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松玉点点头,“辛苦各位太医了,一会去管家那里去领赏吧。”
众位太医连道不敢,躬身退出了屋子。
一时间屋子里又安静的落针可闻。乔松玉坐回姚元白床边,握住姚元白冰凉的双手。姚元白掩盖在锦被下的身子随着呼吸细微的起伏着,乔松玉因为这一点细微的起伏而感到安心和雀跃。
这个人起码还活着,还能在自己眼前喘气,还能被自己牢牢抓在手心。乔松玉看着姚元白苍白而憔悴的脸,自己也仿佛大病了一场,他的心头此刻还在紧紧的收缩着。回来的路上,他心急如焚,想过一千一万遍,如果回到府里看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他该怎么办。
也许会让人将他自己和姚元白一同钉在棺木里埋了吧,他想。嘴唇嗫喏着,亲吻着姚元白苍白而冰凉的指尖。毒性很厉害,姚元白连往日粉红色的甲床里都透着微微的紫黑。
“元白,谢谢你,谢谢你等我回来。如果,如果我回来,你都不在了……”乔松玉声音颤抖,说道后头,余下的几个字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嘴唇颤抖着,被他狠狠积压在眼眶里的泪水此刻终于决堤,滴答一声,落在那猩红的锦被上。
姚元白听不到也回答不了。此刻屋子里唯一还醒着的人就是乔松玉。而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醒着,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多希望这只是他做的一个噩梦。待到梦醒以后,姚元白仍旧慵懒的睡在他的枕边,自己一翻身就能搂着那不足一握的腰,一抬手就能摸到那修长的手,一睁眼就能看到那双含着情的杏眼。
可是腿上传来的同感告诉乔松玉,这一切都是真的。只是因为他的一点疏漏,姚元白被下了毒,此刻正躺在那床上,刚刚被从阎王殿抢了回来。
周管家去了大半个时辰才回来,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屋子里没有电灯。进门就看到乔松玉支撑着身子,背影冷硬而孤寂的坐在姚元白床边,握着他的手。周管家叹了口气,他从出去的时候世子就是这个动作,过了这么久,他连动都没动。
“世子,天色暗了,老奴把灯点上吧。”周管家低声问。
乔松玉没有搭理他,也没有回头,仍旧那么痴痴地看着姚元白。
管家叹了口气,去了火石将屋里的灯烛点燃。一时间微黄的烛光照亮了整间屋子,乔松玉和姚元白的影子投映在帐幔上,若忽略了姚元白正在昏迷这事儿,倒是相依相偎的美好。
“世子,老奴就是来和您说一声,那人参的来源搜到了。”
乔松玉眼睛眨了眨,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哪里来的?如果我没记错,府里的药材都是特贡的。上次也清了一波人走了,怎么还会发生这种事情。”
“小人查了近期的账目,人参供应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世子您平素体健,这人参用量比较少,所以府里备的也不多。昨日太医给姚公子下了方子,其中滋补的药材就以人参为主,所以昨日老奴就让人出去买。”周管家顿了顿,抬眼看了看乔松玉。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仿佛在惧怕什么,“去的是个家将,那个家将也是刚从别庄调回来,对于府里和隔壁王府的关系不甚了解,在途中碰到隔壁王府的刘管家。那刘管家和家将套近乎,顺便打听了一下,家将也没进内院,并不知道事情是个什么情况,只道主子要用人参,却并不知道是哪位主子,便和那刘管家说是世子要用。刘管家便说王府里有几株百年老参,让家将先拿回来用,外头买的参不及王府里的好。那家将也不懂这些,听刘管家说那参好,就跟着去取了回来。”
