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楚家路巷,蒋良等待着。环形路线地图,有环经过他家门口。赵实疑问,张宝财找林稚,作为警察,他一点也没察觉,妹妹也未有提起?
蒋良的回答“是,没有”。林稚不提,也逼不了人。
来到家门口,蒋良进入小院喊“林稚”,没有回应。去工作室,电脑桌上的压岁钱已经拿走了,便走出来说可能在林温舒家里。
同样姓林,魏以春以为是亲戚,蒋良道不是这层关系,是嫁到本地的外地媳妇。本地林氏,生活比较困难,加上林稚是女孩原因,都不愿意收养,母亲才抱回家里养着。而母亲也在几年前因病去世,所以家里只有兄妹俩。
林温舒家情况,他简单提了一下。魏以春一听,就知道林温舒丈夫族人想吃绝户,孤女寡母的,生活真是不容易。但她很好奇,手工线香是什么?她只知道祭祀香烛,没听过线香呢。
赵实对这有点了解,与香道文化有关,也拿来做香薰、供神祭祀所用。
蒋良说起妹妹为林温舒打造线香非遗传承人身份,魏以春直言这是造假。可蒋良却不这么认为,林温舒确实是跟着她爷爷学的线香,她家以前就靠这个生活,只是没有认证非遗人身份,算不上造假。
这看起来合情合理,魏以春总觉得不太对劲。总之,为了生活嘛,理解,只要别翻车,就能吃上一口饭。
在进门之前,蒋良递给两人一人一个红包,说林温舒女儿五岁。
赵实和魏以春接下,随即跟随他的脚步进入林家。
林家客厅很干净明亮,靠墙的架子放有大小玻璃罐,里面装着不同颜色的研磨粉末。客厅中间,林稚和六岁小姑娘及一只大橘猫烤火,并且在火炉上架网格烤架,放上年糕、花生、水果、红薯。
“三位警官新年快乐,来,吃点水果。”林温舒喜笑盈腮,请来客坐下,往他们手里塞水果。
“赵警官、魏警官新年好。”林稚主动打招呼。
“新年好。”赵实捏了捏橘子,给小朋友递过红包,“妹妹新年快乐。”
小姑娘笑出小酒窝接下三个大人的红包,道“叔叔阿姨恭喜发财”。
“我们正在学网上的围炉煮茶,待会电话楚夭一起。”林温舒桌上倒三杯茶水递过。
魏以春闻了闻室内空气味道,除了围炉煮茶的香味,还有心旷神怡的兰花香气。见桌子上有陶瓷猫咪香插,猫咪右前爪抬起,一根线香插在上面。
“这是线香?”她指着问。
“对,是我家线香,兰花味的。”林温舒笑着介绍,“这支线香很适合室内静心禅修。”她家一楼房间,堆积了不少做线香的材料,能够应对不同季节手工出不同味道的线香。
“楚夭在仁康诊所。”蒋良取夹子,给年糕翻面。
“发生了什么事?”林稚敏感问道。
“她爸打了她。”蒋良语调淡然。
林稚脸上笑容消失,捞猫咪抱入怀里抚摸。
“太苦了。”林温舒眉眼不由悲苦,承受过丈夫常年暴力的她,清楚暴力带来的严重伤害和心理创伤。从希望到绝望,没人来救,永远也等不到来救自己的人。
“林稚,张宝财生前跟踪你,还曾在你家附近,可为何没有告诉蒋良。”赵实认真地看着女孩。
“我……我……”林稚看向哥哥,眼眸低垂,看着烤得“滋滋”冒响的橘子。“我动了杀人的念头,内心研究怎样杀掉他不被哥哥发现。可哥哥是警察,要在家里作案,一定会发现问题。若是外面动手,我的表情未必瞒得住。”
林稚抚着猫咪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
“可我最怕的是……”
“最怕什么?”
