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实抱手机数据文件回刑侦大队办公室，一页一页翻看。
张宝财手机通话记录、短信息、照片、个人社交账号言论、购物和外卖APP、浏览器痕迹……手机所有数据全部赤裸裸展开眼前。
从其社交账号看，最喜欢在短视频女性舞蹈下面开黄腔，与人对喷；购物外卖软件因没有钱原因，很少使用；浏览器痕迹，搜索牙疼治疗多少钱；微信上和狐朋狗友借钱吹牛，对老城区有姿色的女性品头论足，言语侮辱冒犯，还咒骂过得比自己好的人，并约一起偷盗。
除此之外，手机存有黄色图片和视频。
以上这些，形成了部分底层大龄男性的立体画像。
把这些文件放到一边，她翻看短信息。里面塞满垃圾广告，无一有用资讯。再看通话记录，有一条尤为瞩目。
2024年2月9日晚19时12分拨出一通电话，通话时长为11秒。
这起电话号码备注名为“蒋良”。这一点，蒋良未曾提起过。此外，张宝财暗中偷拍了大量照片。
这些照片，涉及到案件所有相关人员——林稚、楚夭、傅家兄妹、王胜利等人。
不该存在里面的蒋良，照片醒目混在里边。他眼眸锐利，早就发现了偷拍人，甚至和手机镜头对上。
所有照片，都是近段时间拍的，看背景，确定在老城区范围内。
蒋良为什么要隐瞒除夕夜当晚和受害人通过电话？且是在案件发生前的十八分钟。想到当晚他身上的酒味，桌子上缺失的酒瓶和另外一个杯子，她脸色不由阴沉。
张宝财家中冰箱储存的啤酒，是市场上最便宜的2.5元一瓶的国产啤酒，桌上杯子啤酒和冰箱啤酒，非同一品牌，反而与蒋良身上酒味一模一样。
那么，当晚他和凶手对饮的啤酒，非自己花钱购买，而是凶手带来的。
凶手行凶后要迅速逃离现场，不会花时间擦拭酒瓶指纹，清洗消除杯子上的唾液，因此选择带走。这样警察便无法采集指纹，通过唾液DNA锁定嫌犯。
犯罪者在最快最短的时间内，计算时间完成一场谋杀。且有反侦查意识，处理自己遗留下的痕迹，躲过了路面所有监控。事后，更是利用她推动老城区陷入恐慌境地。
但最重要的是，其精准刺伤人体致命部位，并且一击即中，未存在二次创伤。那会是什么样的人，能够那么自信一发击中要害呢？
必然是个思维冷静，了解人体最为致命部位，不带任何犹豫，快狠准下手的人。
倘若，这场谋杀是警察所为，那所有的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但是，张宝财惧怕蒋良，两人又如何能坐在一起喝酒？这一点，有着基础心理学知识、谈判技巧的警察，很容易击破一个人的内心，获取信任。
那为何落下手机未带走？
只有一个可能——凶手犯案计算的时间里，未计算到落在地下的手机时间。
假如蒋良就是犯罪嫌疑人，目的到底是什么？如果目标仅是张宝财，为何牵引着她推动老城区陷入恐慌境地，下一步又会做出何事？
她需要一个解释，一个正面合理的回应。
将手机数据文件收起放进抽屉，她离开办公室，与魏以春、王白几人前往老城区。
老城派出所会议室，调查组成员汇报调查情况，有民警质疑案件与吴归关系。和林稚、孔司等人不同，眼下未有证据证明，其与受害人存在过深牵扯。
“这事，蒋良怎么看。”赵实目光扫向前座上的人。
“陆今，你们调查吴归最后信息是什么时间？”盯着白板照片的蒋良回过神，扭头问手下队员。
“从一个喝醉的居民口中得知，吴归最后一次出现在除夕跨年，当时听到有人喊‘吴归’，还有脚步声跑过。那之后，隐匿踪迹，似乎有意躲避警察追踪。”陆今作答，根据最后的接触者记忆，当时午夜十二点，整个汉州上空烟花炸响，在“咚、咚、咚”震响中，隔着一条路听到其名字和脚步声。
“我的建议是继续追踪此人下落。”蒋良站起，拿笔在写有名字的方框和张宝财照片之间连起一条线，“张宝财和吴归仅有的关联，是近一个月来。在此之前，双方并无任何往来。哪怕吴归不是凶手，也是案件相关知情者，或是真正的目击证人。”
否则说不通，张宝财意识到自己要被杀害，寻找过他。除夕夜之后，还隐藏踪迹，故意躲避警察。
