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病重、太子监国的消息一传出来，盛安城街道的行人都少了不少，一时间都有些风声鹤唳。
前脚刚送走太后娘娘，后边陛下就倒下了，太子殿下不过毛头小儿，也不知能不能担起这般大的担子，老百姓们都是暗自议论纷纷。
更有甚者又把宝压在了其他几位成年皇子身上，甚至被监禁府上许久的宣王都有人打上主意。
“王爷，外头传来消息，说陛下不大好了…”宣王妃踏入阴暗昏沉的书房，里边是浓郁恶臭的酒意，令人作呕。
宣王睁开沉重的眼皮子，片刻后才听明白她的话，直起身来死死盯着她，“此话当真？”
宣王妃被他看得有些惧意，微微低头不敢直视，结结巴巴说道：“是…有人特意送来的消息，不然妾身也不晓得。”
宣王眼神似惊喜似激动，握紧拳头良久后又灰心地弯下身子，“罢了，本王如今一无所有，谈何争夺。若再来一回，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
到底是怕了啊！
宣王这一喜一哀的情绪波动之下，也跟着发起高烧来，躺在地上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
府上的大夫早就离去，如今想请个太医也不容易，陛下那头才是最要紧的，宣王妃只好托人当了些首饰去请了个民间大夫，等她累得满头大汗将宣王安置在床榻后，自己也是险些倒下。
宣王烧得迷迷糊糊之际，感觉到有人给他以凉巾擦身擦颈，又举止轻柔地喂水呵护，最后握住手不再动弹。
他夜里睁开眼时，瞧见那只手的主人正是相伴多年的王妃，只仰着脸望向上方，呆愣许久回想着自己过往，竟是一步步被心中贪婪恶念引诱走到如今，一步错步步错莫过如此。
父皇斥他空有野心麻木不仁，罔顾大局不堪为君。着实没说错…
宣王握紧那只已有些粗糙微茧的手，泪如雨下无声痛哭，“静娘，静娘…”
宣王妃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就见王爷竟是如此痛哭，她心里慌乱不已，拍着他的胸口如同爱抚小儿，“王爷别急，别急，慢慢说，别怕，妾身都在。”
“是啊，你都在，是本王昔日被猪油蒙了心。”宣王摸着她憔悴的脸庞说道：“静娘，苦了你了。”
宣王妃受宠若惊得不敢相信，“王爷这是头一回喊妾身小名，妾身以为您不记得呢。”
宣王见她竟如此简单就已心中满足，张了张嘴半响说不出话来，许久后才哽咽道：“本王会与你好好过。”
“别喊王爷了，往后你就当我是寻常人家不好出门的相公。后院的侍妾，都拿库中银子放她们自行婚假吧。”
*
宣王请求遣散侍妾并给儿女寻夫子的奏折传到御前后，辅助批阅的钟老太傅摸了摸胡子，又将奏折传给萧大人。
萧大人暗骂这个老狐狸，真是半点麻烦都不乐意揽上身，“太傅此举何意？”
钟老太傅眯了眯眼，“这种紧要之事，还是萧大人来决断比较好。”
谁知道宣王是真心悔过还是觉得有机会翻身了，这要是日后有何不妥，岂不是得担一笔罪责？钟老太傅自觉一把老骨头还是稳妥些。
萧大人不动声色地招来旁人，“去请戚将军过来。”
于是乎本在训练的戚临风半途中被这两位老油条叫了过去，听到就为了这个而不愿决断，实在是啼笑皆非。
他正了正神色直言道：“我等若连此事都互相推诿，又如何当得起陛下的重托？”
戚临风在奏折上画了个准的圆圈，又差人一块送到太子殿下那头。
两个老滑头被直接点出，险些老脸都要掉光，红着脸没好意思，惭愧地说道：“多谢戚小友直言，老夫心中有愧啊！”
奏折送到太子那的时候，太子正在乾清宫的偏殿批阅，也是满满当当一大堆，且都是更为重要的朝中大事，他深感父皇往昔的不容易，闻着传来的苦药味，又直起身子继续做事。
小哨子见他有些疲累，轻声提醒道：“殿下不妨先用过午膳，再继续忙活，您尚且年幼，还是多顾着身子。”
太子闻言有理，又恰好拿到那封宣王的奏折，他听了一耳朵经过后，拿着它来到皇帝寝殿。
太子跪在龙床旁低声呼唤，“父皇。”
皇帝并未睡着，终日无力躺着也难受，他睁开眼来问道：“何事？”
“父皇，这是皇兄递来的奏折，戚将军已批准奏。”太子将奏折递到皇帝面前看。
皇帝顿了顿，“朕记得奏折之事主要由钟太傅与萧大人来先行决断。”
太子咬了咬下唇，不知当不当说，最后狠狠心直说道：“便是钟太傅与萧大人差人请的戚将军。”
皇帝面色不变，已然浑浊的眼眸却越发深沉起来，“吾儿。”
“儿臣在。”
