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鉴定部门及时送达尸体检验报告，赶赴老城区车上，赵实文件袋取出尸检结果一页一页翻看，魏以春凑过脑袋，一起观看。
果然，尸检结果几乎吻合孔耀威病历诊断，头部影像扫描，面部颅骨三十二处利器刺伤伤痕，左眼球严重破裂，生前整个面部几乎覆盖锐器刺伤，包括眼睛、鼻子、嘴唇。赵实现场掰开尸体嘴巴，唇部存在撕裂情况，实际是刀子刺穿，重力之下，牙齿断掉留在口腔里。
死者左太阳穴有深度10cm左右刺伤，伤口深度和形状尺寸吻合现场凶器。便是这道致命伤口，直接切断颈内动脉，造成颅内大出血。颈内动脉，直供大脑血液，一旦刺穿没能及时救治，不出几分钟死亡。
死者遇害时，极有可能处于半清醒状态。烟头唾液DNA和尸体比对结果一致，受害人是孔耀威。
这个结果毫不意外，赵实仍为本该阻止一场凶杀，又判断失误而自疚，特别是看了痕迹检验报告和尸检文件，更为歉疚。正是自己疏漏忽略，才错失挽救对方机会。
但是，她仍旧不解啊……
警车急速穿过市区，来到丧葬业繁华的老城区。
正月初四开始，从事殡葬用品为生的店铺和大小作坊，陆续开工。现在2月13日，距离4月4日清明节仅剩52天，两个月不到，要赶出大量殡葬用品，再由孔司公司统一销往全国各地。正月十五过后，外面的人也陆续来到老城区采购，因此清明前期间，非常繁忙，也是一整年里的生意旺季。一大早，“井”字形的八条大街，几乎所有殡葬用品店营业，做服装生意、奶茶生意、快餐店等世俗店铺，如约定成俗般，也纷纷营业。
市公安局警车，放缓车速，穿过让魏以春头皮发麻，丧葬业文化氛围浓厚的街道。
挂在店门外的大量白事纸幡；写有“福佑后代”，直径70公分，3.3m色彩艳丽的钱幡；各种大小纸人从店里排列到店外；“奠”字2.5m白事花圈与1.8m以上的仿真花花圈，一扇一扇摆在外面；寿衣店面皮破损，不知多少年头的男女模特，穿着红黄蓝黑白颜色寿衣面向大街；堆叠的冥币、金元宝，已发展到美元……
三天过年假期，全部丧葬用品店关门，只有色彩浓重的招牌，从街头挂到街尾。深夜穿梭虽有种阴森感，倒不会心寒胆战。现刻，目光所及，各式各样殡葬用品陈列，人置身其中，视觉和精神上，受到前所未有冲击。
阴沉沉天空下，寒风骤起，纸幡徐徐飘荡，宛若招魂。
这就是老城区本该的模样，与外头分裂相隔形成两个不同世界。
警车停在府中路老城派出所，赵实几人下来走进办事大厅。里边，所有休假警察全部到岗，一共二十五人。
魏以春、王白等五人归进队伍，赵实站到蒋良左边面向所有人，开口道：“昨天大火烧尸案，经DNA比对，死者身份是孔耀威。待散会后，张乐乐去通知家属。”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一夜没睡吧，恐怕心中不停安慰，遇害者不是所爱之人。
凶手撕碎幸福的一家三口，温馨散发生活气息的小别墅，会不会沦为和王胜利家一样，逐渐失去温度，铺满灰尘，往时一切成为冻住的回忆。
“是。”张乐乐应下。
“蒋良，详细汇报犯罪嫌疑人吴归绑架楚夭情况。”赵实命令。
蒋良立刻报告吴归利用楚夭手机，本地群里发出绑架照片、视频，预告第四起杀人案。目前绑架案信息散布开，老城所有居民已知晓此事。
听取案情汇报结束，赵实作出安排部署，一是部分警员查清楚夭失踪时间、地点；二是分析照片、视频背景，掌握绑架大致方位；三是，剩余的民警，全力以赴寻找到吴归和楚夭。
“从除夕夜发生的血案，到正月初三大火烧尸案，再到初四的绑架案，犯罪者公然挑衅警方。作为警察，我们应以凌厉攻势侦破罪案，保护好每一个公民，将嫌疑人逮捕归案。希望大家争分夺秒，从犯罪分子手中，安全解救出人质。”
案件急迫，赵实思维清晰布置好工作，解散简短会议。
“我要去一趟楚家，你呢？”蒋良问道。
“一起吧，我也有这个打算。”赵实让他等等，喊魏以春、王白到一边，问昨日调查情况。
魏以春报告，行踪环形路线的十几户人家，全部与十五年前的康乐医院大火案有关。他们或是幸存者，或是遇难者家属。唯独李从冬和该案关系不大，其是作为纵火者嫌疑人拘留，经三个月调查结束，便无罪释放。
