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居民区蒋家外面,赵实举着手机里的照片,对比现在所站位置,和前方蒋良曾被偷拍的家门口方向。
“队长是在调查蒋队长吗?”魏以春忍不住疑问。古怪,实在是太古怪了。
“是的。”赵实没有回避。这样看,蒋良确实有可能知道张宝财曾出没过家里周围。
“如果犯罪嫌疑人是蒋队长,作案理由是张宝财曾性侵过妹妹?”魏以春猜测,否则死者近期做出更为不可饶恕之事,引来杀身之祸。
“这也许是其中原因之一。”赵实手指划过照片,看另外一张。
“这张照片眼神可真吓人。”魏以春一眼评价,一双深沉杀意的眼眸,从屏幕迸涌而出。倘或蒋良真是犯罪者,她内心有些复杂,虽看不惯其行事作风,可双方协作算是良好的。
顺着偷拍照片的时间顺序,两人来到案发现场小楼后面道路。第五张照片,死者家后方路段,赵实循着角度对比,看了看照片蒋良背影位置,又再三瞧对应点。她不禁攒眉,手指放大照片,定点钉在墙壁上花里胡哨的殡葬用品广告牌上方的一个小小监控器。
没了。
照片上的小监控器没了,张宝财偷拍下的这张,时间是一月中旬,那时监控器还在。现在,却完全消失无踪。
赵实走到色彩艳丽的各式广告牌下方仰头打量,接着让魏以春去借扶梯。
手下女队员去了一会,扛着铝合金折叠梯过来,同时递过一张泛黄的五寸照片和折在一起的纸张,说有个携夫婿回娘家的女子给的,问她是不是派出所的人?希望把这些东西转交给蒋良。
赵实接过照片,照片上男女青年,二十多岁年纪,非常年轻。长发女孩的手指,放到短发茬警察头上,警察笑容无奈中透着欢喜,而女孩迷花眼笑,很是美好。
十年前的蒋良,青涩中透着青春的气息,不受世俗污染,气质和现在两模两样,一定要用某个词语形容的话,那现在就是“老油条”。这让她不由得想起王胜利家的照片,和现在判若两人的长相,不免怀疑老城派出工作是不是比较没人性,很容易让民警“香消玉减”。
手里三张纸是三份日记,日期是2013年,应该是从日记本撕下来的。
第一张记录2013年六一儿童节,老城区有男孩结伴欺负楚夭,故意扯下她的帽子口罩,街上无一人帮忙,还发出嘲笑声。小女孩跪在地上抱住头瑟瑟发抖,日记主人和林稚拿起棍子出现,把男孩们揍得屁滚尿流。这下,大人们坐不住了,纷纷辱骂她们。
这篇日记,写有这么一段话。
“散落在每个角落里,众人以不堪的方式,对他人进行不可磨灭的精神和身体伤害,并以此为乐。似乎套着文明社会的皮囊,下面仍然是传统社会形态,仿佛这样就能延续稳定的秩序和规则。我又重新审视一遍,发现挤压在这里的每个人,互相形成一层保护膜,在这层薄膜内,又极其诡形怪状。”
第二篇日记和蒋良有关。
日记中,蒋良值班巡逻,偷偷给日记主人买喜欢的雪糕,还在大街上训斥心术不端的张宝财。
日记主人开心大笑,说他真可爱。
喜欢她的警察,脸上悄然泛起害羞的红色。
这篇日记,日记主人写下这段话。
“蒋良不适合留在这里,但我们将一根又一根丝线绑在他身上,迫使他留下,无法离开。未来,是否有人拿起剪刀,亲手剪掉他身上丝线,放他自由。”
简短的话语,透着苍凉悲伤,赵实不知道日记主人为何把期盼留给未来某个人。
最后一篇日记,和陈复教授有关。在新元宝大酒店餐厅,两人一起吃早餐,聊社会学相关话题。日记主人问陈复,如何看待老城区相对保守的社会现象?
