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敲门声,马丁打开大门,就看见了鹿庭和站在他身后的鹿露安。
“少爷!”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逃婚的少爷居然自己回来了!而且身后还跟着小姐——诶?小姐什么时候跑出去的?
来不及细想,马丁赶紧回头大喊:“少爷回来了!快让搜找的人都回来,宴会就要开始了,宾客们快来了,都快点儿准备起来。”
为了找他,整个庄园的人都放下了手里的活儿,厨房里的佳肴才做了一半,本来要铺设的红地毯也还卷着,要用于进餐的银器,会场布置的地毯桌布等等都还没有准备好。
毕竟,要是男主角丢了,舞台搭得再好,配角再怎么露出完美的微笑,也无法给来参加这场订婚宴的宾客们一个完美的解释。
“快点儿!克里斯!拿刷子和鞋油,快点儿给少爷把鞋子擦干净!”马丁向不远处的男仆挥挥手,那人立刻就跑上楼拿下工具来。
“少爷。”克里斯敬礼后弯腰,“请跟我来这边。”
“嗯。”鹿庭面无表情地跟着他走了。而鹿露安则是忧心忡忡地盯着他的背影。
整个迷宫走完,他都再也没有牵过她的手,而且一句话也没有回头讲过。
明明,他说她的答案没问题,为什么要一副像是难过的模样?
“小姐啊,您怎么跑到外面去了?”
“我,想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鹿露安拉紧了他的外套,“我听着闹哄哄的。”
“今天外面有些冷,您快回房间吧。”
“好。”
陪着鹿露安上楼,看着她身上披着少爷的西装外套,马丁不由得在脑海里猜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会是怎么样的。
恐怕是出去找少爷的小姐,不小心撞见了少爷,然后少爷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想通了,送她回来,自己也就顺势回来了。
——但是这个总有些奇怪。
几个小时前,马丁被老爷喊道了书房,对方递给了他一封信。
“这,这是——”马丁展开书信,那是少爷的笔记,娟秀之中带着一股苍劲,所述的内容也如字体一般地有力。
“这孩子,怎么就不懂我的苦心?哎。”鹿鸣深深叹气。
他早就把鹿庭视为己出,一方面是因为当年做了愧对哥哥的事情,导致他们家四分五裂,另一方面,这么多年来,鹿庭陪伴着鹿家上下,不仅优秀还颇有修养,在欧洲名流界备受贵族小姐们的关注,成为了炙手可热的乘龙快婿。
他刚满十四岁的时候,不少人就在向鹿鸣打听,这个侄儿到底是什么“价位”。
而鹿鸣总是以“无价之宝”来搪塞众人。
如果可以,鹿鸣不希望鹿露安和鹿庭的配偶是所谓的名流。
这个圈子里的肮脏和混乱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就拿他自己举例,那也是不堪回首的青春往事。
有钱有权有势的世界里,爱情变得格外廉价。人们往往爱的是一个人身后家族的价值,而非本人。当然,如果本人也有一定的价值,那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想法,鹿鸣没有跟两个孩子提过,也没有刻意让他们回避一些社交舞会,鹿露安是只能在庄园里接触,而鹿庭的话,鹿鸣也不排斥让他去享受一些颇有档次的沙龙。这都是因为鹿鸣不希望他们过早地诞生出想要脱离上层社会的念头,因为那会让家族陷入尴尬的境地。
等年龄大了,人们的关注度往下一代名媛少爷身上转移的时候,他们再委身于平民,过上寻常生活,也就不会有那么大的波澜。
鹿鸣不否认,这么早给鹿庭和戴安娜订婚的原因是为了遮掩之前戴安娜做的无礼举动,但是这场婚礼的根本原因还是出自于他对鹿庭的爱护。
戴安娜是个难得的好女孩。也许同龄的男生无法体会到这种坚强女孩儿的魅力,但是等到他们遭受挫折的时候才晓得,弱不经风的美人压根派不上用场。
鹿庭反对过这门婚事,理由是自己并不喜欢戴安娜。鹿鸣知道,逼迫一个人去娶非心怡的对象是不对的,可是他确实不希望鹿庭走上自己的老路。
小孩子怎么懂得大人的用心良苦。
他们只看眼前,只关注青春年少时冲动而无结果的爱情,而忽略了这艘巨轮将在未来的几十年里经历怎么样的风雨。他们被漂亮伟岸的华丽游轮所震撼,纷纷趋之若鹜,却忽略了一旁那看似不起眼的小渔船。
要知道,世界上最伟大的船只出海过一次就沉了,而渔夫的小破船却能在无数的暴风雨之中安全回港。
这些道理,鹿鸣相信鹿庭终有一天会懂,所以他坚持了自己的观念,也最终说服了对方。
只是没想到他会在订婚宴前忽然反悔。
“我马上派人去找少爷。”
马丁捏着信就要离开,鹿鸣出声:“等一下,马丁。”
