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让人把丰秀找来，她有些莫名地看着我。
“姐姐有话就说，别这么盯我，太瘆得慌了。”她还特意捋了袖子，抚着胳膊道。
“快一个月了吧，天天下地，可有感悟？”
她大眼一转，讨好地陪着笑，“是不是我太笨，姐姐觉得朽木难雕？”
“还挺有自知之明的。”我好笑地哼道，“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眼看着立秋就要到了，中秋也随后而至，我想你是不是应该回家一趟了？放心，过了中秋，若你家里同意放你出来，你再来都没有关系。不过，我不是要你这就么回去的。这一路，我要你微服私访，就算遇上什么不平之事，也不许强出头，而是要私下里查访清楚后带回去，找有能力且正直的官员来办。”
她吃惊地看着我，“你，你就这么把我撵走了？我可是付了一千两哪～都是我的体已银子！”
“当初有规定日期没？”
“没，但……”
“有规定我的决定不许反驳吧？”
“是，可但……”
“那还有什么疑问？”我浅笑嫣然地看着她，“更何况，我也说了，你要是能再出来，我也欢迎。不过呢，价钱另算，因为一回比一回的层次要高，而且那一千两收得只是保护你的费用，可不是学费。初级学费算试学，我可没收银子。”
她眨巴着眼，反驳道：“我现在除了种菜，抓虫子，拨草，也没学到什么呀？”
“耍赖？哼哼～”我小脸一撂，“没有是因为你自己根本不去悟～！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讲求的便是要有慧根。再好的师父教你，你自己不用脑，神仙也没办法。难道还能给你换个脑袋瓜子？”
她小嘴一噘，不服气地瞪着眼。
“种菜，看着好像是在折腾你，折磨你，可种菜的学问大了去～！你来得晚了些，育苗的时候没赶上，春种也没赶上，只好从中间拨高了，果然拔苗助长是要不得的。”我摇头叹息，看到她果然一脸的浆糊，于是心底大乐，脸上却将高深与失望混杂在一起。
“就从抓虫除草讲吧。”我喝了口水，“这块菜地，往大了引申，你能想到什么？往最大了想。”
“一块菜地而已……哦，对了，那个……锄禾日当午……”
“那是我说的，除此之外，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呢？把那块地当成更大的东西，往远了想～”
心底狂笑，看着她的眼神随之飘渺起来却茫然不知所措。叹口气，重重地叹口气，目光一转，搭上小九的。见他眼底透出了好笑，心念一转，“小九，九爷，你能想到什么呢？看也看了这么些天了，有没有什么收获，亦或是感悟？”
“呃……或许可以当成一片江山吧，也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明明是肯定的回答，他却弄得谦逊万分。
“啪”地用力一拍巴掌，“着啊，这就是人与人的区别，咋就那么大呢？”用眼剜着丰秀，“天天看的，都比这天天干的悟性要高，我还能说什么？让你回去，说明入门已经结束，你什么时候悟透了，自然会拼命地想再回来。若是悟不透，就当我骗银子好玩吧。”
丰秀噘着嘴，看看小九，再看看我，又低头寻思了一会儿，抬头问：“你还没说捉虫跟除草是怎么回事呢，还有菜地怎么能跟江山相提并论？”
“那就先说说这个。”我清了清嗓子，“江山与种菜就本质上来说，没什么不同。因为菜地里长出什么菜，出苗好不好，有没有生虫，有没有杂草，是涝还是旱，跟治理江山所遇到的问题，实在是太相似了。但，现在只说其中一个问题。”
正色地看着丰秀，“你虽长在深宫，对贪官污吏多少也听过一些吧？”
“是，有听过。哪位官员又贪污多少，贿赂上面官员办什么不合律法之事被查抄，入狱，或砍或降或流放，可那跟种菜有什么关联？”
我摇头叹息，“你就不觉得这些官员跟菜地里的虫子很像吗？它们爬到菜叶上，把菜叶咬得残缺不全不说，你若不及时捉住，那辛苦种的菜就会整株死掉，然后就会有第二株，第三株被祸害掉。这跟地方各州府官员是不是很像？如果一府父母官是贪官的话就像一条菜虫，下面官吏也跟着贪，就像一群菜虫。那州府的百姓与政务就像是一棵原本长得郁郁葱葱的菜，当这些贪官污吏终于被捉住后，是不是那处州府已经被他祸害得不浅了？这跟被虫咬过的菜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她突然张大了嘴，哦哦了几声后就那样呆愣住，还好，不足一柱香的时候便清醒了过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真的吔，好像好像，真的好像，姐姐，你好聪明啊～”
“这不是我聪明，而是我活得很现实。”
“呃……不懂。”这回，她老实地摇头，那惊喜之色也减淡了不少。
