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格回到金枝总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林主管已经下班了。荣格没有去打扰下班员工的习惯，他在自己办公室的电脑上打开了林主管给的那份详细资料，查询了燕尔的作品。尽管他觉得苏威坦有些失礼，毕竟在他面前怀疑他选的评审与艺术家们有染，这简直是对荣格本人人品和能力的怀疑。
“我们可不会让名声不好的人做评选，也不会让评选接触到展品的作者。”荣格这样想，毕竟，如果有不合格的作品进入了展览，对于评审的名声也是一种损害。
荣格看着面前这幅燕尔的作品，这是一副油画，画面中，一个女人面对着画面，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她的背后是一面镜子。而镜子中，不仅仅倒影出了她的背影，更倒影出了另一面镜子，而镜子中，又是女人正面的影子。
这幅画所表现的是一个女人，站在两面相对的镜子之间，她的背影和正面在两面镜子中不断投射，最终，这幅画面中，呈现出了无数个女人的影子……
荣格看到这幅画面的时候，感觉到了一种生理上的不适。当然，荣格并不是多恐惧这种“多”，毕竟在经过沙耶庄园密密麻麻的森林们洗礼过之后，他对这种“多”产生了一种免疫心理。
只不过，这幅画最终要表现的不是女人的多，而是恐怖而辽远的空间感。人类的本能中，存在着对深海，宇宙之类的巨大空间恐惧症，而这幅画，所表现的具体空间感，则是激发了这种恐惧。
荣格看着“燕尔”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作者名。他觉得这幅画确实有资格入选“绽放的丽瓦”。甚至在林主管的报告总结中，评选们对这幅画的评价也是比较高的。
荣格关闭了文件，把电脑调回桌面，他向后靠在了椅子上，盯着自己的桌面出神。荣格想，自己得平复一下那幅画给自己造成的心里波动。
荣格想了一想，最终还是决定，明天召集金枝集团的继位高管开个会，虽然他觉得燕尔的这幅画入选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对于苏威坦的威胁他也是放在了心上。总之，再豫备几个应对突发情况的方案再说。
荣格重新打开了林主管的总结，他拉到了穆莎的作品，他看到了那个半人马。十分精致和生动，但是终究可能不会获得太多的关注，荣格这样评价这个作品，但是他心里又隐隐有些不确定。
这时，他旁边的留声机又莫名开启了，发出一段突兀的歌声：“事物的表面没有力量，他们是暂时的；事物的本质没有用处，它们是隐蔽的。”*
这是鲁米*的一句话
荣格走过去，把它关上，这台祖母留下的留声机是有灵性的，它最近越来越活泼了，荣格想。
沙耶庄园里，穆莎拿到了“绽放的丽瓦”的邀请函，那是一张有点发黄的纸，带着油墨味，上面烫着金枝图案。
穆莎摸摸森林的头说：“不错的事，我想事情开始慢慢变好了！”
森林说：“我想这次展览应该会很热闹，妈妈，你会开心的，看到自己的作品在精美的展厅里陈列着。”
“但是我觉得妈妈你可能会碰到崔弥罗小姐，知名画家怎么可能不参加这次展览？”森林的语气颇有些不对，似乎如果她碰到崔弥罗，会上去把她撕碎一样。
“也许呢！不过她和我们没有多大的关系。”穆莎想，她才不想要闹出什么大乱子呢！荣格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独眼老人当然也听说了这件事，他认真庆祝了一下翠湖分部这件大事，然后给穆莎放了三天的假。“好吧，黑山羊女士，你去好好参加展览吧！也许你马上就要在爱利亚出名了！”独眼老人这么说。
“然后就会有无数的文艺沙龙找上你，我得给你天天放假。”他的语气颇为哀怨。
穆莎笑笑，她开始计划着三天要带着森林去那里逛逛，唉，她刚来爱利亚市就被调到翠湖分部，现在荣格都没有提把她给调回去，可能是为了避嫌。她都没有时间到爱利亚最繁华的圣母区和那些著名的景点去游玩呢！
“这次我们可得好好计划了！”穆莎兴奋地对森林说。森林最近刚刚和家庭教师学了一些哲学和文学的通识，她正在自己的小书桌前构思那位老小姐留下的作业：一首小诗。
“好吧。”森林放下笔，把自己的笔记本撞到了书包里，“也许我会找到些写诗的灵感。实际上我不擅长这种东西，全部是无病呻吟。”
“你这样说那些诗人们可能会不高兴。”穆莎莫名又想起来那位失踪已久的游吟诗人，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是他民谣唱得很好听。
“兴许是饿死或者病死了！”森林自言自语说，穆莎有些责怪意味地看了森林一样。森林委屈补充到：“妈妈，死亡是最高的诗意，这是老师说的。”
