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饭桌上的气氛好不尴尬。平日里喜欢喝点小酒的夜姑娘此时正一碗一碗地饮下那秋白露。那样烈的酒，寻常人喝个三五杯就面红耳烫，何况那夜姑娘几乎是用灌的。
“少喝点！”墨染青自知是拉不住她的，只能劝个一两句话，但是夜姑娘不为所动。“夜姑娘怎么了？”念念看着夜姑娘这副模样，转头去问与她对坐的映蓝，后者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一双眸子带着愠怒紧紧盯着夜绯雪。
那根风露簪，夜姑娘没有戴在头上，他想问明明她这么喜欢，为何不戴着？可是这句话要怎么问出口呢。
想着想着，映蓝也灌下了一碗秋白露。醇香的酒味扑鼻而来，念念也学着她的样子小抿一口，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
“这酒好辣！”她吸着气，那秋白露的确是极烈的酒儿。
墨染青无奈道：“你别和他们学坏了。”还想再说什么，看见身后向他们走来的金袍男子，笑容僵在了脸上。阴魂不散的沈苍瞳，此时正打着他那绣满金丝的瑶光扇慢悠悠地朝他们走来。
映蓝自然是也瞅见了沈苍瞳，霜雪覆上脸庞，连坐在他对面的念念看到这模样都不禁打了个寒颤。夜绯雪醉眼迷茫地朝他们的目光看去，见是沈苍瞳后她站起身，拿起桌上的酒坛子就挽上去：“走，我们喝酒去。”说完就拉着他走到屋外，沈苍瞳这时倒是一脸懵，用眼神询问墨染青，后者只是摇摇头，表示夜姑娘这会已经将理性抛得烟消云散了。
“那是夜姑娘的心上人吗？她看他的眼神不一样呢。”念念自然是不知道那夜姑娘与沈苍瞳的关系的，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问道。“是……也不是。”墨染青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给她形容他们那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往事。
入了夜的浮雪，街上的行人就不剩多少了。浮雪街道不比长亭，长亭就连晚上也很热闹，而这浮雪除非是逢年过节，不然这街道都是清净得很。这也跟夜家老爷夜留香喜欢宁静有一定的关系。
浮雪夜家每一个都是宁静淡泊，唯独出了个夜绯雪，生性炽热如火，扰得那夜留香头昏脑涨。
他们俩翻上屋顶，坐在那上面看着漫天繁星。而星光下的夜绯雪，那被酒气熏染的泛红脸颊，让沈苍瞳看得移不开眼。
“怎么了？借酒消愁可不像你。”沈苍瞳拿过她手里的酒坛，抿了一口，见是秋白露，想着许是夜姑娘又想起了映蓝。
“谁借酒消愁了。”夜姑娘嘟起嘴继续说：“只是不开心而已。”
“谁让我的夜姑娘不开心了？”
“没有谁。”夜绯雪撑着脑袋，望着夜府的方向，那里依然灯火通明，即使进了城，她还是没有勇气回到那个地方。
沈苍瞳拉过夜姑娘，让她靠着自己，轻声问道：“明日，我陪你回府？”夜绯雪一听回府，心里开始惧怕起来，她猛地摇了几下头，“算了，我偷偷去寻那盒子便是。”沈苍瞳也不回话，只是拉着她静静地看着星星。
一如往昔，闲时他们俩就躺在屋顶上，喝着酒唱着曲儿，看着星星。
夜绯雪回房中时正好碰见映蓝在她房前等她，她看了他一眼，见他并没有想对她说话便打了个招呼就进了房。那冷漠的样子，不知是喝醉了，还是真的不想理他。
白日里的夜姑娘又恢复到了那干练的样子，甚至拉着念念再三确认昨天确实是跟着沈苍瞳出去喝酒了。她将昨日的事情回想一二，她居然能够这么平静地和那沈苍瞳在屋顶上喝酒？！
“念念，今日我送你出城如何？”墨染青啃着馒头边问。念念点点头，“甚好，那就劳烦墨公子了。”他们商量着趁着早上先送念念出城再折返回来，这样就可以赶在浮雪闭城之前回到城中。
那浮雪闭城的规矩，也是夜留香定下的。据说是曾经为了防止夜姑娘带着她一干弟弟妹妹到处玩耍不归家定下的城规。
可是就在他们收拾东西准备出发时，一阵刺耳的鹰鸣声划破天际，随之而来的是整整七声的鼓乐笙鸣。墨染青在这浮雪长大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声音，他赶紧冲进夜绯雪的房中，见她满面泪痕，浑身颤抖。
“小雪儿，不一定，不一定是深雪夫人……”他再没有别的话来安慰她。
那鼓乐笙鸣，苍鹰嘶叫，正是夜府哪位夫人过世所奏响的丧乐。而她母亲深雪夫人，曾经一度病弱下不了床，就连流云子都说她只是在吊着一条随时都可能仙逝的命罢了。
墨染青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他当然知道夜绯雪谁都不服就是最敬爱自己的母亲，如若真是那深雪夫人逝世，那夜绯雪在这浮雪最后的牵挂，也没有了。他不停地在她耳边说着安慰的话，可是那七声鼓乐笙鸣后又奏起了十七声钟弦，那是她母亲生前最喜欢的曲调——静水流深。
夜绯雪双手捂着眼睛跪在床边无声地哭泣，那么隐忍那么喑哑。她离开家时她母亲就对她说，如若哪天我死了，你要是敢哭出声，我就没有你这个女儿。哪怕是她告诉深雪夫人她要和沈苍瞳私奔，深雪夫人都没有说一句反对的话，哪怕是与那夜家断绝了关系，深雪夫人从来都没有说要与她斩断母女关系。
那样知晓情意，爱她比爱自己更多的母亲，夜绯雪竟然在她死前也没有去看她一眼。她用力地抓着木床，直到指甲嵌进檀木，鲜血染上双手。
“夜姑娘，墨公子？”念念等了许久不见人影便来寻他们，看见夜姑娘跪在地上双手沾满鲜血，而那墨染青站在她身后闭着眼，静默无言。
“抱歉，今日不能送你出城了。”墨染青说道。念念一见这情况便知道许是出了什么事情，她点点头：“没事，你们的事情要紧。”
他们的事，他们能有什么事。
吊唁。
可以吗？
夜绯雪终是忍不住，大声地哭了出来，那在江湖上受了再重的伤也不会这样撕心裂肺哭泣的夜姑娘，此时像个孩子一样，将自己的感情尽数宣泄。映蓝被她的哭声招来，看她跪在床边，想去扶起她但是见墨染青都站着不动，只好站在他们身后守着。
“染青，去给我买件丧袍来，打听一下哪日下葬吊唁，我们去。”
“小雪儿，夜老爷当初不是说……”
“他不让我进，我便把那夜府门拆了再进！”夜绯雪站起身抹去眼泪，那凛冽的眸子，是他们不曾见过的夜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