“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马丁心急如焚,而鹿鸣看上去却不如他这般急躁:“先把这封信烧了。这件事情只有你我知道。”
“这是自然。”少爷企图逃婚的事情怎么可以流传出去,那就坏了鹿家的好名声了。
对于上流社会来说,悔婚可以说是仅次于出轨的第二大丑闻啊。
“告诉仆人们,少爷不见了。也许是出去散步,没有带通讯设备联系不上,以防万一,都去找,直到他回来。”
这是欲盖弥彰的说辞,却能有效地把真相和假想用谎言这层薄薄的窗户纸给隔开,令人不敢妄下推断。
马丁会意,点头照老爷说的吩咐下去,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人们搜寻到了现在。
“小姐,您稍作休息,我很快让人找林莘来,再给你打理一下。”看着鹿露安这一身狼狈样子,估摸着是跟着少爷晃了一大圈,原本透亮的高跟鞋也沾上了泥巴和枯树叶的渣。
“哦。”鹿露安坐回自己的位置,心想一会儿肯定要挨骂。
果不其然,林莘好好地数落她一阵,重新让人给她固定头型,又清理了服装,这才说要带她去会场。
“林莘,宾客都来了吗?”鹿露安起身被她扶着离开了房间。
“陆陆续续来了。老爷说今天让小姐在门口和他一起接待来宾。”林莘挥手让女仆们把房门合上,便带着她走下了楼梯。
“安安。”鹿鸣抬头,对女儿微笑,“我们家的小公主,今天真是太漂亮了。”
“爸爸。”鹿露安提起裙摆,跑到他面前。“难道我昨天不漂亮?”
“昨天也漂亮,一天比一天漂亮,好了吧?”宠溺地看着她,鹿鸣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全世界。
如果她还在,那他们一家三口得多幸福。
明明是他犯下的罪孽,最终却让她来承受了这份恶果。
带着对鹿露安的爱及对亡妻的愧疚,鹿鸣愿意将世界上的一切都奉献给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他美丽而天真的小女儿。
“恭喜您,公爵。”
很快,宾客们如约而至,鹿露安挽着父亲的手臂,尽管紧张,也一直保持着林莘嘴里的礼仪式淡笑。
那种明明就不开心却要装出来的开心,是让鹿露安最难受的事情了。
可惜她没法避开,因为家里就她和鹿庭两个孩子,而随着年龄的增长,社交也势必变得比之前更广泛,她需要记住的人名更多,需要附和的贵妇人也是逐年增加。
今天又该怎么夸萝丝夫人的香水呢?
鹿露安都要词穷了。
如果对方每一个国家的语言都会讲那该有多好,鹿露安就可以用不同国家的语言说“美好”“好闻”“置身天堂”了。至少在萝丝夫人走得动之前都不会重复。
“Pretty beauty。”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走了进来,她一见到鹿露安就打开扇子,掩住了嘴唇呵呵笑了起来。
她看上去十分贵气,也有些来者不善。
“你,来做什么?”鹿鸣一看见她,竟然身体有些僵硬。
“怎么?我不可以来?”她收起全是鹅绒的夸张扇子,露出了扬起的嘴角。
鹿露安发现,她的眉眼之间竟然有些像鹿庭。
阴柔而带有些吸引人的气质,让她瞬间移不开眼神。
“马丁!”
“怎么?要送客?”她呵呵笑着,扭着腰走到了鹿露安的面前,拿着扇子,用一端抬起了鹿露安的下巴。
“哎呀。真的好漂亮啊。”她明明有着蓝色的眼眸和立体宛如雕刻般的脸庞,嘴里却是毫无口音,字正腔圆的中文。“你妈妈,也是个超级大美人呢。这基因,遗传地不错啊。”
“你认识我妈妈?”与鹿鸣不同,不知道当年纠葛的鹿露安对她没有什么敌意,还以为他是母亲生前的朋友,“你也是画家吗?”
“哟,真会说话呢。”她收回扇子,理了理身上的披肩,“阿姨我啊,哪里有那种勾人的本事?是吧?鹿鸣?”
勾人的本事是什么?
鹿露安听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有所指。
看见女儿一脸迷惑,鹿鸣连忙上前一步挡在了两人之间:“我警告你,你在不离开——”
“怎样?”她不顾这里是大庭广众之下,伸手抚摸上了他的脸颊,嘴唇靠近了鹿鸣的耳畔,轻声说道,“要留我下来,当这个孩子的后妈吗?”
“你休想!”鹿鸣伸手推开她,“马丁,送客!”
“哎。鹿老爷不喜欢贴面礼也不必要这么火大吧?”她双手自然垂下,“我啊,也不是来捣乱的,就是想来见见我儿子的大事情。你说吧,我这个当妈的,总不可能不闻不问吧?”
“你不配做他妈妈。”鹿鸣对着眼前这个女人,可谓是爱恨交织。
她一个人,亲手毁掉了他和哥哥之间的感情,也让鹿家背负上了十几年的惊天丑闻,甚至抛弃家庭转身离去嫁给了富豪,任由年幼的鹿庭迷失于东京街头。
她没资格参加订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