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园大街,莲花殡葬用品店对面小楼,蒋良仰头看三楼窗户处,然后绕过后门上去,直接到达拉上警戒线的三楼门口。
扯掉警戒线,握住门把手打开踏入。环视里面客厅,有四十年头的老木柜半开着,绳子、针线、小镜子、月饼磨具等家物,翻落地面;角落垃圾桶翻倒,垃圾倾倒出;洗衣机上堆积的衣服,一件一件扔下。眼前所见,根本不是警察留下的勘察痕迹,明显是有人曾闯入案发现场翻找某样东西。
这个人是谁?目的何为?
不惧警察发现,敢留下这么清晰的翻动痕迹,极大可能不是凶手。
他顺着异常痕迹进入散发异味的房间,停在桌子前。
桌面和地板,有大量过期药物,及张宝财父母做生意时,留下手写的账本与电话号码。拿起账本翻动,是每个月收支记录,号码是曾经往来做生意客户的。
潜入案发现场之人,屋内搜索寻找停止于这里,对方拿走警察所忽略的某样物品,该物品对“除夕夜血案”来说,恐怕十分重要。
他重新搜查一遍,确定没有遗漏疑似犯罪者留下的证物,才关上门下楼。
站在南园大街路边摊开画有环形踪迹路线的地图,他目光审视,接着转身把地图摊在墙壁,掏出一支笔,先是圈住张宝财家,接着画出直线连线。
第一条线,连上当晚讯问过的孔司。
第二条线,连上姜信友所住平屋,但转念一想,又打“×”掉这条线。
第三条线,大脑思考,笔尖迟迟不动。
“你在做什么?”身后有人声响起,好奇看向画有线条圆圈的地图。
“没什么。”早就听出脚步声的蒋良收起笔和地图,转过身来。
“工作怎么样?”提着医药箱的李慈笑问,这两天经常看到警察身影出现大街小巷。
“还行。”蒋良指着说,“不是正月不看病吗?这要到哪去。”
“孔老板家。”李慈万般无奈,“他老婆身上哪哪都不舒服,让我过去问诊。”接着,低声说,“我估摸没啥病,就是害怕孔司出去找情人和私生子,故意在闹呢。”
蒋良理解,孔司老婆曾报警抓情妇,差点闹出人命。
“行了,你忙你的,我得赶过去。”李慈不再耽搁时间,“别忘了到我家里喝酒。”
“放心,我记着呢。”蒋良挥手,目送其离去。他重新拿起地图摊开,模糊的记忆开始往前爬,爬到十五年前。笔尖画出新的直线,从张宝财家连到新元宝大酒店。
提着医药箱,李慈来到中式大宅院,大厅里,孔司和妻子汤诺都在。汤诺一头大波浪卷长发,脸上化妆,气色很不错。但她手指抚额头,表情痛苦,不时呻吟哀叹。
“李医生,给她看看。”孔司今日计划亲手打散调查组,再想办法结案。刑侦大队的人必须驱逐出去,才能围剿杀害张宝财的人。
李慈应下,医药箱放上桌子,接着坐下来开始问诊。
孔司掏出手机走出大厅,院子里打电话给孔耀威,楚夭什么选择?
大厅里,汤诺坐正,神态无痛苦之色,她低声道:“李医生,你能不能替我毒死那个小贱人和杂种。”
果然,根本没病。
“孔太太,我是医生,不是刽子手。”李慈僵笑,很是为难。
“我给你五百万,事后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呢。”汤诺眼神不善,“她尽管藏,就算藏下水道里,我也挖出来塞进炉子里烧成灰。”
“恕我无能为力。”做为医生,李慈绝不行无辜杀伤之事。
“你要是嫌价格低,我还能再加,一千万如何?”他就是干一辈子诊所医生,也未必能赚到一千万。
“不是钱的问题,是道德问题。”李慈表情严肃,有点生气:“我看孔太太需要的是精神科医生,这病恕我无能为力。”说完,要提药箱离开。
“别别别——”汤诺赶紧抓住人不放,“我开玩笑呢,你怎么当真了。哎哟,我这头疼得不行,你给我看看。”
她开始哀嚎,好像真有那么回事。
李慈被迫留下,认真给一个没病的人问诊。
外面老城区大街,与孔司通电话的孔耀威告知,楚夭最迟明天晚上回复结果。
该怎么选择,显而易见。长期生活在阴暗角落,身心备受折磨的人,现在有可选择脱离苦难的方式,何乐而不为。况且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很容易动摇信念,经受不住诱惑。
那就放心了,孔司等着明日传来好消息,也开始着手对付警察,还不忘记嘱咐,凶手就在他们之中,继续给盯紧了,然后挂掉电话。
外面,结束通话的孔耀威,心道就算真凶藏在这些人里,也不知道是谁啊……嗯,每个人看着都很可疑,可到底是谁呢?依他看,王胜利、林稚最有可能是凶手……王胜利可不敢惹,林稚背后有蒋良……啧,不行,这事儿孔康顺也得出点力。