乔松玉眸子里的光越来越冷。“所以说,元白这次只是做了替罪羊?”他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
周管家低了头,不敢回答。不过这答案显而易见,也不需要他多说,世子自然明白。
“我那个爹是越来越耐不住性子了。不过他一直手伸的长是长,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要我性命,此刻怎会突然做出此举。”乔松玉握紧了姚元白的手。
“老奴刚刚听那家将说,昨日去王府里,看到几个家将带着一个老者和一对夫妇从乔王府出来,路上好像还提到了世子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事儿有关。”
乔松玉目光微凝,因为三个不相干的人,他那个父王就要对他痛下杀手,那三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查,务必将那三个人揪出来。”乔松玉声音冰冷。
周管家点头,“自是翻遍了邺城也会找出来的。还有,既然王爷如今对您已经动了心思,世子您平日里还是小心的好,尽量不要去那鱼龙混杂之处,防止让人有机可乘。”
周管家的嘱咐其实也是多此一举,乔松玉自姚元白回来后已经收心很多,和萧远航到处浪荡的次数已经大大减少,近来甚至都不再去那些烟花柳巷了,但是出于担心,周管家还是多提了一嘴。
“你去取笔墨,我写封折子送到圣上面前去。”
乔松玉起身坐到书案前,周管家给他铺了纸张,研了墨。“世子,您给圣上写折子,可不能直接说乔王爷要毒害您一事啊,这事儿纵然我们再有证据也不成,他三言两语就抵赖掉了。或者直接推到刘管家身上,反正就是伤不了他一根毫毛。反倒会让他起了将你杀之而后快的恼羞成怒之感。”
管家话里话外透着担忧。他自小看着乔松玉长大,原本就是陈王妃自陈府带到乔王府帮着管账目的一个小账房先生,但是因为天资聪颖,手脚利落。很得陈王妃的待见,就让他跟着乔王府里的刘管家学着管家。后来陈王妃殁了,周管家感念陈王妃的知遇之恩,又念着乔松玉年少。所以当时乔松玉出来另开府邸,他就无怨无悔的跟着出来,在这乔王府别院里帮着乔松玉管理这些里里外外的琐事。
乔松玉点头,“我自有分寸。”
这封折子写得很巧妙,丝毫没有提到他自己被陷害一事,只说是府里的药材和食材来源有问题,导致今日姚元白险些命赴黄泉。若不是姚元白替自己挡了灾,此刻躺在床上的人恐怕就是他乔松玉,后怕不止。字里行间都是惜命的语气。
乔松玉拿着纸笺,吹了吹上头的墨迹,递给周管家。“行了拿火漆封了送上去。估计老皇帝看了后,明日里我府里的食材和药材的来源都要和宫里同源了,在不怕这种事情。还有,老周,你要和府里下人隐晦的提一下,特别是别院来的那些,让他们知道我和我那父王私下关系不和,下次莫要再做出这等蠢事了。此次事情,正所谓不知者不罪,且元白此刻性命无虞,就算了。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就休怪我无情。”
周管家接过纸笺,收到袖中装好。点点头,“这次真怪我的疏忽。老奴愿罚奉领罪。”
“算了吧,你每个月就那几两银子,再罚你你还吃什么。被怪这怪那了,就当买个教训吧。去让人打点热水来,我给元白擦擦身子。”乔松玉疲惫的叹了口气,揉揉额角。
灯火下,他的眉眼深邃,看起来英俊逼人。可是上头的憔悴之色让人心疼。姚元白这一病,乔松玉仿佛也跟着病了。虽然他还强撑着,不说,可是周管家跟着他伺候了这么多年,自然能看出他的疲惫与憔悴。
“行。世子,一会儿老奴让人将西厢收拾出来,晚间世子就去那边休息吧。老奴看你累的厉害。”周管家怜爱的看了看乔松玉,叹息的说道。“姚公子这身体估计一时半会也难缓过来,世子您得好好休整,不然等到哪天姚公子醒了您却病倒了,他也要难过。”
乔松玉摇摇头,“不成,我此时感觉一刻看不到他,感觉不到他就心慌。你让我独自去西厢,我怎么能睡得着。算了,我还是守着他好了。”他站起身子,缓步走到床边,捉住姚元白的手。