“……没什么。”
“张宝财是否威胁过你。”
“没有,但他说了一件事。”
想起那人极为恐惧的样子,又神经质的话语,林稚抬起头与赵实对视,脸色煞白。
“他说,他就藏在尽头,等着有人来打开盒子,到时谁也别想逃。”
听不懂大人话语的小姑娘,指着红薯说“焦了”。
又是盒子,又是送葬人。张宝财生前留下这些信息的目的,到底为何?其话语所指向涵义是什么?沿着地图循环路线前往下一家,赵实也没琢磨透。
下一户户主叫王胜利,他们前往时,隔壁路传来吵架声。作为公安民警,便绕过去看究竟。
只看到,有六七十岁老头手握锋利菜刀,指着孔康顺辱骂。听懂本地方言的他们,从恶言中,大致得是知怎么一回事。
两家离得近,孔家内部厕所,在西南方位,与隔壁邻居隔一道墙。邻居新建房后不满,说破坏风水,影响生意,会带来霉运,便逼迫封厕所改到别处。
厕所都几十年了,孔家当然不能因为一两句话就拆,因此不理会。邻居内心那个恨啊,天天骂他们全家,冲动时候,还上手殴打。
孔康顺与妻子梁静凝和双胞胎儿女常年在外面,父母不说,他们也不知道。今年回来,隔壁邻居就没消停,哪怕承诺年后改厕所方位,对方也不依不饶,大年初一更是横得手持菜刀骂特别难听的脏话,还砍得门口满是刀伤。
这种情况,足以将老头行政拘留。
只见,蒋良上前劝说,将老头劝回,其还不忘吐下一口痰。
一路走过来,看着蒋良处理鸡毛蒜皮小事,有的明明已触到法律边缘,却还是和稀泥解决。想起对方微笑压住她拿手铐的手,她突然想笑,且笑出了声音。
“队长笑什么。”魏以春不知所以。
“没什么。”赵实摇头,返回原来路线。
望着三人离开背影,孔康顺绷紧的表情一松,让家里妻子和双胞胎孩子准备好,去给孔氏家族亲戚拜年。
“以牺牲另一方利益为代价解决纷争,一时或许是好的,可长期以往爆发开来,却是控制不住的。法律存在目的,是保护群众人身安全,维护社会秩序。倘若跳脱法律框架,以个人感情,本地世俗规则,人情等来解决矛盾,那么,当不再受法律约束,就会以牺牲一部分人为代价,稳定当地社会。而被牺牲掉的人,则往往是无法发声的弱者。”窥探到老城区一面的赵实,说出警察都知悉的问题真相。
“赵队长说得对。”蒋良受教,却淡然处之。
“我突然想念局长了,他虽然严厉,却闪着正义的光辉。”魏以春笑呵呵,不敢苟同蒋良的行事作风。
“等案子侦破,功劳带回去,让局长请吃饭。”赵实说道,“到时派出所的同志一起。”
“所里的同志喜欢大锅饭,特香。”蒋良心领了,画风不同,不必强融。
“都是一家人,怎么还吃不到一锅里,害羞啥啊。”魏以春笑言。
“强扭的饭不香,小魏别为难蒋良队长。”赵实嘴角含笑。
一路聊到北街的居民区,来到没有贴春联的一户人家门口,蒋良敲门喊了声“王叔”,无任何回应。蒋良握住门把手,拧开走进去。随步进入的赵实、魏以春,差点被迎面冲击来的酒味呛到。
没有糖果,也无鸡鸭鱼肉、烟花爆竹,二十多个啤酒瓶,从桌子一路东倒西歪到地上。空掉的外卖盒,一双筷子刺穿立在上面,被捏扁的烟盒,安静躺在外卖盒旁边。
皮质沙发有烟烫伤痕,中间塌陷坐痕明显,毛毯衣服等堆挤在右侧。
环视看似凌乱的客厅,除沙发桌子较为杂乱,其他东西都很整齐,整齐到上面落满灰尘,如时间凝固般,再无人触碰过它们。
玻璃柜,整齐摆放有书籍、相册、香水、八音盒。
电视柜旁,早已枯萎多年的插花,花瓣落在桌面,干枯枝丫挂有蜘蛛网。
衣帽架上的裙子和帽子,安安静静,似在等待主人回来。
陈旧而冰冷,中间乱糟糟的生活痕迹,与周围物品隔绝成两个世界,透着难以言喻的悲伤。
电视柜前,赵实拿起摆在上面相框照片,里面三十来岁的年轻男人,身穿一套夏季警察常服,一年轻美丽的女子微微依靠在他身上,两人脸上笑容美好幸福。
其余照片,多是女子的,或是与男人的合影。其中好几张,女人挺着大肚子,眉欢眼笑。
蒋良喊王胜利“王叔”,说明这些照片已有些年头,再看那堆酒瓶,这位王警官恐怕嗜酒如命,以此进一步推断,王胜利因某种事件,辞去警察职务,每日在家酗酒。
这件事恐怕和照片里的女人有关,女人也已不在人世。
家里没人,蒋良打电话,对面刚接通,他开口问“在哪”,就被挂断。显然,对方不想与之废话。
他又拨打三次,王胜利不仅没接,还直接关机。捏着手机,他对赵实道:“我去找找他,你们继续往下侦查。”
无法判断王胜利在做什么,但能猜到人在哪,且不方便让她们撞见。