穆莎：也许我真该庆幸自己离开了格萨尔雪山，逃离了那份制作祭品的工作。
她打开手机，电话预定了爱利亚圣母区的一个旅舍，三天时间，翠湖区离圣母区那么远，她开始住在圣母区吧，听说金枝会给报销。
无论人们怀着怎样的心思，在五月十二号这天，“绽放的丽瓦”在梅里哀大厅准时举办。穆莎很早就带着森林，赶着早上六点的班车，来到了此地。梅里哀大厅有着宏伟的正殿，听说完全是仿照书中记载的梅里哀宫设计的。
穆莎拿着手中的邀请函，随着形形色色的人物，走入了殿堂。虽然大厅里人流如织，但是所有人都很默契地闭着嘴，沉默地涌入了第一个房间。
穆莎随着人流走进去，她看见了一副巨大的画，她无法准确描述这幅画给她的感受，只是盯着它看来很久，然后，穆莎听见了旁边传来的弟弟的哭声和闷闷的笑声，她周围的人，有的脸上表情很是奇怪，看着这幅画，他们露出了又是哭又是笑的表情来。
穆莎拉着森林，森林躲到了她的纱裙后面。大约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人才缓缓走出来，她的面容偏向中性，却画着妖娆的幽兰色的眼影，涂着金色的唇彩，穿着波希米亚式的长裙。
那就是崔弥罗，一位享誉世界的画家，也是荣格的未婚妻。她看着在画前驻足的人们，对他们露出一个自嘲似的表情，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就那么静静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她好像看够了众人脸上的表情似的，悄悄走开了。
“她真讨厌。”在崔弥罗走远后，森林小声说。
穆莎没有办法评价，只得说：“她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不过，听说崔弥罗也是巫术师，她看到的世界，应该和众人不一样吧！
荣格注视着这场展览，在崔弥罗来到他身边的那一刻，他不自觉绷紧了身体，越来越像是一座石雕。
“不要那么紧张啊，弗雷泽！”崔弥罗过来，拍拍他的肩。“你要知道，这世界上，我唯一看不穿的就是你。”
“我的荣幸。”荣格这样回答。
崔弥罗惋惜地干笑了几声，她说：“行了，我该走了，我再不走，事情就没有意思了。”她自顾自地吩咐说：“快把我的画撤下吧！对，撤下来，拿出去烧掉。”
说完这些，她鞋尖点地，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踩着《命运交响曲》的节奏。
她什么也没有管，似乎是个小孩子开了个任性的玩笑。
荣格想要冷静一下，他冷静完了之后，马上叫人进来把这件事吩咐了下去。
“荣格先生，这……”
“就按她说的做，那画烧得干净一点点。”荣格语气一如既往，“我陪着你们一起烧。”
穆莎带着森林逛展厅，她看见有人过来把崔弥罗的画撤去了，她想：“原来这画还是限时展览吗？”
她这样想着，在这个长长的画廊中，猛然窥见一副画。那幅画上，画着一个有着神秘莫测微笑的女人，女人身后，有着一面镜子，倒影出无数个她来。
穆莎心中有了异样的感觉，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去看那幅画，那画上的女人有着一张清丽的脸，娇美，纯真这些词语用在她脸上似乎很合适，但是，配上那微笑却有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人的脸上，竟然会露出神的表情。”旁边有人提到。
确实，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个女人的笑容完全不符合她的长相，这个笑容和一些神庙里的女神像有些相似，嘴角的弧度一模一样。
而这幅画标注的名字却是《自画像》，作者是燕尔。
穆莎在这幅画前驻足了许久，许多人聚在这画前，在崔弥罗的画撤下之后，这幅出自一个不知名作者的画似乎重新成为了关注的焦点。
其间，森林拉了拉穆莎的手，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穆莎蹲下身子，森林在她耳边说：“妈妈，你的右后方站着一个人，他很奇怪。”
穆莎不着痕迹地向后看去，果然看见一个穿着条纹西装，身材不错的男性，他一脸阴沉地注视着这幅画。他眉眼间的那股子戾气，穆莎看了都暗暗吃惊。
“那是谁？”穆莎想。她本能地觉得这个男人有一点点奇怪，但是她有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
男人似乎发觉了穆莎在望他，他对穆莎投来了凌厉的眼神，他嘴角带着一抹暴戾的微笑，似乎想要去向谁寻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