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上午发生两件事，一是老城南边住宅区发生火灾，火场中心有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传闻死者是孔耀威，刑侦大队分析串联，凶手和“除夕夜血案”为同一人，犯罪嫌疑人吴归，眼下调查组追踪其逮捕归案。二是刑侦大队女警砸碎价值五十万羊脂白玉骨灰盒，没有赔偿还以警察身份对本地居民施加暴力，放言本地人都是垃圾，再敢不配合就找个罪名拘三天，看服不服，不服弄到服气为止。
第二件事，调查组内部一听，就知是胡诌乱扯。可十几张嘴，哪辩得过成千上万张嘴，那些没事喜欢八卦的人，嘴皮子跟抹了毒似的，谣言越传越离谱。本地微信群，以每几秒上百条信息的速度议论、实时拍照在调查的警察，魏以春、王白共同行动，自然被路人拍下发到群里。
老城区全民监视，警察一举一动赤裸曝光，偏又无法控制。潜伏本地几大微信群的王光头，想为赵实上香点蜡，接下来，他们日子更不好过。
短短三天时间死亡两个人，还差点酿成大火灾，人们胆丧魂惊，将一切责任和怒火扣到外来刑侦警察头上。走在外面的魏以春几人，明显察觉路人横眉怒视，有的指着鼻子骂“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赔偿五十万”。
魏以春谨记队长叮嘱，避免无用的争辩，故不理会。有王白一起行动，想以她女性身份欺负的人，未敢动粗，只动动嘴唇羞辱指桑骂槐。她内心冷笑，欺软怕硬的本性，遇见更强势，就变成孬种。
派出所会议室的赵实，打开电脑搜索“汉州”、“康乐医院”、“2009医院火灾”，“李儒彦、俞心蜜”关键词，首页关联新闻立刻显示。她点开汉州日报新闻报道阅览，这条近两万字的调查，详述火灾发生时间、地点、事件经过，涉及伤亡人数，警察近三个月的调查结果。
该起大火，死亡十三人，受伤三十五人。
现场新闻照片，有从火场抬出，大面积烧伤的小女孩，张着嘴沙哑地发出虚弱叫声；泣如雨下的年轻警察，被另外一名警察压在地上，他伸手向火灾方向，无力又无助；十二岁男孩牵着妹妹的手，在混乱中喊“爸爸、妈妈”；年纪小小的五岁女孩，撕心裂肺哭喊，却没人顾及她的存在；扛消防水枪灭火的消防员、本地救人的派出所民警、奔逃的病人、身上着火跑出来的幸存者……
静止的照片画面，相当喧嚣吵闹，转瞬间跃在赵实眼前动起来。她仿佛回到十五年前惨不忍睹的火灾现场，目光所及悲惨的情景，忍不住闭上痛苦的双眼。
电脑前，赵实胳膊肘撑在桌上，双手抚住闭上的眼睛。受到猛烈冲击的心脏，沉痛之情久久不息。
这篇新闻报道遇难者名单有李儒彦、俞心蜜名字，他们是夫妇，也是康乐医院的负责人和主治医生。两人于2008年来到老城区开业一家民营医院。可短短一年半时间，不幸降临，夫妻遇难。
这起案子最后，以有人院内违规抽烟，导致火灾结案。但抽烟之人是谁，迄今是个谜团。三个月的调查落下帷幕，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跟踪报道火灾遇难者家属和幸存者情况，仿佛世间遗忘，再没人关注。五年后，医院旧址建起新元宝大酒店。
又连续浏览几条主流媒体新闻结束，她关闭电脑去问陆今拿档案室钥匙，值班室里的陆今告知在所长办公室，如果门没开的话，可到队长办公室拿所长办公室钥匙。
先去蒋良办公室，再从张正义办公室抽屉取到钥匙，她往里面走，停步于存放历年案卷卷宗的档案室。
钥匙插孔开门，亮起灯光，她走进排放的架子之间，顺着年份编号掠过寻找，终于停在存放“2009年5月30日康乐医院大火案”的归档卷宗盒上。抱取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份卷宗翻页，康乐医院大火案侦查工作卷徐徐铺展开来。
福北后街88号，蒋良来到孔家中式大宅院，径自走进装饰古典的茶室坐下，对面孔司倒上一茶水递给他。
“我很忙，没闲工夫和你瞎扯，有话直截了当说。”蒋良没接，双手十指交握。
“再忙，也要喝掉这杯茶再走。”孔司放下温润如玉的瓷杯，略感不悦，“上午的尸体，是不是孔耀威？”
