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昂的“赛马机制”如同一剂强效催化剂,瞬间点燃了两支团队的全部潜能。
耶拿的实验室区被一分为二,变成了两个风格迥异的战场。
西区,是赫尔曼的“稳健计划”实验室。这里像一座精密仪器的圣殿,一尘不染的地面上,每一台设备都摆放得井井有条,电线被整齐地收纳在线槽里。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金属混合的清冷味道。
德国工程师们穿着统一的制服,步履匆匆,却悄无声息,交流时都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扰了仪器的灵魂。
这里的时间,是用微米和毫秒来计算的。
东区,则是埃里克的“超越计划”实验室。
这里更像一个疯狂科学家的巢穴。墙壁上挂满了写满公式的白板,地上到处是缠绕的电缆和拆开的零件。
重金属摇滚乐从一台老旧的收音机里传出,和电焊的火花声交织在一起。
埃里克和他的荷兰团队穿着随意的T恤,时而为了一个数据争得面红耳赤,时而又为了一个微小的进展而集体欢呼。
孙建业这个“首席士气官”,每天就在这两个冰火两重天的世界里穿梭,感觉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上午,他带着精确配比的营养餐和低因咖啡去西区,赫尔曼会礼貌地对食物的卡路里含量提出建议。
下午,他得扛着成箱的啤酒和够一个排吃的烤肠去东区,埃里克会拍着他的肩膀,让他一起赌下一组实验参数会不会烧掉昂贵的功率模块。
“管这帮洋专家,比管一个几千人的厂子还累。”孙建业不止一次跟陈昂抱怨,“不过,还真他娘的带劲!”
带劲的成果,是看得见的。
“稳健计划”进展神速,凭借“卡尔·恩斯特”深厚的机械加工底蕴,气浮平台的主体结构很快就打造完成。
但在最关键的超精密气浮轴承研磨上,他们遇到了瓶颈。
即使是德国最顶级的研磨机,也难以百分之百消除材料内部的微小应力,导致平台在高速运行时,依然存在着纳米级的、无法预测的随机抖动。
这个抖动虽然微小,却足以让193纳米的光刻精度成为泡影。
“超越计划”则像是在坐过山车。他们成功让测试平台悬浮了起来,引来了一片欢呼。
但紧接着,由于控制算法的缺陷,平台就像个喝醉了的醉汉,剧烈抖动,最后一次测试时,甚至因为磁场失控,将一块价值不菲的测试晶圆狠狠地甩了出去,在墙上撞得粉碎。
埃里克为此三天没跟人说话,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白板上的草稿画了又擦,擦了又画。
两边都遇到了各自的“天花板”。
然而,这种技术上的难题,并没有让陈昂过分担忧。
他每天都会收到两份详细的进度报告,同时,【量子AI】也在后台对两边遇到的问题进行着高速模拟。
他清楚地知道,赫尔曼的问题,在于材料科学的极限;而埃里克的问题,在于控制软件和电力供应的纯净度。
这些问题,都在他的“工具箱”里有对应的解决方案。
他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可就在“女娲计划”的内部竞赛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一个不请自来的影子,从东方悄然而至。
尽管未来科技对“女娲计划”进行了严格保密,但“卡尔·恩斯特”这家百年老店突然易主,并进行大规模的扩建和人才招聘,终究是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一支来自日本的贸易代表团,以考察欧洲光学产业为名,抵达了耶拿。
代表团的团长,名叫藤原健介,是日本半导体巨头“日电光工”的高级常务。
此人年约五十,穿着一丝不苟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脸上总是挂着谦和的微笑,但那副金丝眼镜后面,却是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藤原健介通过官方渠道,向“卡尔·恩斯特”的新东家,提出了一次“礼节性拜访”的请求。
陈昂欣然同意。
会议室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茶杯和笑声中悄然打响。
“陈桑,久仰大名。您在香港金融市场的壮举,即使在东京,也已是传奇。”藤原健介一上来,就先送上一顶高帽,他说着一口流利的、带着牛津口音的英语。
“藤原先生过奖了,不过是些投机取巧的运气罢了,不值一提。”陈昂微笑着回应,显得谦逊而真诚。
孙建业在一旁,按照陈昂事先的嘱咐,扮演着一个有些粗豪、满脑子生意经的“土财主”角色。他大大咧咧地翘着二郎腿,不时地插话问一些关于市场、利润的问题,完美地衬托了陈昂“年少得志,对技术一知半解”的形象。
藤原健介的目光在会议室里不动声色地扫过,他赞叹着德国的精湛工艺,回忆着日德两国在光学领域亦敌亦友的百年历史,然后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听闻陈桑除了‘卡尔·恩斯特’,还收购了飞利浦在荷兰的一家小型实验室?真是令人钦佩的魄力。我们‘日电光工’,其实也曾对那家实验室进行过评估。”
来了。陈昂心中了然,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充满好奇的年轻人神情。
“哦?是吗?那家实验室很有名?”
藤原健介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不,没什么名气。我们评估的结论是,他们的技术路线,太过激进,几乎没有工程实现的可能性。磁悬浮工作台,听起来很美妙,但其中的控制难题,材料要求,即便是以我们‘日电光工’的技术储备,也认为是十年内无法攻克的。陈桑将它买下,想必是有什么我们没看到的过人之处吧?”
这是一记极其阴险的刺探。
他不仅点破了自己知道陈昂的底牌,更是在用一种“前辈”的姿态,断言这条路走不通,试图从陈昂的反应中,看出他的真实意图和技术自信。
如果陈昂表现出任何的焦虑、争辩或是逞强,都会暴露“女娲计划”的真实分量。
孙建业在一旁听得直捏拳头,这小鬼子,拐弯抹角地骂人呢!
陈昂却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然后笑道:“藤原先生真是行业大家,一针见血。我们买下它,其实也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好玩,像个新奇的玩具。我们这些门外汉,不懂什么技术路线,就是喜欢瞎折腾。钱嘛,投下去了,就算听个响,也觉得开心。”
他顿了顿,看着藤原健介,眼神纯净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大学生。
“至于走不通的路,我们的想法很简单。小时候在乡下,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多走几条死胡同,才知道哪条能通向大路嘛。总比站在原地,看着别人走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