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杏儿和张巧桃都洗漱完换上干净的粗麻布衣后,张巧桃又将旧衣清洗干净,这才牵着杏儿的手站到忍冬面前。
两人都有些局促的模样,看起来忐忑不安,生怕待会儿学不好要被赶走,心里是卯足了劲认真听。
忍冬前半生大风大浪走过来,什么苦都吃过,便对她们的慌张视而不见,以免带去更多压力,只张罗着坐下,轻声说起自己的事情来,“我也不过才学了短短两年,大概是心中焦虑,那阵子没日没夜地看医书连针灸制药,有时候着急起来,都是在自个儿身上刺穴位感受的。”
忍冬撩开袖子,手臂上除了过往的伤疤,还有点点针孔大的痕迹,“这样拼了命地学才初初上手,行医之道博大精深,需万般耐心与坚持。你们慢慢来,不必急于一时,日后主要任务也是制药,至于医术能学则学,学多少都看自己本事。”
张巧桃和杏儿俱是认真地点点头,坐下来与她一同整理药材。
“师姐可真厉害,不过两年就知道这般多了。”
忍冬这回带的是附子,正好放这边晾晒着,也能给两位师妹讲讲课,大竹盘上摆满了金黄色的附子,看起来色泽极好,“咱们戚府制的药材向来都是最好的,不必比较就能瞧出来,以往只供着自用,如今倒是有机会卖出去了。”
杏儿小心翼翼摸了摸那药材,浅浅的药香味令她倍感亲切,“真好看。”
忍冬笑了笑,“别看如今好看,没制药前可是有毒的,所以咱们制药一事务必专心致志,更不可偷工减料。否则就是再好的大夫,没有好药材也无济于事。”
“这附子是江油八角大附子用青木碳小火煨三天制成的,毒性全分解药性却更加精纯,好的药材要配上好的手艺,咱们碧然青的药丸日后都得是纯蜜丸,正圆,每一粒会发光的好。”
忍冬将另一侧的莲子薏仁米也倒腾出来,“这几日恰好是大太阳,这薏仁米我是用麸炒开花,再与莲子一道蒸熟晒干的,这做药啊就跟下厨一样…”
这一讲起来就是许久,张巧桃与杏儿也没有半点的不耐烦,都全神贯注地吸收着这些经验,直至天色渐黑,忍冬才停了下来,“今儿讲的都还记得吗?”
张巧桃严肃地应答道,“都记得,还有您方才说的能治溃疡痛的漱口方子,小娃娃用最好,止痛防止哭闹。”
忍冬随口向杏儿考较道,“小杏儿,还记得药方是什么吗?”
杏儿紧张地缩了缩脖子,努力回想后说道:“五倍子十克、生甘草十克、蒲黄十五克煮水。”
忍冬欣慰地笑道:“不错,没有遗漏,我头回被师傅考较时紧张得快说不出话来。”
“明日带你们去一趟戚府,夫人亲自带一回。”
张巧桃和杏儿震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咱们如此卑贱,也能见到夫人吗?”
“夫人十分和善可亲,不会恃强凌弱更不拿恶眼看人,你若说卑贱,可有我卑贱?”忍冬安抚她说道。
张巧桃呐呐道:“忍冬姑娘何出此言?”
“我颠沛流离半生,被卖了一手又一手,最后更是沦落青楼…”忍冬平淡地笑道:“往事如过往云烟,就这么过去吧。”
这话听得几人都是无言以对,张巧桃更是有些后悔自己挑起这话头,“师姐都怪我多嘴…”
忍冬摇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咱们好日子在后头,不必怕。”
“好…”
*
次日,朝堂之上。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瑞公公尖锐的嗓音喊道。
不出片刻,一位朝臣站出来跪伏在中间,“臣有事启奏。”
“臣要举劾杨大人草菅人命贪赃枉法,纵容小舅子强抢民妇…”
杨大人被这一突发情况吓得两股颤颤,几乎快要失禁,他抖动着腿趴在地上,声音颤颤巍巍地喊着冤枉。
奈何证据确凿无从抵赖,连那喊冤的声音都听起来虚的很,皇帝懒得再看他一眼,大手一挥就下令杨家与其姻亲满门流放千里,遇大赦也不得回京。
杨大人在原地哭得涕泪交加,惊慌失措,不知道自己私下干的事怎么就被人捅到朝上来,往常上官们可是都打点好,没被人发现过。
等他被拖下去后,他的一家老小也正哭闹不行地被带来了,杨夫人面如土色难看不堪,儿女们更是撒泼打滚百般齐来,可惜衙役们哪管这招,直接就往牢里扔去。
杨夫人心里砰砰直跳,低低呢喃道:“不会是…”
“娘,派人去找戚家啊!他们不是大将军,总不能这般没用,连个女婿都救不了!”杨家小儿在那嚷嚷喊道。
杨大人皱起眉头看来,“什么女婿?你何时成了戚家女婿?”