李从冬身上遗留的刑讯逼供，极大可能当年留下的。自从派出所回家，便缩在家里足不出门，对警察更是恐惧。
张宝财和孔耀威存在的关联，同是老城区居民除外，年轻时二人关系好到同穿一条裤子。大概十年前，2013年左右，双方关系逐渐疏远，也是这个时间段，孔耀威成为新元宝酒店经理，张宝财还是老样子一成不变。两人到底和2009年5月30日晚上的大火究竟有无关系，眼下尚未挖掘出来，得再深究才能得知。
赵实听完，想到十五年前案子卷宗，李从冬确实作为嫌疑人配合调查，上面没有写遭受过刑讯逼供。倘若不是他纵火，真屈打成招，一定判死刑。就是知道这点，才宁愿承受惨无人道的刑讯，也不敢点头。
让魏以春、王白朝十五年前大火案方向查。张宝财、孔耀威都收到康乐医院主治医生“死亡诊断单”，若说没有牵连，是不成立的。
王白疑问，吴归再次出现，将其擒获后，十五年前和眼下案子，不都真相大白吗？
赵实没做解释，认真说道：“这起绑架案有点问题，你们尽管按照我的话去办即可。”随即，痕迹检验文件、尸体检验报告交给魏以春，吩咐送进会议室反锁上门，之后和蒋良赶去楚夭家。
魏以春抱着文件去会议室，让王白派出所大门等待。
王白眼睛瞅对面殡葬用品店，与立在门口的纸人眼瞪眼，心中道，跨越十五年的案子，真能查出线索？当受害人按照病历单诊断结果死亡，摆明了“康乐医院大火案”失火蹊跷，绝非有人违规抽烟这么简单。队长早就看到前方重重阻碍了吧，她身上的压力，恐怕比想象中的更重。
魏以春很快放好文件出来，与他一同调查去了。
派出所内，陆今抛着钥匙走到会议室门口打开进去，接着手机拍下痕迹检验文件、尸体检验报告、尸体头部扫描影像。
完事了，文件整理好归放原位，反锁门口离开。回到办公室坐电脑前，两份检验文件分别发给孔司、李寻环。很快，孔老板微信发来五千块红包，短信收到李寻环转账的三千块。
他第一次觉得，过年期间值班也不坏。
收好个人手机，他放大楚夭绑架照片，仔细观察所在的房间背景。
去往楚家路上，蒋良了解到尸检结果，与病历单诊断结果几乎吻合。而后提起魏以春身上发生的事，提醒赵实小心点。
“你在担心我？”赵实手机插进耳机，点开绑架楚夭的十秒钟视频，声音拉到80%的音量。
“你可以这么认为，我也相信你不是任人摆弄的人。”蒋良脸上早已消肿，但每每想起对方拳头，还是隐隐作痛。
“你明知道发生在以春身上的事情，却依然选择暴力袭警的人逍遥法外。”赵实嘴角微挑，带着一丝不屑。
“你会放过他们吗？”蒋良质问。
“不会。”赵实回答。
“所以根本用不着我出手。”蒋良散漫说道。
“倘若是本地居民，被冤枉碰碎50万骨灰盒，你怎么处理。”
“要根据实际情况调解，能避免冲突则避免。”
“所谓实际情况，是哪种情况？碰碎骨灰盒的是傅华京，被碰到要求赔偿的是孔司，你怎么调解？”
“……傅华京家不容易，还要在本地生活，最好诚心道个歉就这么算了。”
“所以，压制弱者才是最快平息事件的方式。蒋良，你不是在按照司法办事，是屈服本地社会规则，以牺牲弱者为代价，维护好本地社会的表面和平。这些年来，除了林温舒正当防卫杀夫，此地没有重大事件发生吧。”
蒋良哑然，继而失笑，不晓得在笑什么。
“假若你介入林温舒被家暴，也不会逼得她绝境之下反击。在承受暴力伤害的女人和本地男人之间，你选择了维护本地男人——同时，也是维护其身后牵连的本地家族，更大的是就是维护本地社会秩序规则。所以，牺牲一个外嫁女不算什么，于你们而言，有比她更值得稳定的东西。”
“你还是抽我耳光算了。”蒋良避开投视过来的炯炯目光，赵实眼眸好似看穿一切，让他……无地自容。
“如果有下次，我一定会抽。”赵实收回眼眸，认真倾听视频背景音。
虽说很细微，还是能够听到“嘎吱、嘎吱、嘎吱”异响，这道微薄的声音，好像在哪听过，又一时想不起来。
她重复十几遍听，直至走到楚家，也没记起哪儿听过这异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