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神态松散之人的话语，赵实没有应答，她将五寸老照片、三张折叠好的日记放在桌面，推至其面前。
蒋良目光落在照片年轻女子迷花眼笑的脸庞，嘴角笑容肉眼可见隐灭，他骨节粗大有劲的手指，轻轻拿起照片，锋锐的双眼，涌溢温柔，温柔之下，又秘藏着压抑、怀恋、悔痛、挚爱的复杂感情。他心口深处一阵一阵隐痛，想要冲破胸口，倾泻而出。
“哪来的？”蒋良抬眼问，徐图的东西应该没有留下。
“徐家二女儿偷偷交给我们，让代转给你。”赵实幽邃莫测的双眼，触探绽露的感情，蒋良对喜欢的女孩，十年来一如既往。
没有看信，蒋良连同照片一起，小心翼翼收入怀中。
“很凑巧，调查组案件信息泄露时间里，你杳无踪影。”赵实“审判”道，一如张宝财被杀时间内，其不知去向。
“你还在怀疑我是凶手。”蒋良摇头失笑，“我要动手，就绝不给张宝财进监狱的机会。”
“你现在可以当着我的面洗清嫌疑。”赵实摊开模拟凶手逃匿的路线地图，放下证物袋里的监控器，张宝财生前偷拍他的照片，叠在一起的生前报警记录。“连同除夕夜当晚一起说清楚。”
看着摆开的东西，蒋良抹了一把脸，感到不可思议。要不是脑子清醒当晚的事，就要被赵实罗列出来的各项疑点，怀疑除夕夜自己酒喝多了，真的去宰掉张宝财。
然而，自己不是凶手，也不想告知当夜去向，又做了何事。
“我重返犯罪现场，发现有人潜入翻找，带走某样东西，于是外面追查。”蒋良打开警务通，点开妹妹和外地神秘人照片，“恐怕就是这人潜入的案发现场。”
“所以你早就发现此人，却没有告诉我。”赵实脸色霎时阴沉。
“我很快逮住他带回，这之前不好打草惊蛇。”现在好了，案件信息曝光，神秘外地人还不知藏哪个洞里去。
“你的一面之词看似合理，却存在某种漏洞。”赵实双手十指交握，“犯罪者要是遗落证据现场，必然设计出合理事件，再进入带走销毁。”
她的话，也令蒋良脸色变得难看。这是质疑他自导自演，推出神秘人搅局，以掩盖他进入案发现场带走证物的合理性。
“你可以解释清楚桌子上的物品，和张宝财通话的11秒，其被害的时间里在哪。”赵实显得寡情薄意。
明显动了怒气的蒋良冷冷看她，仍闭口不言。
“你一直想杀掉他吧，也早就发现，妹妹被盯上。”赵实放下那张看着镜头，眼神深沉杀意的照片。
“……”的确，他早就想弄死张宝财，但不可能说出来，人也不是他杀的。
“既没有救下深爱的女孩，也保护不了妹妹。蒋良，人的感情过于痛苦，迟早丧失自我，受到最极端的那一面支配。”赵实非常残忍地，血淋淋地徒手撕开，不停渗血的内心伤疤。
仿佛触碰到不该碰的禁区，蒋良一身煞气，猛然伸手抓住她的衣领用力把人拉起，怒目切齿，一字一句道：“你给我闭嘴！”
赵实一只手摁上揪住衣服的手，另外一只手握成拳头狠狠挥出。
蒋良“唔”地一声松手，连带着椅子退后半步。挨了一拳的左脸，疼痛浮肿。
赵实双手理了理衣领，指令道：“从现在开始，你不得再介入该起案件调查，不得再踏入会议室一步，不得命令调查组人员汇报案件信息！”
蒋良不可思议，“嘭”地一拳头砸上桌子：“你在开什么玩笑！”
赵实冷静地说道：“我从不开玩笑。”
蒋良激动恼怒大声指责：“你武断专横，我绝不接受你的命令！”
赵实双手压上桌子，也怒斥道：“我给你两次坦诚机会，可既然不信任，选择隐瞒到底，你我便没必要再谈下去，直到我查清真相洗清你的嫌疑为止！”
蒋良脸色一阵青红，最终转身甩门离开。
其走后，赵实缓缓收起双手，甩了甩挥出拳头的右手——蒋良骨架可真硬啊。
门口处魏以春探头进来，刚刚蒋队长怒容满面，差点撞她身上，好在避开了。会议室传来吵架声，真怕两位队长一时冲动打架。真动起来手来，嗯，那一定是队长摁着蒋良揍。
“小魏，通知下去，今晚六点下班。”赵实吩咐，“还有，蒋良队长不再参与负责案件，之后侦查不得再向他汇报，如有违反者，将暂停工作职务。”
“啊……好的。”这么早下班，恐怕是知道调查组外面游荡没有任何意义，也需要重新部署安排。可突然把蒋队长踢出调查组，所里的同志会怎么想呢……魏以春拿起警用对讲机，通知至每个人。
