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青隔门吩咐,今夜宴会毕时不得出屋。
陈沛萱伤心过度,压根没有听清楚他说的什么,搂着曲圆圆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曲圆圆是个老实的倒也罢,偏他不是。
等陈沛萱睡下之后,他就从陈沛萱的怀里钻了出来。
花园里的宴会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鼓乐齐鸣,歌舞升平。
酒是上好的石闷青,听名字就知道它的烈性,曲圆圆趁个头小混迹在各色人马之中偷酒喝。
有跟他熟悉的下人看到,还帮他打掩护。
曲梁钧身边一直围着一群神色惊喜的长袍带帽修士。
曲圆圆凑近了听,他们是在谈论曲家的秘宝。
葛青就在人群后,孤零零的站着。
曲圆圆抱了一个酒坛,艰难的挤开人群,去瞻仰他的英雄。
他小心翼翼的打开封泥,倒出一杯,递过去时面色有几分赧然,声音小的好像蚊嘤:“虽然置办这些东西赔上了娘亲所有的银钱,但,但是我还是觉得这样的酒才能配上你这样的人。”
葛青闻言笑了,他蹲下身子接过酒,没打破幼小曲圆圆的幻想,说他只是个文士。
一饮而尽后才露出几分意外来,问他:“你怎么不在屋里呆着?”
曲圆圆仰起天真的小脸:“我,我很想知道你在做什么?”
葛青将曲圆圆抱起来,没入小径中。
须臾,晚霞褪去颜色,露出黑沉沉的夜空来。
曲圆圆被葛青指示着爬到花园假山的最高处,手里拿着葛青留给他的符隶,俯瞰整个花园的动静。
他不知道他将在这里见证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戮,他只记得葛青的声音在温柔的夜风飘渺而空灵,好似来自遥远的大海里,群星中。
…………山上风大,曲圆圆谨慎的把符隶放在贴近胸膛的里层,然后冲下面的葛青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宴会在升起灯火的那一瞬气氛到达高潮。
曲家的夜灯用的是镂空玻璃式的制作,里面燃起烛,便可从灯壁中透出五光十色来。
衬着青瓦碧砖白玉桌,倒是有几分洞天福地的影子。
而在燃烛后,遍地而生的灵馨草,芙蓉果,参天蔽目的树冠和藤曼,一一在众人面前显现,看的人啧啧称奇。
好似之前众人所见不过是有心人的障眼法。
有一敞怀的浓眉大眼农家汉子,冲着主位的曲梁钧惭愧道,“我不该说曲老爷吹牛皮,曲老爷分明是大福之人哪。”
曲梁钧笑吟吟举杯敬他一杯酒。
葛青就站在曲圆圆对面的屋顶上施法。明明投下的影子遮盖一片,那些修士却好像什么也没发现。
他们的目光有神且贪婪。
特别是当一些天才地宝在他们眼下现形的时候,他们激动的掩面而泣,随即疯狂的扑向那些灵材所在的地方。
掠夺与杀戮悄然在人们心中发芽生根。
而在重头戏开始前,那对曲圆圆来说,只是一场充满了神奇色彩、光怪陆离的表演。
曲圆圆坐在假山之边,晃悠着两条小萝卜腿,托腮看的津津有味。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下面的人要去争夺一片虚无,但葛青的法术确实是绚丽好看的。
人们的狂喜在散修们打开储物袋的那一瞬间,愕然而逝。
他们不满足于怀里抱紧的那些,他们还想要更多。
沟通天地,远超常人的寿命,得到至高无上的法力,叫同类臣服跪地,瑟瑟发抖,永远是人类命运史上的主旋律。
只是葛青的一点点小把戏,就足以将人戏耍的团团转。
曲梁钧在他们开始动手之前就早已退场。
他躲在设置好的防护屏里,悄悄看着外面那一幕幕嗜血的争斗,攥紧的手心里一阵阵发凉。
他也在法术中,他屏蔽不过那些虚妄,他只是那些法术中唯一被保护的一个罢了。
厮杀与争夺越来越没有底线,起先只是拿了东西便好,在鲜血的加持下,慢慢变成稍微反抗便要死掉的剧场。
有想逃命的慌不择路撞到刀刃上的;也有刚踏出门一只脚,就被生生拖回战场的。
一刀毙命的都算是死得好的,有人祭出阴器法宝,无数的丧尸鬼魂围攻撕咬,片刻间,好好一个活人便连骨头架子也不剩了。
活似人间炼狱。
曲圆圆的眼睛越睁越大,那些人死去的画面不断在他脑海里重放。
他抵触的不想看,却发现此时的自己根本连动都动不了。
别说是抬一下胳膊,就算是控制眼皮合上,都是有千钧之力阻挡。
他急得要哭了,频频用眼神向对面的葛青发射求救信号。
葛青沐浴在星光下,似有感应,却冷眼旁观。
他不断结着手上复杂的法印,冷酷的好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笑面佛像。
普天之下的星辰之力流转在他指间,他却不曾因曲圆圆的落泪动容丝毫。
曲圆圆哭了一会儿,便止了泪。
因为不能眨眼睛,泪珠只能在他的眼眶里打转,却不落下。
这继吃青菜之后,是第二个叫曲圆圆萎靡的不像人样的事情。
葛青的目光垂怜且柔和,他静静看着曲圆圆,就好像在发问,你不是想知道我要做什么吗?为什么我回答了,你却不太满意?