于是,改道前往曾经老友家中。
他的身后,李寻环不远不近跟着,其身上气质与本地格格不入。
病历单还有三张,孔耀威手中有一张,必须想办法拿到。他需要找出病历单背后的人,才能阻止所有一切。
尾随了一段路,发现是去孔康顺家中方向,可突然间,他闪身拐进另外一条路。不一会儿,也有身影迅速拐进这条道路,紧紧跟随。
两人一前一后,举步如飞穿行大街小巷。
知晓无法甩开,李寻环右手伸进口袋拿起手机点开,拨打王光头电话,接着朝福北大街右边住宅区快速走去。
那里拿手机“喂喂”半天的王光头探头见他过来,假装打电话迎上前,然后“不小心”撞上跟踪者,迅即道歉:“抱歉、抱歉,蒋警官是要找姜信友吗?他就在里面。”
被迫停下脚步的蒋良,与前面人影拉开距离,直至李寻环消失不见。
“没事。”蒋良说道。
而那头的李寻环,拿起电话时,正好听到“抱歉、抱歉,蒋警官是要找姜信友吗?他就在里面”这句话,知晓了跟踪者是谁。
蒋良应付过王光头,朝李寻环消失方向追踪,遗憾的是,未能找到人。
在一户人家屋檐下,他掏出烟点燃,一面抽一面看短短的十几秒录像,这是刚刚跟踪黑色呢子大衣的男人录下的。
地图上,他从张宝财家画出的直线连接到新元宝酒店,连的是孔耀威。张宝财生前环形踪迹,并未有孔耀威、孔康顺、孔司三人,但却曾找过这他们,还作出威胁。
假如画出三个圈子,一个圈子内是张宝财的话,那么另外两个圈子,其中之一是环形踪迹内的傅华京、林稚、王胜利等十几人,第三个圈子是孔耀威三人。
这三人,曾与死者关系好到称兄道弟,只是张宝财偷鸡摸狗,贪财好色还懒惰,便逐渐划清界限。
单纯看,两个圈子里的人,只有和孔司三人交集较深,可张宝财为何惊恐到去威胁和质疑?死亡威胁,是否便来自这个圈子的人中?
没想到的是,打算跟踪调查,却发现已有人暗中盯上孔耀威。这个男人非常有辨识度,但很陌生,陌生到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看来是个外地人,就不知是不是吴归本人。
这名跟踪者盯上死者生前威胁过的人物,必然和“除夕夜血案”有牵连。对方察觉到有人隐蔽追踪,不知还会不会再出现。
“会再出现的。”他深吸一口烟吐出,“只要一个人的目的尚未达到,就一定还会再现身。”
这样进一步推测,张宝财的死,和孔耀威有莫大关系。但为了诱引行踪隐秘的外地人出现,暂时不可打草惊蛇。
不知被两方人背后盯上,孔耀威找曾经的老友孔康顺“叙旧”。此刻,孔康顺在家中倍感煎熬。
除夕夜发生的血案到现在已近四十个小时,得知张宝财坠落那一刻开始,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极为折磨,恨不得马上收拾行李,携妻带两个孩子离开。可他试探性提起,妻子不解也不同意。先不说没有理由,初二就走,别人又会怎么看待呢?两个孩子也希望和爷爷奶奶多处处,况且还要找人改厕所呢。
无奈,只得苦苦忍耐。
早上为家人做好早餐,孔耀威不请自来,给两个孩子递过红包,让外面谈谈。
家门外,对方提出盯住林稚的要求,他拒绝不掺和这事,孔耀威似笑非笑说,不会以为搬走这么多年就高枕无忧吧。
他面有难色,这事孔司不是在处理么,十年来,每年他只留在这里几天,待过完年就回去。
回去?呵,能回哪去。孔耀威嘲讽,他跑得再远,只要根还在这里,永远也切断不了。
孔康顺默然无语。
孔耀威手搭到他肩膀,再喊他一声“兄弟”,警告要不想让他们为他准备好骨灰盒,不想让那对儿女为他哭丧,就别装得和自己没关系一样。
真凶没抓到,今日、明日、又或是后天,就有可能某人横尸街头。
言尽于此,孔耀威拍拍他的肩膀离开,门后偷听的女孩,在父亲发现前,迅速回屋里吃早饭。
孔康顺踌躇好一会,没有回家,去往蒋家附近等待,直到女孩身影出现,上前喊了声 “林稚。”
林稚停下脚步抬起头,本能警惕保持距离。
双方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动。
“……你、你好吗?”孔康顺率先开口,他最想问的话,到了嘴边变了腔调。
林稚点头。
“哦……那就好。”不,对方一点都不好,不仅失去亲人,还受到侵害。
没有应答,林稚低头,眼角盯着他走过身边。
留在原地的孔康顺深吸一口气,内心道,他办不到,因为他也有一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