杨夫人吓得屏住呼吸,将孩子的嘴捂住,直摇头说道:“没什么,这孩子魔怔了,老爷莫怪。”
原本马上要定亲的人家收到消息后庆幸无人知道,早早地将庚书送回来,杨夫人的嫡出长子这下是人财两空,性命都不知能不能保住,前途一片黯淡无光。
他怒气冲冲地朝幼弟指鼻子骂道:“要不是你干的好事,我们能沦落至此吗?还有脸提戚家…”
说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使劲用脚踹了过去,直踹得杨家小儿仰倒在地。
杨大人这才醒悟过来,知道是有人拖了后腿,害他提前被人察觉,气得眼皮子一番晕了过去…
这般利落的手段传到戚府时,莫栖悦神色看不出喜怒,只平静说了句,“知道了。”
张巧桃和杏儿被接到府上时,她正慢悠悠地喝着茶沉思,静谧的气氛令人舒缓不少。
“来了?坐吧。”莫栖悦将茶杯放下,面色和善地说道,“这两日呆得可还好?”
张巧桃和杏儿却不敢坐下,一把跪在了地上向她磕了几个响头,“承蒙夫人厚爱,民妇与小女感激不尽,一切都好,再没有不顺心的事了。”
莫栖悦亲自弯腰扶她们起身,“举手之劳,当不得如此大礼。”
杏儿怯怯地抬头瞄了一眼,恰好对上莫栖悦的眼眸,又吓得低下头去。
“你叫杏儿是吗?忍冬说你很聪慧,记东西快,是个好苗子。”
杏儿见她颇为和善,这才抬起头来,声若蚊蝇地说道:“杏儿会用功的。”
莫栖悦摸了摸她的脑袋,带着她们来到一处院子,“这是往常忍冬他们制药的地方。”
恰好几个小药童正在翻腾药材,让它们都能被日光晒到,见到莫栖悦过来,他们都直起身行礼,“夫人。”
莫栖悦弯着唇角,“你们忙去吧,不必理会咱们。”
她边走边跟张巧桃几个解释道:“咱们这制药不光是处理药材,还包括依经方制些水蜜丸,有大有小。”
“碧然青既然要起头,就得做到最好,医术且能慢着学,但制药的功夫望你们用心学进去,往后还能指点师妹们。”
张巧桃和杏儿虽有些压力,但也感觉这手艺不算难,比之以往轻松不少,更是为夫人的这份看重而倍感荣幸,“夫人放心,咱们不是那等不识好歹之人,您只管说,民妇回头会记好笔记的。”
“你识字?”
“民妇前头那男人教过一阵子,简单的都会写。”张巧桃想起亡夫也有些缅怀地说道。
莫栖悦语气温和地说道:“你先教巧儿一些基础,往后人多了,我再请个女夫子给你们讲讲课。”
张巧桃倍感暖心亲切,竟不知这夫人为她们打算得如此面面俱到,简直跟掉进了福窝似的,“有劳您了,民妇嘴笨但手和心不笨,定会铭记于心。”
“来,看看这些个。往年入了秋便容易伤寒,而伤寒还与平时不同,寒与温病并存,阳气不藏,不妨多喝些酸梅汤。这一块便是酸梅汤的材料。”莫栖悦看了眼手头的食材,感觉心中颇为满意。
杏儿低头念道:“乌梅、生山楂、陈皮、黑豆、黄豆、绿豆,夫人,其他的是什么呀?”
“还有玫瑰茄,生甘草,桂花,金银花,桔梗。等晒好了泡水的时候再加些冰糖进去。”
张巧桃若有所思地说道:“益气生津,清热提神?”
莫栖悦有些惊讶,“你懂些医理?”
“是我那男人先前一直病着,我时常抓药听大夫说点病情,又因着他会打听些,算是久病成医。”张巧桃回想起来也是挺感慨,没想到还用在这时候了。
“因缘际会,倒也巧合。”莫栖悦继续说道:“此汤水还可引火归元,情肝火相火。还可外用冰围之,不伤人而祛暑也。”
“民妇记着前朝时期有荔枝膏,便是用乌梅肉与桂花熟蜜熬煮,加些砂糖姜汁。”
“这也是一种,不过没有眼前这些更适合咱们体质。”莫栖悦赞许道:“你能想到那也是不错。”
“学医就好似学武,辨证论治,见招拆招,《伤寒论》就跟独孤九剑一样,破剑式破刀式破鞭式,天下存在的招式都有破解方式,而破掌式破气式,却需要几十年功力自然学会。”
忍冬与张巧桃懵懂地看着她,“夫人,伤寒论和独孤九剑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