“目前，与案件涉嫌的相关人员，都接受过调查，唯独他没有接受过讯问。”蒋良紧接着分析判断道，“有一点我们并未知晓，张宝财从何得知自己将被谋杀而死？以至于惊恐寻找怀疑林稚等人。有没有可能，自己要被杀害的讯息，来源吴归本人呢？这点也是我们需要考虑进去的。”
说完放下笔，他坐回原位。
经这么分析，调查组人员纷纷点头。
“那便依照你的研判，再继续追查，把吴归挖出来。”赵实说道，接着散会，调查组人员出门侦查工作。
“蒋良，你等等。”赵实叫住，“小魏把门关上，外面等着。”
蒋良停下脚步，魏以春怀着好奇心情把门带上。
“坐吧。”赵实拉开椅子坐下。
“什么事？”蒋良落座，与之面对面。
“昨天分开之后，你在哪，做了什么？”赵实双手交握搁在桌上，眼睛盯着他。
“在找王胜利。”在她面前，蒋良莫名有种自己是受审的犯人，但身为警察，他心理素质过硬，不会因此表现出紧张、焦虑等情绪，反而神态松弛，看看对方到底想干啥。
“我和魏以春在王胜利家外见到了他。”
“我并未知晓他已回家。”
倘若一名警察成为名单上的嫌疑人，案件负责人面临的，不仅仅是心理上的博弈，还要防备对方反试探、反操控、反诱引，直至完美洗刷犯罪嫌疑。
“你当晚喝的是否这款啤酒？”赵实拿起桌下啤酒，并且暴力开封，放到桌子推过去，酒香味从瓶口弥散开来。
闻到酒味，蒋良拿起酒瓶子看一眼品牌包装，认出是喜欢的白熊啤酒，市场价格十二元左右。
“没错，当晚我喝了这款啤酒。”
“除夕夜晚2:25至7:30分你在哪？分别做了何事？”
听到这，蒋良明白了，这是把自己当成犯罪嫌疑人了。他手指抚向嘴唇，感到荒唐可笑，赵实是根据哪点做出的错误推断。
“除夕夜晚7:30分前，在办私人事情。”
“什么私人事情。”
“隐私事情。”
隐私，意味着不会说出实情。
“蒋良，张宝财手机数据解析，有你和他遇害前的11秒通话记录，而且他曾跟踪偷拍过你的照片，你对偷拍一事，一清二楚。但是你隐瞒这两点，未主动交代。”
赵实语气沉沉，有着很强的压迫感。作为刑侦警察，任何一丁点疑点，都要调查明白，否则所忽略之事，迟早要成为捅向身上的利刃。
“你诱导了他什么？”
蒋良面对质疑，哑然失笑，敷衍草率地说：“他电话请我喝酒谈谈，我让他滚蛋。我从未诱导他做任何事。”
“你们对话，是否有录音？隐私事情，是否有现场人证？”
“都没有。”
既没有录音，证明两人通话内容。也没有人证，证明张宝财遇害时间里，他有不在场证明。
“蒋良，你是警察，应该清楚这番话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赵实非常失望，“你遮掩故意诱导死者偷拍，含糊其辞当晚身处何处，又做了什么。也难以解释清楚，身上酒味和死者家里的一模一样。你自己看看，最大犯罪嫌疑人是谁。”
和白板上的人比起来，蒋良身上疑点明显最深。
“赵队长，我要杀张宝财，不会那么心平气和与他喝酒。”蒋良神安气定，一副你没法奈何我的样子。
“警察都有基础心理学知识，和面对不同的人，应变出不同的谈判技巧。要令一个惧怕自己的人放下防备，易如反掌。”加上现场的反侦查痕迹，三道致命伤口，皆一刀精准命中，种种迹象表明，这不普通人能够在短短几十秒内能够完美完成的。
“我没有杀害张宝财，赵队长与其对我讯问，不如尽快找到嫌疑人吴归。”蒋良悠哉站起，“我还有侦查工作，没别的问题，我忙去了。”
留下她一人，蒋良打开门离去。
门口打开，等在外面的魏以春探头进来，看到打开的酒瓶子，内心道：这是对酒谈心？可气氛怎么这么压抑呢？
赵实行思坐想，右手拿着笔，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桌子上。当存在的疑点太大，就没法儿视而不见，无法证明自己清白的蒋良，会成为压在心里上的巨石，要不亲手搬走，早晚沉重得压垮她。
停下手中笔，她拿起啤酒扔进垃圾桶，带魏以春去调查——调查犯罪嫌疑人蒋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