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是清风徐徐艳阳高挂,这一转眼天色就忽然阴沉下来,空气越发潮湿,还时有蜻蜓低飞穿过。
大家都是赶紧收拾东西,又先将最要紧的夫人送进屋子,莫栖悦才刚回到里边,没多时就逐渐烟雨蒙蒙,雨幕连天。
树木在风雨中吹得哗哗作响,雨水更是急坠而下,地面上微微凹陷的水洼也如撕开的明镜般稀乱。
“这突如其来的雨倒是别有一番滋味。”莫栖悦笑容恬淡心情颇佳,“改日得请个乐师来府上,时常抚琴几首。”
“主子要听曲子,咱们姐妹几个也会点粗浅的,就是怕您瞧不上。”白芨接过话头说道。
“近来学的不错,倒是曲子都会弹了?”莫栖悦目光眺望远方,“是时心境闲,可以弹素琴。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
白芷几人面面相觑,“主子,您又说咱们听不懂的话了。幸亏铃铛姑娘没在,不然保准儿要问您一堆问题。”
莫栖悦笑了笑,“将琴取来。”
她倒是学过古筝,与琴不太一致,但也算有些经验。莫栖悦挺着个大肚子坐于廊下,等白芨将古琴往她面前一架好,她试探地拨弄许久,才慢慢弹出点调子来。
抚琴一事所谓六气俱涵,妙生于静。心远体清,弦调器泠。手势不急不徐,琴声亦散亦整间,透着悠然曼妙,仿佛置身于山林绿荫中,遥俟知音。
莫栖悦一首弹完浑身舒畅,技艺堪称极其普通甚至粗糙,毕竟已经生疏许久,但心境上倒是两相宜,这般久没弹琴竟也记得七七八八。
“主子极少弹琴,没想到弹得如此之好。”白芨几人真心吹捧道,她们也是懂点行的,虽说不如乐师精巧,但听的感觉却截然不同,让人只想飘飘欲仙西去也。
莫栖悦正想说点什么,肚子里的宝宝倒是踢了她一脚,“这孩子,几个月以来头回如此兴奋,看来还是个喜欢文雅之事的。”
“说明咱们小主子呀,日后可是个大才子呢!”
“也不知咱们还有没有机会瞧见小主子弹琴?”
白芷白芨倒是执意终身不嫁,其他人渐渐的都领了身契归家去,有些大约一辈子都再见不到,几人想到此也不免伤感起来。
莫栖悦见她们一个个拿起帕子擦眼泪,笑言道:“过阵子来了新人,你们又得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了。”
“主子,您又浑说了。”白芷被逗得噗嗤笑出来,“奴婢与白芨这两张脸您定是看腻了,偏偏咱们呀,就是不离开您。”
白芨也甩了下帕子,“还嫁人做什么?嫁了人一样伺候一家老小,奴婢先前惦记着早些攒好银子赎身,如今哪还乐意。”
“世间女子多艰难,主子待咱们如此好,咱们也不能忘恩负义。况且,这嫁了人哪有在府上来得轻松?”她们每日里不过是陪夫人聊聊天照应一下,衣食住行都有其他小丫鬟伺候,几乎等于外边商户家的小姐了。
更何况戚府虽恩威并施,但平日里只要心思正不犯错,那日子可谓是极其舒坦,从未有折辱谩骂殴打等事,她们只盼着主子们都能稳稳当当平安度日,能来这儿那可是天大的福报!
莫栖悦抚完琴便有些困顿不欲起身,只到了里间赖在矮榻上昏昏欲睡,“你们聊着,让我睡会儿,午时吃得有些饱,晚膳不必急着喊我。”
丫鬟们又忍不住轻笑出来,哪有主子睡觉让丫鬟自个儿聊天玩乐的,幸亏她们都还算自觉,从未有逾越之意。
外边风雨飘摇,院子里却是一派宁静和谐,莫栖悦这一睡过去便睡到了深夜,睡前的乏意转瞬即逝,神清气爽地睁开眼来。
“主子您总算是醒了,奴婢们都不敢喊您,又怕您饿肚子,饭菜都在灶上热着呢。”白芨轻轻撑起她的后背,将人扶了起来,又递了个沾过温水的帕子给莫栖悦擦脸,醒醒神。
“主子,您睡得可真香。”
“你近来睡眠不佳?”莫栖悦瞧见了她眼下的青黑问道。
白芨这才苦恼说道:“前儿落枕后便一直睡不好,觉得怎么躺都难受。”
温热的帕子擦过脸感觉舒服清爽许多,莫栖悦随口说道:“你跟忍冬学几套轻柔的身法睡前练练,再喝点安神的茶水。”
“平时可双手半握拳屈着指头时互相按压那劳宫穴,也是心包经上的荥穴,能清心热泻肝火、安神和胃等。”
白芨笑称道:“奴婢不必去寻忍冬姑娘,都有主子给的办法了,今晚便试试看。”
“将军呢?”莫栖悦左右瞧着没看见人影,往常这时候早该回府了。
“将军在书房呢,怕吵着您歇息,便独自一人待那。”
莫栖悦撑着肚子往外走去,雨势早已停下,只余一片湿润而清凉的地气。暖白色的月光倾斜下来,静谧而美好。
她走到一半时,书房内的男人也出来与她双目相望,俩人间隔几米远,却似乎能看透对方欢喜的心。
“宝儿醒了?”戚临风迎过来轻轻抱住她,将下颚抵在她的脖颈间,突如其来的痒意令莫栖悦笑着躲开,“好痒呀,不许靠过来。”
戚临风充耳不闻地故意搂紧人不让她逃跑,“这么快就嫌弃上了?”