曲圆圆被包含着这样问题的目光刺了一下,他甚至开始顺着葛青的思路往下走,是啊,他都已经如愿了为什么还不满意呢?
这不就是他一开始就想知道的吗?
曲圆圆思考片刻,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小孩子的无理取闹。
而曲圆圆立志要做的可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怎么会把这种事的责任推给无辜的对方呢?
于是想明白之后,曲圆圆又开心起来,他开始专心致志的欣赏这一场默片式的杀戮。
每一个人的死去和消亡,都成了曲圆圆要成为英雄那条路上的垫脚石。
他在琢磨,参透,甚至顿悟。
在曲圆圆类似入定的时候,葛青的眼中终于出现了除冰冷以外的赞赏情绪。
他若有所思,然后抬抬手指,销毁了曲圆圆怀里的那张护身符。
宴会快到结束了。
等胜出的人逐渐不再生出打斗的心思,葛青从心脏处掏出一个圆形的像器皿的东西。
它通体红色,皿底是黑漆漆的漩涡,看一眼就要被吸进无底洞一样。
当此物一被葛青的法术包裹操控着转动起来,站在屋顶的葛青就猛然突出一口血来。
曲梁钧在下面看的心惊肉跳,好不容易找个角度看看葛青,这吐血的一下差点没叫他把心脏蹦出来。
这剩下的几人可都是势均力敌,杀红眼了的。
葛青要是真解决不掉他们,他们曲家今晚就得玩完。
但如果葛青能解决掉,却因为先前那一吐血,撤回了对他的保护,叫他死在争乱中,那他所作的一切不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吗?
曲梁钧心里逐渐生出几分不甘来。
他想逃开屏障,逃到更远离现场的地方去。
他手上有一块谁也不知道的刻着金色符文的半块玉珏。
那是他与秦舒雪在京都成亲时,有人看在曲家富可敌国的面儿上献上的半块法宝。
曲梁钧没有资质修习,他也不知道怎么用,加之穿的都是锦缎绸罗,身上配半块玉珏也十分奇怪,一度把它放在箱底的隔层里。
后来放衣物的箱子也换了几波,玉珏也随着箱子搬动到客房里去。
曲梁钧甚至忘了它。
直到有一次恰好有缘请仙人到曲府做客,仙人指出这块玉珏上蕴含着无上真意,曲梁钧才又将它重视起来。
他问仙人此物何用,仙人一摸胡子说待我回去研究研究。
曲梁钧一听仙人要把它带走,顿时有些不舍。
仙人笑道,非他机缘,要取若盗。
曲梁钧没法,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仙人德高望重,不会觊觎这点东西。
好在结果是个好的,数月后,仙人将玉珏与一块写满字的玉帛,通过仙鹤一块寄给他。
曲梁钧千恩万谢,又散了不少家财出去。
时至那时,他才知道那半块玉珏上面的符文,竟是有穿越空间时间的功效,只不过因为残缺,它变成了未知的能量。
谁也不知道用了会有什么后果。
而这块玉珏完整的样子,其实是一朵并蒂莲。
它是失踪已久的上古神器之一,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勾魂玉”。
曲梁钧一直将此事按捺不发,连秦舒雪也没透露过。
一怕有人来抢它,二怕未知的后果。
但在这宴会最后的紧要关头,他根本忍不住内心的颤抖。
曲梁钧咬咬牙,在角落里掏出了那半块玉珏,努力回想烧掉以保密的玉帛上究竟写了什么使用的技法。
而此时,葛青的法宝已经开始嗡嗡作响,那声音好似数千只毒蜂在你耳边振翅。
但曲梁钧无端相信,那绝不是什么柔弱的力量。
随着红色的器皿越转越快,它里面开始倾泻而出的一团团跟液体滩似的黑色迷雾。
它们移动的速度缓慢的好似背壳的蜗牛,可它们一旦盯上目标,就誓不罢休。
出去的路都被葛青用结界法阵封死了。
阵眼处现在都是刚才死去的怨魂厉鬼,随便挠一爪子都要见血。
而那些黑雾一团团的落下,好像永远没有殆尽的意思……
绝望的屠杀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