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之后,两人照例坐着闲聊,淑妃捧着茶杯,斟酌着说起了此事。
“今日午膳时,因为安公公说了一句话,皇上就发了好大一通火。似乎是和前朝之事相关。”
赵景平从丹砂手里接过牛乳,兑进茶水里,用调羹慢悠悠的搅着。
“是吗?什么话能叫他失了分寸?”
“安公公说‘端王世子去探望闵流云了。’就这样一句话,似乎就触了皇上的逆鳞,皇上大怒,说‘为什么你们都要背叛朕’。”
赵景平刚进京不久,对京中的事不甚了解。在尚书房的时候,夫子讲时政时,少不得提一嘴现在朝堂之事,所以在书房不久,赵景平看问题周到了许多。
“端王世子乃是宗室子弟,一直以来都是皇上最忌惮的人,闵流云是朝堂新贵,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听说今早因为护送杨姑娘不力,被打入刑部大牢。端王世子去探望闵流云,难道是二人结成了党羽,让皇上忌惮了?”
赵景平分析得头头是道,也确实有道理,香草却不以为然。赵景平察觉到她的神情,将话头递到她手里。
“香草有何见解?”
香草看了一眼淑妃,犹豫不决,淑妃早看出来两人之间不是简单的主仆关系,便温和的笑笑。
“无妨,香草姑娘有什么见解直说就是。”
香草对两人行了一礼。
“奴婢愚见,若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殿下和娘娘见谅。”
赵景平笑看着她,淡淡的开口道:“你说。”
香草略一颔首,道:“依奴婢之见,事情倒没有这么复杂,众所周知,端王府是最没有野心的,端王闲云野鹤,端王世子身体孱弱将不久于人世,刚出世不久的小公子又是个襁褓婴儿。以端王府目前这个青黄不接的情势,完全没必要争,也不能争。”说到此处,香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端王世子不能争,也是她的一个痛点。
“那依你所说,端王世子去探望闵流云不是因为结党一事,那又是为何?”淑妃提出异议。
香草微微勾了勾唇。
“殿下既已知闵大人是因为杨姑娘被下狱的,怎么没深想呢?据奴婢所知,杨姑娘和这位闵流云大人以及端王世子,都是......至交好友。万一这闵流云大人和端王世子也知道皇上送杨姑娘去定州的真正目的,那以他们几位的交情,必然不会袖手旁观。若是他们放走了杨姑娘,皇上必然盛怒,这闵大人都被下狱了,可见皇上对其憎恨如斯,端王世子堂而皇之去探望,皇上必然气极。”
淑妃看向香草,眯了眯眼。
这姑娘不像是普通的宫女,这宽阔的眼界,缜密的思维,都不是一个寻常宫女能有的。先前她觉得香草和赵景平之间关系不简单是因为他二人之间似有若无的暧昧,现在想来,恐怕两人之间的关系不仅于此。
“皇上生气的原因真的只是因为杨姑娘?”
不怪他们多想,实在是想不到,堂堂一国之君,竟会为这点小事失态至此,尤其是亲眼所见的淑妃,更是难以置信。
可香草觉得,一国之君又如何,那也是个普通人,一旦触及了自己的利益,恼怒都在情理之中。
“皇上为何生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生气的后果。”
赵景平和淑妃对视一眼,心里没底。如何平息皇帝的怒火,那就看他想要什么了?
他想要的,无非是杨沅清。可杨沅清既然逃了,就没有回来的道理。那在京城里逃不了的闵流云与端王世子就必然要承担皇帝的怒火。
这趟浑水要不要去趟,怎么趟都还未有个定论。
这一场谈话,终究以无果结束。
掌灯时分,赵景平辞别了淑妃回雅庭轩。
路上,香草提着灯笼走在前面,赵景平紧随其后,贱兮兮的开口:“你在宫里这么多年,打听这么多消息,居然还能活得好好的,真是让人惊叹。”
香草脚步一顿,赵景平没注意就撞到了她背上。
香草回过头来,静静的看着赵景平,赵景平被她看得有些心虚,不自在的挠了挠头。
“若是你不喜欢,那以后我不说.......”
