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深处错综复杂的道路,两道身影蹑影追风,一前一后迅猛飞驰。前方之人,欲借纵横交贯的路巷,甩开后头紧追不舍的人。
“王叔!等等——”蒋良步履如飞,紧跟不放。
王胜利充耳不闻,脚下不停。
蒋良脑海铺展这一带建筑路线图,再判断对方前路方向,接着闪身至另一条小道,全速超越,横档在转角路口。
王胜利被迫停下脚步,左手撑在墙上,半弯着腰气喘吁吁与之保持距离。他右手擦拭额头上冬日汗水,一双凶恶的眼神盯住蒋良,仿佛对方再敢靠近,绝对反击。
和家中照片身穿警服,神采焕发模样不同,现在的他,胡子拉碴,未修剪夹杂着银丝的头发,油腻结成一起,一条条垂落额前,半遮住双眼。
蒋良也没好到哪里去,也扶着墙大口喘气。
“王叔。”蒋良深深吸一口气吐出,气息平缓,徐徐说道:“张宝财被人杀害,想必你已经知道。我们调查,他遇害之前,行踪环过你家,我想知道你们是否有过接触。”
“蒋良,你调查这有什么意义?”王胜利声音低哑,双眼迸射出戾气,路人看了也要退避三舍。
“我是警察,必须要查清真相。”蒋良没敢贸然走上前,免得双方爆发冲突。
“呵,真相?什么真相?”王胜利冷笑,“到现在,你还在玩正义的游戏么。”
“这不是游戏。”蒋良正色道,“这件事不寻常,必须要查明清楚。”
“这地儿的案子,有哪件事寻常了?”王胜利不再扶墙,目光炯然逼视道,“蒋良,和你一样,我曾经也是警察,可你我都知道,这里需要的是什么,个人感情根本无关紧要。”
“王叔,市刑侦大队下来调查,案子必须有个结果。”蒋良眼神复杂。
“他们想要什么结果,你们便能给出何种结果。”王胜利嗤笑,“就如同过去和现在一样,安安稳稳不出任何差错送走刑侦大队,老城区还是老城区,谁也别想改变。”
找不到话语反驳,蒋良半响说不出话。
王胜利掏出打火机和香烟点燃,深吸一口吐出,话语锋利:“蒋良,你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一如十年前,你无法救下徐图,十五年来,我寻不到真相一样。”
蒋良喉咙蠕动,想说的话堵似的,吐不出来。
“你真的一丁点都感受不到痛苦么。”王胜利拿下烟,慢声道,“我痛苦了十五年。”
凶横的外表下,迸流着痛苦、悲伤、悔恨的情绪。
“别再跟着我了,否则我控制不住自己伤人。”王胜利转身离开。
留在原地,蒋良静静地站立着,阴沉的天空下,不知在想什么,又是什么表情。
福北大街住宅街区,陆今背对身后混乱冲突给赵实打电话。
“张乐乐和王白工作上有点摩擦,本地人和外地人因两小孩打架闹起来了……”现场情形和缘由详明清楚。
“好的,我马上到。”警务通那头,赵实挂掉电话。
双方侦查路线不是很远,赵实一个人赶到三十来人聚一起的混乱现场。她看到,以本地人为主的二十来人,指着八九个外地人气势汹汹大骂,外地人气得面红耳赤反骂他们“癫子、神经病”,其中还夹杂着小孩哭声。
拦住双方的几位警察,王白和另外一名刑侦大队队友,与老城区民警张乐乐为首的三名警察呈剑拔弩张气势,站在外围的陆今,没卷入双方纷争。
“怎么回事!”赵实厉声道,打断吵骂声。
“你谁啊!”一老城区居民指着喷口水。
“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队长赵实!”赵实取出证件打开,再收回去。
“这人指使小孩对我儿子使坏,拒不道歉,我要不讨公道,日后能骑到我头上拉屎!”那本地居民凶横指责,其他人纷纷附和。
陆今悄悄凑到赵实耳边小声翻译:“小孩咋样无所谓,反正我今天就是要干你。”
外地家长气得话不利索:“我忙着推煎饼车,小孩没注意看,就不小心撞到你家孩子一下,也没受伤,我该道歉也都道歉了,你们还不依不挠,简直有病!”