陈复怎么回答的,没有写。但建议,从本地的社会结构、群体、制度和互动进行研究、分析、理论,这样其心底的疑惑,便能一一解开。
赵实看完三张日记,交给魏以春,让去了解日记主人的情况。
魏以春折好日记,拿着老照片绕去南园大街寻找刚刚的女子。
赵实架好折叠梯爬上去,来到墙上望向寂静无人气的院子,惊讶看到放置有好几口棺材,而且全部手工实木打的,其中一口认出是金丝楠木,上面雕刻有龙和祥云。
这口寿棺一看价格不菲,没有二、三十万拿下不来。这年头还能土葬的,是专门特供给某个群体的吧,孔司人脉真是强得可怕啊。
收回目光,取出手套戴上,她捏住剪断的线细瞧。线的接口很新,是近期剪开,再使用工具从墙壁拧下小监控器取走。检查过一遍后,她从梯子下来,拿出地图,用笔标注好此处监控。而后以受害人家为中心的附近,开始地图上标注出每一处监控,以此追踪围剿出犯罪者的逃匿路线。
南园大街,关于日记主人,魏以春很快了解到情况。女孩名叫徐图,诡异的是,人们对她讳言,不愿说出实情。她连问这条街上几户人家,都吃了闭门羹。有奇葩的一户,你问他徐图,他非常有礼貌客气微笑回答起天气,还问吃了吗?再问徐图在哪里,他说今年过年花费好几万元,挣钱真的很不容易啊,如果公安局需要办葬礼,可以从他这里订牌位买花圈和冥币,优惠价打八折。两人答非所问,完全对不上频,套不进话,还妄图发展她为目标客户,魏以春彻底哑口无言。看来,日记主人生生将自己设置为“违禁词”,成为老城区忌讳的存在。
来到如意花圈寿衣店,找到刚刚女子,才说出“徐图”二字,准备开年饭的店主抬起留有刀疤的脸,脸色瞬间大变,抄起竹鞭抽出。她急忙退出店外,刀疤店主大门一关,拒之门外。
魏以春一口气堵在喉咙,半天吐不出来,最后小声嘀咕,一个个的都什么人啊。
最终决定去找陈复教授,从日记看,他和徐图关系还不错。
和本地老头打听到陈复住处,走到福北大街时,幸运碰到刚买到新鲜食材,打算回家做开年饭的陈复。
叫住老教授,她放缓步伐,拿起照片指着上面的女孩,打听情况,人现在哪呢?
“她十年前就已经不在了。”陈复一眼认出曾经的朋友。
魏以春怔愣——死了?这个女孩早就死了。
陈复惋惜地提起十年前,让她大为震撼的事,也终于知道本地居民为啥避讳徐图了。
了解到事情来龙去脉,她赶紧去找队长。
张宝财家附近,赵实详尽标注出每一个监控,发现除夕夜当晚,负责这一块的派出所民警浮皮潦草,根本没有详查,工作上糊弄她。
她不由扶额,不禁恼火。连这事都这么敷衍塞责,那现在外面的调查的人里,又有几个认真的?
“队长,照片上的女孩身份清楚了。”魏以春小跑过来,向她详细报告。
赵实双眼搜寻路面监控,不放过任何一处,耳边倾听十年前惨烈之事。
日记主人叫徐图,是蒋良喜欢的人。其是很有才气很特别的女孩,经常和陈复谈社会学,聊哲学,还有新鲜的事物,两人处得像相识多年的老友。女孩行事风格,与此地格格不入,十分惹眼。可是不知怎地,精神状态出问题。一开始药物还能控制,可渐渐出现抗药性,当药物没了效果,便时常无法自控发疯。终于十年前的夏天,手持刀子在南园大街杀伤。
当时蒋良出警,眼看徐图要继续伤人,便拔枪对准。徐图在他扣动扳机之际,突然清醒,双手调转刀尖,刺穿脖子自杀死亡。
陈复是当年事件亲历者,故此一清二楚。
当年蒋良哭了,其手里的枪支落地,跪在徐图身边抱入怀里痛哭。
听到这,赵实想起在林温舒家问林稚,为何没有告诉蒋良张宝财生前跟踪她,还曾徘徊在家附近?林稚显得不安,看向哥哥,说自己动了杀人念头,但最怕的还是……
最怕什么?
她最怕的恐怕是,蒋良动手宰了张宝财。
林稚清楚,十年前哥哥拿枪对准喜欢的女孩,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死在眼前,加上自被强奸,心理早已出现问题,所以她不敢说。
蒋良或许能放过张宝财一次,但绝不会放过第二次。
他失去喜欢的女孩,绝不再重蹈覆辙,失去第二个重要的人。
这是蒋良隐藏的内心创伤和黑暗。三十五年来的生命里,除父母自然生病死亡,只有两场重大变故。一是拔枪对准喜欢的女孩,对方与他对峙自杀;二是没有保护好妹妹,让其被人强奸。
两次,他都没有保护好。
痛苦么?痛苦,很痛苦。
痛苦到毫不掩饰地对张宝财露出杀意,妹妹林稚也早就发现哥哥内心埋藏的黑暗,不敢说出曾经强奸过自己的人,再次找上门。
这对兄妹,都想要守护好对方。
蒋良内心的愤怒,或许从妹妹出事开始,就一直没有消失。只是隐藏深处,无人察觉,那张深沉杀意的照片,暴露出其黑暗的心理问题。
地图上点出周边最后一个监控,赵实手里的笔尖,从张宝财家后门道路,缓缓避开绕过所有监控点,“走”了出去。
以案发现场起点开始,赵实照着路线开始缓慢行走,模拟出凶手逃匿路线,同时观察道路环境,连地砖一块也没放过。
自然的,距离犯罪现场三百米开外的一块下水道井盖,井盖边缘缝隙松动裂开的情况也注意到。让魏以春找来钢筋,她插入盖洞,撬起井盖移放一边。
接着双手撑住路面,整个人从井口慢慢往下踏入流着污水,散发恶臭味道的下水道。
水流淹没至半小腿,她弯下腰在泥泞里一阵摸索,摸起乱七八糟的垃圾。转个方向继续深入摸索,她看到一臂远处卡在垃圾上的白色半圆之物。
拿起这个东西,是小型监控器,和照片里的监视器外部形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