外面被搅得措手不及，不知该怎么查案的警察们，松了一口气。连续两天高强度工作至午夜，赵实简直是魔鬼。接着，听到蒋良不再参与案件调查，所里的民警，半天才回复一句“收到”，想必难以接受这个决定。
府中路，走出派出所的蒋良，先是电话妹妹，待会买菜回去吃饭，再联系李慈晚上过去聚一聚。收起手机，他手掌揉了揉红肿的脸颊，感觉怪疼的。
没等到六点钟，调查组成员已陆续散去，市刑侦大队人员坐上警车，回市公安局。
依然是王白开车，赵实坐副座，后座里的队友们明显挺沮丧的。辛辛苦苦两天摸查，被人捅漏出去，那之后的工作呢？岂不是随时泄露。
自信心被严重打击，不怪士气低落。
警车远离老城区进入市区，王白问剔除蒋队长调查组情况，赵实道回局里再谈。
正月初二菜市场收摊早，蒋良依靠在本地的人脉，顺利买到活鱼、蔬菜、半只鸡、一碗红烧肉，他两手提着食材五点准时到家里。
一楼左侧工作室，林稚坐在电脑前，运营个人社交平台维护好粉丝客户，她听到开门声音，通过窗户见哥哥回来。继而，吃惊问道，脸怎么肿了？没事吧。
蒋良笑了下，没事，不小心撞到。
随后食材送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餐。
先把红烧肉放锅里蒸着，再处理其他食材。新鲜活蹦乱跳的鱼红烧；半只鸡黄焖；青菜清炒；还有鸡蛋紫菜汤。
厨房内忙和半个多小时，四菜一汤送上餐桌，林稚特意摆盘好看点，拍下照片分享到朋友圈。
等了一会，楚夭没有点下小爱心，她感到失落。放下手机，她拿起筷子，与哥哥一起吃晚餐，偶尔不时拿起手机看一眼。
捧着碗的蒋良注意到妹妹举动，问怎么了？感觉魂不守舍的。
林稚刚想倾诉，转念一想，哥哥已经够忙碌，两个女孩吵架事情上，恐怕也没有更好的意见，便轻轻摇头说：“楚夭送了我和哥哥新年礼物，这两天不见你人影，礼物目前放在工作室里。”
“你替我收着吧。”蒋良不好退回去，只能硬塞妹妹手里。
“哦……”林稚只得答应，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蒋良问这两日，有没有别的事发生？如有，一定告诉他。
林稚乖乖点头，却是不敢说出来的。
蒋良还要留肚子喝酒，餐桌留给妹妹收拾，上楼去了。
林稚再次拿起手机，楚夭寂然不动，好像真的没有看到，如果不是特意进入其朋友圈确定，还以为自己被删除。
她苦涩一笑，站起收拾碗筷清洗放好，擦拭干净桌椅回工作室。
二楼房间，灯光亮起，蒋良坐在床上，取出照片和三张日记。看完日记，总算知道赵实缘何知晓徐图存在，还利用深藏的感情来刺激他。
放下日记，他温情脉脉看着照片里的青年男女，表情十分温柔。
手指轻抚深爱之人脸庞，他悲伤笑道：“徐图，好久不见。”
十年过去，照片里的女孩还是那么年轻，一点都没变，而他已不再是二十五岁模样。甚至是，极为厌恶现在的自己。
王胜利说，他什么都做不了。赵实说，他既没有救下深爱的女孩，也保护不了妹妹。
是的，他们没有说错。
怀着阴暗痛苦的内心，他绝对不再重蹈覆辙。
他眉眼哀伤，柔声细语，说出恋语：“徐图，我想你。”
照片贴到额头，缓缓闭上双眼，回忆两人童年、少年、短暂的青年时期。直到十年前夏天，戛然而止。
睁开眼睛，他对照片里的女孩柔情一笑，便视如珍宝地，将珍贵的遗物收进抽屉，与个人物品放一起。
熄灯下楼，他穿过小院出门，去往仁康诊所路上，买了一箱酒水。
江州市公安局刑警大楼，一楼刑侦大队办公室，赵实六人正在开会中。王白的疑问，得到解答，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其他队员，也同样如此。
蒋良身上疑点重重，从队长的分析看，其的确是最大犯罪嫌疑人。
那接下来怎么办？派出所的人知道吗？接受得了吗？
还是，直接找黎局长签逮捕通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