陆今翻译道:“你们就是冲我的煎饼摊子来的,找事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拿小孩做文章,无非就是想砸掉我的煎饼摊子,逼我无法在这条街卖煎饼果子。”
赵实左耳听双方人员相互指责,右耳听陆今实时翻译,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还是利益问题,借事冲突。姓吴外地人,一年前开始老城区摊煎饼果子,生意爆好。有本地张氏人家,也推车做,可口味比不上吴家,生意冷清。张氏人家眼热,认为只要对方离开这条街,那么自己生意会爆火起来。所以半年来,占据摊子位置,挤对方到角落;找人朝煎饼扔蟑螂砸摊子;开车不小心撞翻摊子等等,吴姓人家很坚挺,愣是扛过来。
这不,过年期间照常出摊,张氏人家看到不爽,再次找事,且是有我无你的架势。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随着你我言语攻击和肢体冲突,逐渐介入站队,使事态升级。
“送两个孩子去医院检查,如造成伤害,该赔偿赔偿,如未受伤,此事到此为止。”赵实高声道。
“哈?”张氏人家以为听错,“大过年去医院,你脑子有病啊。”两个孩子自是没有受伤,没道理去医院。
“如若不去,走法律程序解决这场纠纷。”赵实态度强硬。
“走法律程序,也太小题大做了吧。”吴姓人家为难。
“这不愿,那不行,都散了。”赵实一米八的身姿在人群中,很显眼,其凌人的气质,深邃的眼眸,给人予极强的压迫感。
“张乐乐,你别闷不吭声,说句话啊。”本地居民叫道。
“你们给他们道个歉,这事情就这么过了。”张乐乐脸有点挂不住。
“够了吧你!每次都这样,你们老城派出所,干脆改名‘本地人派出所’!”吴姓人家怒怒火冲天,激动到飙方言。
“你这什么态度?别没事挑事啊。”张乐乐警棍砸在煎饼车“嘭嘭”作响。
“把他关所里拘几天!”老城区居民起哄。
张乐乐瞅了赵实一眼,在触到那双幽深无法判断情绪的眼眸,“呐呐”了半天,说不出半句话。
双方寸步不让,横在中间的几名警察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这事,双方家长给孩子包个红包如何?”一道沉稳沧桑的男性嗓音,在围观人群中响起。
众人看去,右手拄着手杖的老者,笑容和善,灰白头发梳得细致整洁,俨然是位老绅士。
“陈复教授新年好。”围观者纷纷招呼。
“他是退休教授,据说是社会学的,家住老城区和市区交界线,常常老城区活动,帮助过不少人解决疑难问题。”陆今介绍。
“孩子们很害怕你们。”陈复左手抚摸抽噎不停的孩子小脑袋,“今天是春节,不要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以免讨厌上这个节日。”
被忽略哭泣的孩子,夹杂大人之中,双眼惊恐红肿。
“既然、既然陈教授这么说了,今天事情就这么算了。”没封红包,本地居民抱起孩子散去。
“谢谢陈教授,谢谢陈教授。”吴姓人家连连道谢。
“不用客气。”陈复气质亲和,令人心生好感。
吴姓人家推车,与妻子带孩子回出租房。现场,围观者散去,仅剩下绷着脸的警察。
“我刚刚见到你们在找吴归,曾有人见过他出没在福北后街。”陈复指向道。
“谢谢陈教授。”赵实礼貌性微笑道谢,旋即让陆今、王白、张乐乐这一组几人回所里。
陈复拄着手杖,步行缓慢,向只营业半天的嘉华超市去。
回到府中路派出所,王白几人排站开,站在面前赵实正颜厉色开口:“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解释清楚!王白你先说。”
“我们这一组负责寻找吴归,路上遇见煎饼摊摊主和本地居民争执,本地居民拦住我们去路要求公道,拘留罚款煎饼摊主。听明事情缘由,分明无理取闹,不予理会。但是张乐乐判定事件全责在煎饼摊主身上,要罚款拘留。我当即斥责,阻拦其不当行为……”
事情经过就是这么回事,人情法理,他站在法理这边,张乐乐选择了人情。所以双方发生摩擦,刺激得本地人和外地人剑拔弩张。
“张乐乐,他的话可有弄虚作假。”赵实目光扫向张乐乐。
“没有。”眼睛望向另一边,张乐乐站得有点歪。
“你们今天调查任务是什么!”赵实严词问道。
“寻找嫌疑人吴归。”队员们回答。
“可你们又干了什么。”
“……”
“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就不要留在调查组里了,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
“去吧。”
王白几人出门,继续寻找追查吴归下落。办公室里,只剩赵实一人,她抬手看一眼手表时间。
现在,正月初一上午十一点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