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票选最不能招惹人物,王胜利绝对常年霸榜,这人天生自带火药桶,不小心触碰就爆炸。他谁面子也不给,“殡葬大王”孔司在其面前,也得退避三舍,不敢正面冲突。
因为,他真的会刀人。
十五年前康乐医院火灾,王胜利怀孕妻子惨死,火灭后尸体抬出,表层碳化面目全非,他失了魂似的,神思恍惚,睖睁双眼呆怔,含糊说着妻子在家等待的胡话。看守其身边的张正义,知道是打击太大,无法接受现实。
独守家中三日,他终于清醒过来,爆发悲鸣,怀抱妻子裙子跪地力竭声嘶大哭。张正义看在眼里,内心酸楚,情不自禁落泪。
他强行振作,回派出所参与大火案调查,所里以他情绪化为由,禁止参加。他精神受到百般折磨,天天问好兄弟张正义内部侦查详情,得不到一点信息。
就这样,耐心熬过三个月,得到“有人院内违规抽烟,造成火灾”调查结果。他迎头挨闷棍般,怒气填胸,大闹所里。民警们拦住他,不少人脸上挨中挥出的拳头。
从这以后,脱下警服,再也没去过派出所,成箱成箱买酒,日日家中酩酊烂醉。张正义几次上门劝说,差点被飞来的酒瓶砸中。没可奈何,一段时间后,为他办理辞职手续。
至此,成为脾气拧巴、暴躁的醉鬼,多次与人冲突抓进派出所。念在昔日同僚份上,所里没为难,劝说别再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当耳边风,回家里照常酗酒。
久而久之,张正义不再上门劝慰。
时间一天天过去,派出所原所长退休,民警换过一轮又一轮,昔日小民警张正义成为新的所长。外面世界物换星移,只有他困在十五年前大火案,迄今没有走出来。家中一方小天地,保持失去爱妻那天,没有变化。相框蒙尘,玫瑰枯萎花瓣无声落下,衣帽架上衣服,等待再也不会回来的女主人。
相框里的妻子,唇红齿白,杏脸桃腮,娇美容颜定格。
客厅沙发里的丈夫,胡子拉碴,黑发掺夹银丝,一条条油腻结成一起,遮住一双沧桑的眼眸。桌上啤酒瓶,一路堆到地下。
十五年来,他大脑不停计划杀掉纵火的凶手,为爱妻报仇。预备好的绳子、透明胶带、刀子和打火机,等待那天到来。
2月9日晚除夕,张宝财之死,拉开案件帷幕。其生前找过王胜利,不知说了什么。自此,撬动尘封十五年前惨案,王胜利不再待家里终日酗酒,凶猛盯上参与当年调查的张正义,逼问存在的猫腻。
警务队队长办公室,赵实从“2009年5月30日康乐医院大火案”卷宗,蒋良口述,推测刺伤事件发生始末。王胜利是一头不可控制的独行野兽,想以粗暴的武力,获取十五年前大火案的内幕。
陆今亲眼目睹所长受袭,刚刚清晰叙说发生的事。
所长要选地儿“摆摊”做反诈宣传,二人刚走出派出所没多远,王胜利出现拦住去路,拉扯威逼说出当年事实。张正义不胜其烦,呵斥别再闹,大骂要守着死人一辈子?能不能清醒点?
其一语击中王胜利要害,冲动之下,拔刀刺进昔日好兄弟肚子,转身跑掉。陆今傻眼,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慌手慌脚叫救护车和所里人,跑去找队长。
按照所长意思,蒋良未派手下抓人。明知放任一个危险的人在外溜达,迟早要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
“十五年来,王叔不会毫无缘由伤人。”蒋良解疑释结,“几次有人报警抓他,是当面嘲笑大火案的死者。”
魏以春看看队长,止言又欲,欲言又止……人证物证确凿,放任伤人者游荡,真可以吗?要是以前,队长可不管所谓人情,一定坚持严格依法办案。现在,队长默不作声,她揣测不出其心思。
“小魏警官,我和你队长有事详谈,可以在外等一下吗?”蒋良支开道。
魏以春“哦”地站起,走出办公室带上门。
办公室只剩两人,寂然不动,好似都在等待对方主动开口。
“你现在状态有点不太好。”蒋良对视那双幽邃,透出一丝疲惫的眼眸,“我知道你身上压力很大,可你、魏以春他们,需要休息养足精神,才能以最好状态投入侦查工作中。”
赵实双手抚脸,抹了一把脸颊:“你观察人还挺细心的。”手下没察觉到的事,竟让相处几天的人发现。
“这一直是我的强项。”蒋良神色自得自夸。
自发现被虚假线索诱导,大家精疲力倦,狡诈的嫌犯一点行踪线索也没有,赵实脸上闪过迷茫和混乱。眼看案子逐渐陷入僵局,又未找到突破口,强撑着精神力鼓励队员,可想而知,身上压力有多大。