“殿下知道在宫里什么样的人死得最快吗?”赵景平话还没说完,就被香草打断。
面对香草的问题,赵景平一脸茫然。
“啊?”
“什么样的人?”
“自然是像殿下这样话多的人。”
在赵景平的疑惑中,香草笑得直不起腰来。赵景平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却不生气,甚至愉悦的勾了勾嘴角,不知道在乐什么。
笑完,香草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命运的轮盘已经开启,大家的命运都被交织在了一起,闵流云和端王世子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可旁人也帮不上任何忙,因为如今,宫里的人也自身难保,大家都只是苦苦求生罢了。
赵景平看着恩宠无边,又有淑妃这个宠妃做养母,可这一切都只限于皇帝尚在时,若皇帝有个三长两短,淑妃又如何,四皇子又如何,都只能任由皇后与安王宰割。虽说皇帝如今仍然春秋鼎盛,可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皇帝若真能震慑得住傅家,那傅家就不会把控朝堂这么多年了。而如今傅家安分守己,不像是碍于皇帝的威势,倒像是在蓄力。
香草抬头望天,任由夜风拂在脸上,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转眼就到了正月二十,傅氏嫁嫡女,安王娶正妃,排场盛大,全城欢庆。傅氏前一日就宴请了亲友,傅莹莹的闺中密友来替她添箱。走到这一步,傅莹莹看着满脸恭维的京城闺秀们,面无表情。
大家唯恐她不开心,搜肠刮肚的哄她开心。
“莹莹,你听说了吗?那个闵流云因为护送不力之罪被革职查办了。”
话毕,另一个高个子的姑娘接话道:“是啊,据他所说,杨沅清被山匪掳了去,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说起杨沅清来,大家心情都很复杂。首先,作为一个从小受女四叔熏陶长大的大家闺秀,对于杨沅清这样离经叛道的人是怀着鄙夷的心理的;但她入京之后,到杨家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时,她们心里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妒忌;在齐家宴会之后,杨沅清以一人之力抵挡住暴动的刺客,就下她们大多数人时,她们对杨沅清又充满了敬佩。
可到今时今日,听到杨沅清被山匪掳去的消息时,她们心里那点子优越感又冒出了点苗头。
一个女人抛投露面尚能理解,但若是真的失了名节,那就是毁了,永远别想再找到好姻缘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女眷们瞬间就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
“是啊,当初她在京城可是占尽了风光,经此一事可,只怕再难翻身了。”
傅莹莹虽然知道,杨沅清的价值不在婚姻上,可听到这样的消息,她还是有一瞬间快意,至少,赵景行听到这样的消息,是断断不会再对她包邮期望了。自己得不到的,杨沅清也得不到。
见大家将杨沅清贬低得一无是处,坐在人群中的洪姑娘弱弱的开口。
“杨姑娘曾经救过大家,就算她回不来了,大家也不该这样说她吧!”
傅莹莹冷冷的扫向洪姑娘,大家也纷纷投来谴责的目光,洪姑娘委屈的吸了吸鼻子。虽然杨沅清与洪家有过几次不愉快,可她觉得,杨沅清不是坏人。不明白这些与她没有利益冲突的人,为什么会对她这么敌视。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长辈们的注意,洪夫人把一脸委屈的洪姑娘带走,在典礼结束之前,就离开了傅家。
傅家的马车上,洪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女儿。
“你今日是着了什么魔了,竟然会替那杨沅清说话,她当日如何逼我的,你难道忘了?”
