一间恒温恒湿的实验室。实验室中央,一个玻璃罩子里,安放着一台看起来极为精密的仪器,仪器旁边,站着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神情专注。
“恩斯特·莱茨公司的激光干涉仪。”陈昂指着那台仪器,淡淡地介绍道,“我们刚把它从德国搬过来。它的测量精度,可以达到纳米级。”
专家组里有人发出一声惊呼。纳米级!这是他们只在国外文献里看到过的精度!
“陈总,有这台仪器,不代表我们能制造出同等级别的零件。”罗工依然保持着冷静,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
“当然。”陈昂笑了笑,对梁卫国说:“老梁,把我们昨天刚磨出来的‘镜片’,拿给罗工他们看看。”
梁卫国小心翼翼地从一个防震盒里,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玻璃片,放在了激光干涉仪的载物台上。
德国专家操作仪器,很快,一组数据和一张三维形貌图,出现在了连接的电脑屏幕上。
当看清屏幕上那个代表着表面平整度的“RMS”数值时,整个专家组,十几位国内最顶级的机械和光学专家,全都石化了。
罗工更是猛地推开身前的人,凑到屏幕前,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了那个数字。
“零点……零点五三纳米……”
整个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仪器轻微的嗡鸣,和十几颗心脏剧烈跳动,如同擂鼓的声音。
一块巴掌大的光学镜片,表面粗糙度,达到了0.53纳米!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如果把这块镜片放大到整个华夏国土那么大,地表上最高的凸起,也不过是一粒沙子的高度!
这是神迹!是只有上帝才能完成的工艺!
“这……这不可能!”之前那个质疑的中年专家,失声喊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用手磨的吗?全世界没有任何一台机床,能达到这个精度!”
陈昂看着他,微微一笑,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大脑再次宕机的话。
“我们确实没有用机床。”他指了指实验室角落里,一个看起来像是水箱的简陋设备,“我们用的是这个。我们管它叫……超临界二氧化碳流体抛光设备。这是我们自己攒的。”
“超临界二氧化碳流体抛光?”
这个名词像一颗深水炸弹,在罗工等人的脑海里轰然炸响。他们都是各自领域的顶尖人物,知识储备远超常人,但这个组合在一起的词汇,对他们而言,依旧像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天书。
陈昂没有过多解释其中深奥的物理化学原理,他只是用最简单直白的方式,描述了它的效果。“简单来说,就是把二氧化碳加压到一种既不是气体也不是液体的特殊状态,混合上微米级的抛光颗粒,形成一种特殊的‘流体砂纸’。它没有实体,却能对物体表面进行原子级别的‘抚摸’,从而实现目前人类无法达成的极限平整度。”
“你们……自己攒的?”罗工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死死盯着角落里那个其貌不扬的“水箱”,仿佛想把它看穿。那东西看起来如此简陋,甚至有些地方还缠着胶带,可就是这么个玩意儿,造出了足以颠覆世界光学界的奇迹。
“原理是从一本国外的过期学术期刊上看到的,只是一段理论推测。设备是我们梁总工带着几个老师傅,用厂里现有的材料,东拼西凑搞出来的。”陈昂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攒了一台收音机。
梁卫国的老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什么学术期刊,他连听都没听过。这整套原理和设计图,都是陈昂前几天熬了几个通宵,亲手画给他,再掰碎了揉烂了讲给他听的。他到现在还有一半的理论没搞懂,只是凭借着几十年的经验和一双巧手,依葫芦画瓢地把东西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