硬撑着精神鼓舞,其明白,一旦露出丁点儿迷惘,调查组绝对陷入灾难中,这是很危险的。
赵实是主心骨,队员们对她深信不疑。她身上责任重大,挡在眼前的困局再难攻陷,也不会暴露丝毫弱势,不退后半步。
“你的强项要在傅家时,发现兄妹二人异样,能避免大家被牵着鼻子走。”赵实嘲谑道。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傅华京送上来的饕鬄大餐太香,让我忍不住嘴馋吃下。”蒋良左手拿烟条,右手拿打火机,互相碰一下。“没人能禁得住诱惑。”
赵实这里,孔司那方,都太急于抓住真凶,对当年案件遇难者家属奉上的线索,深信不疑。后续察觉到不对劲,不免感到受挫。
现在又发生伤人事件,伤者是十五年前大火案调查民警之一,伤人者遇难者家属。
“除夕夜血案”的发生,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相信赵实和他一样,都想过王胜利不会安分家里呆着,偏又找不到方法束缚住。
“这话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推卸责任。”赵实乏累一笑,“你说得对,小魏他们需要休息。”
“剩下时间我会让手下轮班注意外头情况,如果今晚有事发生,我承担一切责任。”蒋良毫无心理负担压榨自己人。
“蒋良,谢谢你。”赵实微笑道谢,“如果今晚有事,无论如何也要叫醒我。”
“没问题。”蒋良保证。
赵实身上巨大压力,缓解不少,便与之告辞,叫上魏以春和外面调查的王白几人回市公安局。收到消息,王白感到意外,天色还没完全黑呢。
赵实、魏以春等外面,待所有队员归队,坐上警车回去。驾驶车辆的王白,报告两点查到的重要信息。
一是,经多方排查,掌握到两名死者十五年前关系密切的人物关系网,一共十四名,其中孔司、孔康顺包含在内。
二是,2009年5月30日晚九点医院大火,张宝财、孔耀威、孔康顺、孔司有不在场证明。那时,四人相聚林氏烧烤喝酒撸串,林老板是证人。
魏以春听到鬼话般,发出怪异的冷笑——所以凶手是个神经病,挑选远离火灾现场两公里外,喝酒吃烧烤的人犯案?张宝财、孔耀威死得多冤啊。
撒谎也要讲基本逻辑。
这道谎言,十五年前无可置疑,现在是行不通的。
王白再次找上孔康顺,对方坚决不承认手里有病历单。孔康顺搬走十年,有妻子、孩子,是最不想卷入案件的人。否则累及家人,严重妻离子散。
赵实决定明天会会“胆小如鼠”的男人,看是否能得到,诊断结果的死法。
回到市公安局下车,魏以春伸懒腰打哈欠,蔫头耷脑拽住王白衣袖,跟随一起去吃饭,再回宿舍睡觉。赵实到办公室里,坐在白板前,盯着白框里的“吴归”二字。
府中路派出所,蒋良接到张乐乐电话,所长没有性命危险,得住院一段时间。他嘱咐照顾好,挂断警务通放下,对站立办公桌前的陆今道:“你能做得到吗?”他命令,今晚潜伏盯紧孔康顺。
陆今平心静气道:“能做到。”
蒋良站起走到他身边,拍了拍肩膀,不再多话。
派出所除值班人员,其余的人吃过大锅饭,卸下身上警用装备,套上外套竖起领子盖住执勤服,下班回去。
三十几个小时没睡的蒋良,前往王胜利家。路上,偶遇手提医药箱的李慈,其目的地一样。
王胜利常年酗酒原因,肝脏已出问题,李慈定期过去看诊,免得人倒家里身体硬邦邦无人发现。这应是他从医生涯中,最麻烦、最不省心、最不听话的病人。
得知下午刺伤事件,他真担心,对方灌满酒精的脑子,不分是非伤人。还好,没传来更坏的消息。
“你打算怎么处理王胜利?”
“不知道。”
老城区所有人,蒋良能使出不同应对方法,唯独王胜利,一点办法也没有。
两人来到王胜利家门外,里面黑漆漆,无灯无火,只传来“嗒、嗒、嗒”一下又一下的声音。蒋良辨出,是摁下打火机发出的。他伸手敲门“王叔,开开门”,里面人装聋装哑,漠然置之。
换李慈上,温言要求开开门检查检查身体。王胜利同样置若罔闻。
两人站外面吹冷风,等待一个多小时,才“无功而返”。
王家客厅内,漆黑一团,坐沙发里的王胜利,一下、一下摁打火机。火苗瞬间燃起,照亮他深黑的眼眸。他手指松开,火苗熄灭,大厅陷入无边黑暗中。
再摁下,火苗亮起;又松开,黑茫茫一片。
如此,循环反复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