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胥缓缓起身，将斜放在身侧的抱枕拿开，觉得头疼欲裂。
他又在沙发上睡着了，茶几上还残留着燃烧了半截的烟头。
唐胥起身站到门前，腹中的饥饿同枇杷叶里透过的阳光一起让他的知觉复苏起来。
“铅球……”
他张口才觉声都哑了。
在门口站了不知多久，他把铅球带回屋子，然后抬起了步子。
坐在车内，再一次隔着车窗看远处水田之时，那里站着星星点点忙碌的人影。稻子也不似初见时葱郁，已是代表着熟透的黄色。
他并未忍受多久，就来了宜城。
因为很想她。
想苏予。
但是不知道是尊严还是什么让唐胥没打算去找她，而是在出了车站之后就早有目的地拐弯，沿着一条几近空旷的路而去。
道路两旁是高耸的山墙和上面匍匐的植被，植被有些佶屈地攀着灰黄的土，枝丫上带着细细小小的棘刺。
“你看！怎么样，现在也有年轻人信佛的！”
面前有头发花白的一位老太太，正和他的老伴相互搀扶着下山。看到前方的少年，老太太似乎很是得意，正细细数落着老头子一辈子刚强不服软，说着求平安是有用的云云。
“小伙子！”老太太叫住了唐胥，笑呵呵道，“一个人啊，是不是来求姻缘？”
唐胥微微颔首，用不大的声音答道，“嗯……随便看看。”
“哎！你看吧？人家是看景色不错随便瞅瞅！”这回又轮到老头子得意，说老太太一辈子就信这些个东西云云……
两个人谁也难说服谁，就这么一直你一眼我一语地说着，下山去了。
唐胥一路往上，行至翻修的水泥路变成了宽宽的石阶。
山顶确然是坐寺庙。
西边红霞漫天，“寒天寺”三个大字赫然显于高挂的牌匾之上。
此时已近傍晚，来往的香客不多。
唐胥远远地瞧见，门口两旁的香炉里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即使离得远，也好似能够闻到那股淡淡的梵香。
座下的大和尚裹着袈裟，正和不远处的一个中年的秃顶男子交谈。
大和尚口中似乎说着，“财富”“运道”之类的东西。
这应该就是苏予所说的那个大和尚。
有人喊住了他，“帅哥！”
佛祖脚下，一个满身掼着红色编织手环项链脚链的中年妇女叫唐胥，“帅哥！”
唐胥回身，见她指着自己周身这些个玩意儿道，“求发财求平安求姻缘，买个信物念着，都灵的！！”
“帅哥！买个带着罢！一对儿八折！”
沾染着几分檀香气的，浓厚的商业气息扑面而来。
唐胥突然觉得，苏予之前所见场景，如他今日所见场景一般。也就是一个现代文明中的寺庙，供给着愿意相信的人前来寄托，实则早就成为了不少人赚钱的门道和生计的来源。
即使之前那个大和尚所说的话，一遍就让唐胥记得很清楚。
看见唐胥拿了一个最简单的红绳，妇女很快重复了句，“帅哥，两个八折！”
唐胥摇摇头，“就要一个。”
如果是一对儿在一块就要打折的话，那还是就要一个吧。
买到了手，他一只手尝试着把那红绳扣上去。
但是尝试了不下十次，有两次就差一点点，还是没扣进去。
就像之前苏予帮自己扣上中山装的袖口那样，明明也没那么难的不是，但自己弄起来好像就是很难。又或许那时不难，这次是真的难。
第十七次的时候，他死死抿着发干的唇，眼尾泛红。
最后唐胥干脆把红绳揣进了兜里，离开了寒天寺。
彼时到了黄昏。
余晖像是金橙色的绸纱遮盖西边的天空，迷迷蒙蒙中带着一丝神秘，笼罩着宜城这块每天都有人分别聚首的地方。
不远处有香味和热气。
“一碗牛肉的。”唐胥走到摊子最里面的位置，喊了一声。
老板娘这会儿不是很忙，回头看了一眼这沉郁嗓音的来源，眼睛一亮，“小伙子，是你啊！”
唐胥抬眸，目色带着些惊奇。
老板娘笑道，“嗨，别见怪，你和那个小姑娘生得好，老板娘我就记着了！”
他面上的惊讶略松动，但是眼底的深色并未淡去。
老板娘似也是发现了他一个人来，没多问。
没过多会儿，牛肉米粉就被端上来了。
热腾腾的蒸汽伴着熟悉的味道，缠绕着袭上鼻息，吃上第一口的时候唐胥就觉得鼻子发酸，眼眶发烫。
很难受。
以上十几年他觉得如此无力的时候并不多，此时算是其中之一。
脑子里不停回放。
他就隔着这个小木桌告诉苏予。
宝贝，出家人不打诳语啊。
唐胥最终还是忍住了酸意，闷着头，把一碗牛肉米粉全部吃完了。
其间那个老板娘闲来无事，有一搭没一塔地和他说话。
“小伙子，你上高中了吧？”
“你是哪个高中的啊？”
“哎呀我儿子在宜城八中读高三了，省内最好的高中……”
……
其实唐胥在这一点上了解苏予。
在那日天台之上，苏予回头，眼中像是有高空的白云清风一般，说她得考一个像样的大学，后来有些无奈又有些不确定地说，没法给名分呢。
他知道的。
一个受了很多苦历经很多磨难的人，必须得自己给自己力量，自己规划好自己的路线，自己给自己想象一个将来。
因为没多少人能帮扶，所以只能时刻提醒自己那条路的方向。
因此唐胥一直很有耐心地对她，也一直尊重着苏予心里的着一份执着。
但是今时今日，苏予和他能看见的，也就是考一个像样的大学。
至少，宜城八中本来就比宁城一中要好啊。
“小姑娘。”走出米粉店，他回头看了一眼，听见自己低低地道，“真理智啊……”
暮晚时分，不知是宁城先下雨还是宜城先下的雨。
水滴顺着玻璃滑出一道道水痕，黯淡的天色开始飘雨，迷迷蒙蒙的一片。
也许是他太累了，没多久就靠着座位睡着了。
梦到苏予趁他睡着，轻轻地偷亲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