莫栖悦拧了拧他的腰身,险些抓不出一丝赘肉,“再欺负我,让孩子打你,他今儿可是踢了好几脚呢。”
戚临风眉目舒展,笑得开怀,“这小子着急出来了。”
他牵着莫栖悦来到偏厅用膳,一溜圈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在桌上,俩人亲昵地坐在一处,你喂我我喂你的,好不粘糊。
“明日休沐,带你与孩子们去庄子。”戚临风给她又夹了几道菜说道。
莫栖悦漫不经心地回着话,“又是那汤池子呀?”
戚临风笑出声来,“非也,另有其他去处,特地布置过的。有近一亩的莲花池,如今正是含苞待放的好时节。宅子建在竹林里,治蛇虫蚁兽的药粉也都每日洒一圈…”
莫栖悦听完欣喜说道:“那还不错,再来点解闷的就更好啦。”
戚临风捏了捏她微微圆润的小脸蛋,“主要是不会太过燥热,你月子里就没那般难受,我方才听人说你今儿弹琴了?”
莫栖悦在他这个文武双全弹琴大师面前哪敢吹牛,窘着脸说道:“也就是瞎玩一通。”
皎洁的月光照在戚临风身上,外袍中暗藏的金丝隐隐约约现出,看起来矜贵华丽锋芒毕露,他唇角含笑地带她又来到书房,在一张纹理通直的云杉古琴面前停下。
“这琴在库房放了许久,正好给你闲暇时练练手。”
“此乃独居山野的制琴大师所作,昔日意外得来便一直置于库房积灰,倒是可惜。”
戚临风随手轻敲那面板,就听见它击之如铜钟,至虚中又别有温润含和,“上好琴弦需择紧实而纹理条条如丝线细密,条达不邪曲者方可,又需掐之不入者为奇。”
“此琴如此之好,你怎的都没用过?”莫栖悦轻轻摸着那古琴,鼻间闻到淡淡的木质清香,沁入心脾。
戚临风情意绵绵地看着她,又莞尔而笑道:“你可知此琴叫何名字?”
莫栖悦瘪着嘴跟孩子似的撒起娇来,拽着他的衣袖直摇晃,“我哪儿猜得到嘛,快告诉我。”
“还是这么没耐性。”戚临风点了点她的鼻尖轻笑道,“叫…长相守。”
“盖因此琴所用木材被发现时如同两株大树紧紧依偎一处不肯分离,初时那制琴大师取为长相思,我嫌寓意不大好,便换为相守。”
“只愿与你长久相守。”
清浅而温润的嗓音传到耳边只觉得酥酥麻麻,再听见这种情话莫栖悦更是无法抵抗,伸出手指眉眼弯弯地抬头看他,“定好契约就不许分离哦。”
戚临风也伸出小指与她勾在一起,按住大拇指的那刻如同果真定契一般珍重,“永不分离。”
“嘻嘻,那要是有下辈子,你可要快些找着我。”莫栖悦朝他胸前拱着脑袋说道。
“好,有我在你别怕。”
戚临风闻着她发间的香气只觉得软到了心里,“今夜与你弹一曲再歇息,如何?”
“那我弹得可烂了,不想献丑。”莫栖悦心里有些退却地说道。
“你什么傻样为夫没见过?”戚临风眼中带着笑意调侃她,“只需跟着我便是。”
莫栖悦只好一本正经地坐了下来,背后那个男人就贴过来,双手握住她的手在琴弦上轻轻拨动,悠扬中带着闲适,连琴声都听得出来心情颇佳。
虽说是共弹,到后边莫栖悦就是被他十指扣住小心避开琴弦,由着他肆意弹琴,这种感觉倒也不赖,虽说有些磕磕碰碰的,但亲密无间的氛围仿佛任何人都插不进来。
琴声响了许久,隐约传到姜岳院子,他双手抱头仰躺在院子处没有睡意,翘着二郎腿望天,幻想着自己几年后成婚大约也能琴瑟和谐,夫妻恩爱,再生几个胖娃娃,也算有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