洪姑娘眨眨眼睛,泪水“啪嗒啪嗒”的落下落。
“娘,那是咱们家不对在先,何况女儿说得没错,杨姑娘救过大家,大家即便不报恩,也不该恶言相向。”
洪夫人气了个绝倒,看女儿一腔热血,又发不起火来。
“你这丫头,不是为娘的说你,做事也太不周全了些,竟把这种话挂在嘴边,大家又何尝真的恨杨沅清,可只要傅姑娘恨,大家就只能跟着恨。你贸然替她出头,得罪的也是傅姑娘,如今傅家在朝堂上一手遮天,你父亲是言官,本就得罪了不少人,若再受傅家厌弃,日后在仕途上就难走了。”
“可是傅姑娘一贯是最宽和的,我记着在大嫂及笄礼上,她还出言维护过杨姑娘呢!”
“女人之间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
洪夫人说着冷下脸来:“往后不要再我面前提那个女人,要不是她,我儿也不会离我而去!”
洪姑娘往马车角落缩了缩,不敢言语。
二十日一早,安王的迎亲队伍就到了傅家门外,前来迎亲的人中,无一不是皇亲贵胄,守门的又都是傅家的子弟,青年才俊,引得不少人探头围观。
傅莹莹在大堂里拜别了傅家一家人。
“孙女拜别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愿祖父祖母身体常健,父亲母亲心想事成。”
傅太师对她微微颔首,叮嘱道:“成了王妃,便开始了一个新征程,王府的高墙大院不能困住你,能困住你的只有你自己。我的意思,你可懂?”
傅莹莹点头,眼泪落在地上。
傅夫人笑得尖牙不见眼:“莹莹啊,从今往后,母亲都要改口唤你王妃了。你以后,那就是一步一荣华了,你可一定要争气,早日生下嫡子,将来.......”
傅夫人话还没说完,傅太师就出言打断:“好了,时候不早了,该让她出门了。”
傅莹莹抬头,所有的情绪都被压在了心底。
由着喜娘替她盖上盖头,牵着出了门。
傅家门外,安王一身喜袍,身姿挺拔,笑着从喜娘手中接过傅莹莹,在她耳边低语道:“表妹,你终于还是成了我的王妃。”
傅莹莹轻声应道:“往后,还请王爷多多关照.”
“那是自然。”
行至花轿旁,傅莹莹首先松开了安王的手,在喜娘的搀扶下上了花轿,安王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心,扬了扬唇,掩盖住眼里的阴翳。
一路吹吹打打,迎亲队伍在城里转了一圈,安王府的下人一路撒着铜钱,围观得百姓们一路欢送。
安王府里,皇帝和皇后亲自出面观礼,百官到场,王府里乌泱泱的全是人。大家以皇帝为中心四散开来,能近的了皇帝身的人要么是宠臣,要么是重臣。赵景平被一群宗室子弟围着,拉着去花园里和诗,荣亲王竖着眉毛轻喝了一声:“闹什么闹,今日是什么日子不知道吗?还没个正行!待会儿迎亲队伍就该回来了,不想着去帮忙,就知道玩!”
荣亲王是资历最老的王爷了,他一发话,宗室子弟们便没人敢动了。
荣亲王看着人群中央的赵景平,颇为轻蔑。到底是私生子,又在宫外长大,成日里游手好闲,玩物丧志,成不了大器,比不上安王,由皇后收养,打小受正统教育,卓尔不群,乃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
赵景平要是知道荣亲王的想法,务必要为自己叫声屈,这和诗一事,既不是自己撑头,也不是自己主动,怎么就是玩物丧志了。可惜赵景平不知道荣亲王所想,也没机会替自己辩解,就由着宗亲们这么误会下去。
皇帝看着方才还活泼的孩子们被荣亲王一句话就唬得不敢动,皇帝假意嗔了荣亲王一眼。
“诶,王叔不要对孩子们管束太严格了,他们年纪还小,正是玩闹的时候,安王的迎亲队伍回来,也自然有内宫局和王府的人去迎接,咱们只管坐着喝茶,小辈们只管玩乐便是了。”
虽然有皇帝给他们开拓,但是众人还是乖觉的站在一旁,不敢高声说话。
太阳渐渐高起来,门口响起了喜乐声,迎亲的队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