“因为我之前九死一生过，好不容易从鬼门关爬回来后，我的思想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珍惜这次重生的机会，每天尽量活在感恩的喜悦之中。秋天到了，我感谢大地结出丰富的食物让我饿不着肚子。冬雪落下，我感谢它们牺牲自己，为大地补充水分，使得来年的大地可以再硕果累累。东风吹来，让大地自沉睡中苏醒，万物生发，我感谢春的到来。炎热的夏天，我同样感谢它，让万物茁壮成长，孕育着巨大的能量，为秋的到来做着充足的准备。”
我收敛了一下情绪，“从前，我没有觉得生命是这样的美好。或许那时的我，只觉得活着是一种痛苦。日日夜夜，时时刻刻被什么折磨着，很是厌世，觉得早死早托生。死，对我来说，不过是解脱一切痛苦的幸福源头。重生后，我忘记了以前的不快乐，什么都想不起来。现在的我，身体依旧不如别人健康，可是我快乐，因为我能感受到身边的人有多么爱我，他们希望我快乐，希望我幸福，所以，你面前的我，就是因为思想转变了，我的生活就充满了希望，觉得看什么都好，也从一点一滴的小事中发现了一些道理，自然轮回的启示。”
丰秀的小脸上，转换个不停，最终缓缓点头，“姐姐说的，我大概明白了一些。”
欣慰地点点头，“那就好，有些东西，不是你眼睛看到的就是那样，应该用心去感受，说不定，你会有不一样的想法，但我希望除去好的那一面，你也能慧眼识出险恶的那一面。除草，我就不说了，你自己去悟。
其实，你很好，只是一直活在一个金光灿灿的鸟笼子里。如果能一辈子这样活着，而永远不知道外面世界的险恶，倒也是一种单纯的幸福。可你不一样，你是太女，你的肩上背负着重任。
当有一天，把鸟笼的门打开后，你能不能一展双翅飞上蓝天做一只翱翔在蓝天之下，白云之上的雄鹰？你不能，你只是一只被养惯的金丝雀，而你的一对翅膀，已经退化了，飞不起来了。你既在这个位置上，就应该做一只振翅高飞的雄鹰而不是只会鸣叫的金丝雀，随时会被不怀好意的猫吃掉的那只笼中鸟。”
她迷惑起来，“可母皇说我将来会跟她一样，我的子民会臣服在我的脚下，我生就是做帝王的命。”
难怪，身为皇室子女，尤其还是太女，她是单纯得过了头，只有蛮横地表达自己的意愿。这样的太女，那宝座怎么能坐得稳？除非，她母皇并不如她想的那样爱她。这位置，也不是真心留给她的，否则怎么会往绝路上推她？
这样一想，冷汗又自背上争先恐后地挤出来。天哪，我不是越陷越深吧？一个太女，可以离宫这么久？别是……
想到此，看向丰秀的目光就有了些怜悯。真是一只幸福的笼中鸟，要不要……让她明白外面的世界有多残忍呢？
小九突然说：“我看，应该再多感悟一些再回去吧，反正离中秋还有些时间。”
回眸与他的对上，两人默默交换着眼神，最终达成一致。
我垂下眼，“秀儿，我看你还得继续悟些道理才好回去。那就这样吧，明天下地，边干活边好好想想。门，已经打开了，就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
“啊？”丰秀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思绪当中，有些愣头愣脑地向我看来。
我冲小九一挥手，“带她回去吧。”
很是疲惫地倒在软榻上，一动也不想动。自己本就一身麻烦不生深几许了，偏偏现在这位金光闪闪的太女还跟着凑热闹，真是累心啊。
“没想到你还有根三寸不烂之舌。”
我连眼都没睁，“秦郁，我好累，你自去休息好不好？”
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传来，稍后，下巴被他轻抚：“不过一天不见，怎么就这副样子了？”
“我真的好累，一会儿明蔷或许会过来，就不陪你聊天儿了，好不好？”
那手，停留了片刻，总算松开，却又抱起我：“要睡也回床上去，这里哪会舒服。”
任由着把我轻轻放在床上，还是懒得睁眼，翻了个身，朝向里，不想理他。最主要的是，我心里没底，不知道他这般男扮女装每隔一段时间来看我，究竟何意。怪不得上次，他也是高领中性打扮，原来是我不够细心。
可也不是，他的胸部是怎么回事？那绝不是我不够细心就足以说明的东西。
“好好睡吧。”他声音平淡地说道，又揉了下我的头，便没有动静。
不一会儿，听到明蔷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小姐睡了没？”
“应该还没有，姑爷快进去吧。要不要打水洗洗？”夏儿轻声问道。
“不用了，洗完过来的。”
门上轻响，明蔷推门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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