周管家叹了口气,知道劝不动。他家世子一直很有自己的想法,他不愿意的事情谁都改变不了。老管家摇摇头,走进了夜色里。
不多时,几个家将端着热水进来了。放下热水后,乔松玉示意那些人都离开。
屋子里的水晶隔帘已经放了下来,一颗颗圆溜溜的水晶珠子串成长串,在烛火照耀下反着光,原本晶莹剔透,此刻也染上了一丝丝温暖的黄光。
帘子里,乔松玉细细的给姚元白擦洗,他那劲瘦的腰肢,纤细的手指,他的一寸一毫都毫无抵抗的呈现在乔松玉眼前。可是此刻的乔世子满心的虔诚,没有一丝杂念,只想着能给姚元白洗的舒服些,让他好的快些。
擦洗干净后又给他换了赶紧的里衣,把床上吐脏的被褥也换了干净的。
乔松玉擦了擦额上的汗。姚元白虽然瘦弱的厉害,但好歹也是个成年男子,个何况个子也很高,整个人又昏迷着没有办法配合。乔松玉一番清理下来还是挺累的。不过他的指尖划过姚元白的身子时,能感受到那人身体上温热的体温,随着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膛。他就觉得这一切的辛苦和努力都是值得的。他那么爱的那个人,他十五岁就开始爱慕的那个人还活着,还能身体温热,呼吸均匀的陪在自己身边。乔松玉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值得。
下人又进来,拿走了换下来的脏衣服和谁盆。乔松玉又让他们给他把浴桶搬到房里来洗澡,这样他就可以每时每刻都看到姚元白。
姚家洛在他的小屋里面色苍白的躺着,那双眼哭的红肿。纪明守在床边,看着他紧皱的眉眼,有些心疼的伸出手指在他眉间轻轻抚摸。
这个小子在梦中还流着泪。纪明伸手擦掉了一滴从他眼角滴落的泪珠。
姚家洛昏睡了一会儿后,仿佛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猛地自床上坐起,“公子,公子!”他哑声唤着。
纪明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家公子脱离生命危险了,别担心了。”
姚家洛有些迷茫的侧过头,看到纪明坐在他的床边,猛地抓住纪明的手,“纪明哥,你说的是真的吗?公子没事了?”
纪明安抚的点点头,“脱离生命危险了,就是此刻还昏迷着。太医说,如果运气好的话过几日就能醒过来。”
“什么叫如果运气好的话?”姚家洛一下子听出了话里的弦外之音,此刻他对姚元白的一切事情都很敏感,“纪明哥,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说。”
纪明被他缠的没办法,只得叹息一声,“唉,就是说如果运气好的话,就能在几日内醒过来,如果运气不好,昏睡一辈子都有可能。”
姚家洛茫然的呆坐了一下,猛地扎到纪明怀中,双手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纪明胸前,呜呜的哭了出来。“都怪我,都怪我。我要是好好陪着公子,不去喂鱼,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呜呜呜……”
纪明被他抱得脊背僵硬,手僵持在空中半晌不知往哪放。后来还是落在姚家洛的背后,将他环在自己怀中,“不怪你。这事儿世子已经查了个大概,谁都怪不了,世子自然有定夺,不会让你家公子白受这一插罪的。”
姚家洛哭了好久,抽噎着从纪明怀中爬了起来。他的鼻涕和眼泪沾湿了纪明的前襟,有些尴尬的看了看纪明,“纪明哥,对不住,将你衣服弄脏了。”
纪明摇摇头,示意没事。
外头天色暗了,姚家洛却坚持着要起身,去内院看看姚元白。纪明扯着他,硬是让他吃了一碗米粥才陪他去。
内院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只乔松玉屋里的一盏烛火还亮着,似乎是接引着姚元白回来的一盏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