“烧成那副样子，孙悟空来了也认不得。”蒋良从容不迫说，“即便是他，也要等待DNA比对出结果，才能确定。”
这话，孔司心里有了底，被杀害烧尸的人是孔耀辉无疑。先是张宝财，再是孔耀威，悬吊头顶的屠刀，下次落谁身上？手里病历单，堪比催命符，时时刻刻威胁着他。他绝非坐以待毙之人，否则也达不到如今成就，成为汉州市的“殡葬大王”。而今，背后始作俑者，想要将此地捅个天翻地覆，阴谋诡计达成病历单诊断结果，他偏要镇压，让其后悔所作所为。
“事已至此，你到底什么想法？”他第二次问出同一句话，身为老城区一份子，绝不可背义忘恩。
“我不再是调查组一份子，还能有啥想法。”蒋良满不在乎，“光是应付处理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已经筋疲力尽了。”
“赵实轻看你，咱也没必要舔着脸凑。”孔司嘴角笑容实诚，实际另有盘算，“这事不该如此，倘若一开始你听我的，早点结案，大家还能过个欢乐年。可你瞅瞅，老城区被她搅得一团糟，谁还有心思过年？但是嘛，咱还有机会，只要迅速结案，刑侦大队离开，剩下的由我来处理，老城区便会恢复平静。”
张宝财被杀当晚，他作为嫌疑人讯问，暗示过蒋良“伪装成被他人杀害，又跳楼自杀”，这话别看很扯淡，当时要操作下来，是可以办到的。老城区的人们，需要的是平静无波的生活，不是真相。
可惜蒋良装醉反骨，放任杀人案一步步发展到不可收拾地步。但一切还来得及，只要蒋良愿意，从赵实手中夺回掌控权，就可扫除人们心头上的不安。
“我已不再负责案子，放着轻松的工作不做非去找麻烦，我是好日子过多么。”蒋良掏掏耳朵，一副“关我屁事”的表情。
孔司就看不惯蒋良这点，老城区他说一不二，唯独这个反骨仔无视他。冷笑一声，他赶客道：“我记住你的话了，你慢走不送。”
蒋良站起，不打招呼地离开孔家大宅。其走后，孔司吩咐手下带小青年过来。
关小黑屋三天的小青年，一脸菜色，被逼跪下不敢抬头。孔司皮鞋尖抬起他下巴，悠然笑说：“你看起来很合适。”
合适什么？小青年不敢想。
外头，蒋良掏出画有环线、线圈和直线的地图时，腰间对讲机响起，张乐乐说所长让队长一起，铐走王胜利住派出所冷静几天。
蒋良转身朝福临广场方向走，路上和张正义电话了解到情况——王胜利已经疯了，拿着一根粗木棍要揍人，所长要不是闪避及时，头上敲出窟窿眼不可。
快速抵达张正义别墅大门，张乐乐已躺在地上哀嚎痛叫，半天起不来，激动不已的王胜利抄着木棍，“当、当、当”对大门又砸又踹。
拄着手杖的陈复教授，恳切敦劝，对方一句也听不进。杀气腾腾的王胜利，双眼爬满红色血丝，狠狠砸门粗吼：“张正义给我滚出来！”
别墅三楼窗户，张正义撩起窗帘往下望，又气又恼。王胜利根本没理智可言，要不是念着两人过去交情，早以袭警罪、涉嫌妨碍公务罪、故意毁坏公私财物罪送他进去坐牢。
“王叔！”蒋良从背后抱住王胜利拖拽离开，“张乐乐给我站起来！”
张乐乐顶着身上疼痛爬起，绕到两人跟前，想夺下粗木棍。王胜利激怒“放开”，挥舞着木棍不让靠近半步。
“王叔，有事咱们坐下慢慢聊，使用暴力，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蒋良好言好语劝说，身子随着对方挣扎不停晃动。
“放手！张正义你这个龟孙子，我倒要看看你能躲壳里多久！”王胜利左手朝后一拽，抓住蒋良短发茬，右手挥舞木棍打张乐乐。
蒋良好说歹说，王胜利一句也听不进去，甚至切齿痛恨说出“你要能原谅自己看着徐图那样死去，那你和逼死她的人没区别”。这句话很刺伤内心，他心神晃动，王胜利趁机挣脱木棍挥舞砸张乐乐。
眼看张乐乐避开不急，一直劝解的陈复教授，挡在了面前。粗木棍停在老绅士额前，其姿态始终亲和，抬起左手抓住木棍说：“我知道你一直隐忍痛苦，这些年来，辛苦了。”
这句话，是在对王胜利说，也似乎是对蒋良说的，直戳进两个男人心窝子。
王胜利泛着杀意红光的眼眸，渐渐恢复平静，右手缓缓松开了木棍。从背后控制抱他的蒋良，也放开了双手。
王胜利缄口无言，迅即离开。陈复望着他的背影，喟然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