“朕枕下有三道密旨，你过来取出。”皇帝眼神示意自己脑后这处的地方。
太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那密旨拿出，又在皇帝面前打开来看，这一看吓得他整个人坐在地上，呐呐不敢言语。
“父皇，这…”
皇帝目光坚定而冷酷地看着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本来，准备过两日再与你说。”
“为了青龙江山社稷，不可妇人之仁！”
皇帝见他迟迟回不过神来，复而说道：“在你羽翼未丰时能忍则忍，不可轻举妄动。若他日事已至此无法挽救，这三道旨意便是父皇留给你的最后一个保障。”
太子心乱如麻地说道：“可钟太傅萧大人都是儿臣的外祖…”
“你先是皇帝，而后才是他们的外孙，不要本末倒置。”皇帝接着说道：“若日后有钟家萧家女儿送进宫来，终生不可令其有子。”
太子缓慢地点了点头，“好，儿臣知道了。”
“传朕旨意，宣王与宣王妃及其所有儿女贬为庶民…”
这一道圣旨传出后，朝中大臣们都心知陛下是在为太子扫清最后障碍，甚至不惜将皇子皇孙贬为庶民。
御旨传到宣王府上时，宣王正捧着一本书给几个孩子念道：“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容章下意识打量了难得心平气和的父王一眼，正欲开口询问就被推门而入的侍卫与太监打断话头，他吓得躲在宣王妃身后不敢说话，再也不似以往娇纵放肆的性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即日起，宣王与宣王妃及其所有儿女贬为庶民，后代子孙三代不得科考，宣王府阖府解禁，并于三日内搬离王府。”
宣王不吵不闹地跪在地上，双手捧过圣旨，“多谢陛下开恩，草民感激不尽。”
他转身朝着皇宫的位置磕了十个响头，抬起头时已是一片通红，宣王妃见状也领着几个子女齐齐跪下磕头，方才互相扶持着起身。
等宣旨太监走后，围绕在王府四周的侍卫也已撤离，容章许久未曾外出，一时间竟一步不敢踏出去，神色越发瑟缩。
宣王见此更是心中悔意非常，他亲自走过去牵过容章的手，身后是他的妻儿子女，“走吧，爹带你们去买新宅子。”
宣王妃拉着他的衣袖，大胆地进言道：“相公，要不，咱们去偏远些的城镇吧。”
容章眼睛一亮，心中有所意动又不敢直说，握住宣王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宣王看着她说道：“好，咱们边走边看，挑个你最喜欢的。”
宣王妃顿时如沐春风笑逐颜开，“那可得多走些地方，对了，妾身有一处院子可以先落脚，等那些嫁妆都变卖妥当了再上路。”
“以后我来养家，你的嫁妆银子自己收好。”
旁边的孩子们听见可以四处游玩，开心地蹦了起来，都是欢喜的笑脸，只剩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宣王一家子启程的那天，风轻云淡万里无云，正是出门的好日子，戚临风上朝路过时，停下马匹与他点头示意，而后如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各自远去。
因为临近八月十五，街道上也开始叫卖起月饼来，各色月饼如月色幽幽面带羞，又似花香淡淡玉容柔。在这云淡风清花馥时，借着中秋明月愿团圆。
莫栖悦这回特地命人做了八九种，有以茶入馅，口感细腻丰富的绿茶沁香麻薯皮，还有奶香浓郁醇厚，夹杂油润咸蛋黄香的奶黄流心，更有丝滑莲蓉包裹软糯馅中馅的紫米莲蓉桃山皮。
口味可谓是五花八门，甚至形状都不是寻常的花样，连螃蟹状、莲花状的都做了出来，令人忍俊不禁。
这回都是提早备好的，又早早送去了各个有往来的人家，诸如许家顾家的姻亲中，花样子与数量也会更多些。
戚元朝兄妹三人跟着莫栖悦和戚母他们更是亲手自制了一些，初时模样千奇百怪，做着做着就越发顺手，瞧着还挺好看。
戚元玥举起月饼炫耀一番自己的得意之作，特地将它单独放一处，“谁也不许拿我这份哦。”
戚元晏暗自坏笑，只守着那炉子，待熟了后便去偷拿几块，又飞快地溜出去递给旁人，“老祖宗，阿翁，阿婆，快尝尝玥儿做的。”
戚元玥闻言连忙回过头来，直追着戚元晏满院子欲打他，俩人闹腾得百米之外都能听见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