不知其内心意图,赵实点头,蒋良作为本地人,应很快找到人了解情况。
蒋良离去,她转身叫魏以春离开时,看到她趴在地上朝沙发里捞什么。
只看到,魏以春捞出一捆绳子、一卷透明胶带、一把5.5寸左右的刀子,还有一个打火机。
“有绳子露沙发外,我好奇拽出来……这是,绑架工具吧。”职业原因,魏以春见到可疑的东西,一定要弄清楚是什么,不然晚上睡不着。
赵实蹲下一一拿起检查,透明胶带开口没有使用过;麻绳捆一起,毛刺呈均匀浮起状态;刀子有磨痕,磨得很锋利锃亮,手指触碰很容易割伤;打火机为煤油打火机。
“没有使用过。” 赵实检查结束,放下物品。
“虽然未曾使用,但明显有犯罪倾向。”魏以春皱眉推测,是曾经身为警察的职业,阻止了王胜利内心恶魔吗。
“走吧。”赵实说道,死者和王胜利有过接触,就看蒋良能问出点什么。
按照地图上的环线,她们从本地居民居住区,环至外地人聚集租住屋,再环回南园大街。正月初一,喜气洋洋的节日,不是所有人都沉浸喜悦中,和本地人比起来,外地人对过年的热情更淡,也没有亲戚可走。
依靠作坊做计件祭祀花束生活的夫妇,带两人去见儿子,还说恐怕见不着。
迟疑了一下,妇人指着她们上身说:“能脱掉这身衣服么,他害怕。”指的是,警服。
赵实、魏以春利落脱下执勤服,挽在胳膊上,跟随进去。来到房间门前,妇人敲了敲门:“从冬,有人来看你了。”里面没有回应,她为难说,“他不想见人。”
赵实说“我来吧”,妇人便转身忙和去了。
赵实“咚、咚、咚”敲三下,试图让里面的人开门。就在她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劝说时,门口竟然开了。一个瘦弱苍白的三十岁左右男人,哆哆嗦嗦地走出来,他越过二人,踏出家门,她和魏以春赶紧追上。
来到福北大街和南园大街的“井”字中间路段,李从冬颤抖地从怀中抓出一把祭祀用纸,用力挥散开,又哭又笑大声嘶喊:“张宝财被杀了!凶手就在这里!下一个就是你们!张宝财被杀了凶手!就在这里!下一个就是你们!张宝财被杀了!凶手就在这里!下一个就是你们……”
重复性的,歇斯底里的嘶喊。
大街上的人们,寂静下来,纷纷望向他。
挥散的祭祀用纸,随冬季冷风飘荡。赵实伸手接过一张,上面写着“奠,关永昌之灵位”。这一张张纸灵位,飘落到本地居民手中,看到自己名字灵位的人,汗毛炸开,脸上血色褪去。
“张宝财被杀了!凶手就在这里!下一个就是你们!张宝财被杀了凶手!就在这里!下一个就是你们!张宝财被杀了!凶手就在这里!下一个就是你们……”
高声惊恐万状的话语,强烈冲击和平喜气,极为有攻击力和穿透力地撕破吞噬欢喜节日气氛。
“你乱喊什么!给我闭嘴!”
“闭嘴!闭嘴!闭嘴!小心我把你舌头割了!”
李从冬挥散着本地居民纸灵位,顺着大街,进入路巷,力竭声嘶大喊。哪怕被威胁,受到攻击殴打,也没有停止。
一句简单重复性的呐喊,如同鼓声,重重击打,像波纹般荡开,沉沉地撞进每个人的心脏。
老城区居民对张宝财的死亡不以为然,但随着自己名字写上纸灵位,不可控的叫喊传荡,再也无法回避,甚至出现恐慌畏惧神色。
非正常死亡,除夕之夜谋杀于家中,窗户抛下坠落。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有什么可值得谋害的?
也正因没有值得谋害的,才让人深深感到恐怖。
一旦升起了想法,不安念头就会扩大,随着李从冬的话如病毒蔓延开。
跟在李从冬身后的赵实、魏以春,执勤服套上穿好。敏感注意到人们表情变化的赵实,仿佛看到喜气洋洋的色彩,迅速褪色成为和天空一样的灰色。
老城区居民脸上,肉眼可见的惊惧,为掩饰真实情绪,言语激动攻击李从冬,甚至扑倒他要堵住嘴巴,魏以春大喊“干什么”,上前拉开。
看着眼前混乱场景,赵实似乎知道“送葬人”和“盒子”是什么了。
她是送葬人,打开了李从冬这个盒子,释放出让老城区陷入恐慌的“地雷”,这“雷”已经爆炸开。
正月初一早上十点,她被“除夕夜血案”背后凶手,一步步有意引导,亲手将老城区的居民推入恐慌的境地。
魔盒打开,再无法合上收回。
她的对手,计算了张宝财死亡的每一分每一秒,还设下圈套,套中她踏入其中而浑然不知。
有那么瞬间,她仿佛感受到,老城区上方悬着一张巨大手掌,随时有可能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