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头顶的招牌，红色的“花”字灯光一闪一闪，对江冷西眨巴了几下眼睛。
江冷西走进花花世界汗蒸会所的大门，呼吸被一股潮湿包裹。
花姐走到江冷西面前，“来洗澡？”
江冷西摇了摇头，四处张望。
花姐为了给自己店铺挣回评分，主动招揽生意，“大众点评五星可以打折，给我看一眼。”
江冷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手机，已经掉漆斑驳，旧到能进博物馆的诺基亚的古早款式，他按了一下屏幕的光是蓝色的，电池显示满格。“我没有大众点评。”
原本花姐脑子里盘算着，一会儿姐妹们要来打麻将了，今天晚上得胡一把大的。可见了这个手机，花姐觉得有点意思。
在城市里，没有微信的人，自然不需要联络客户老板和同事。从来不玩手机的，也有大把的注意力做自己的事。敢堂而皇之，自信优雅地掏出这款手机的人，内心也有非比寻常的能量。
当江冷西把那张红色的贵宾体验券拿出来之后，花姐更是在确认自己的猜测。
眼前这个人，虽说穿了一身黑白灰，每一件的料子，都足够跟花姐衣柜里最贵的一件相媲美。花姐想起来，昨天麻将局上，有人说要给介绍一位老板，准备入股一家汗蒸会所，该不会今天就来了吧？
花姐亲自从前台拿了个手环，伸手给江冷西套到手腕上。江冷西没来得及抽回，“我来找……”
花姐面若桃花，“我知道你找什么，您先进去。我都安排好了。”花姐拿起桌上的对讲机，“男宾一位。 A38，一定招待好。”
江冷西嘴里“夏精彩”的名字还没说出来，一个男服务员搀着胳膊，把他带进门帘印着蓝色海浪的男宾更衣区。
按摩大厅。夏精彩举着手机，半眯着眼睛，在看手撕渣男的视频剪辑，正舒展的躺在按摩床上感受张姐的按摩手法。现在她筋膜炎治得七七八八，那种耗费体力的工作，她再也不敢去找。
张姐悄悄地问，“你就非要出去找工作呀？跟花姐脾气不对付，吵架啦？都是一家人嘛，在这帮着看店，又不用风吹日晒。”
夏精彩没回话，张姐继续，“那是你想出门谈个朋友？男朋友多简单，我们店里天天来这么多人，总有你喜欢的吧？”
夏精彩转移话题，“不行我拜你为师，学按摩呗。”
“我这工作，是吃了没读书的亏，你是有知识的，小时候花姐说你刚认字就会看《哈利·波特》了。”
夏精彩手指继续在boss直聘上划着，已经刷过的公司岗位又重复出现，还是没有能够让她触摸外面世界的工作。张姐身旁的对讲机里有了声响，“男宾VIP一位，按摩床准备好，马上到。”
张姐的下一个顾客马上就要来了，夏精彩从按摩床上跳下。从柜子里拿出新的床单帮忙铺到旁边。
对讲机又响了，“男宾VIP说他害怕，不过来怎么办？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快来帮帮我。”
夏精彩拿过对讲机，“穿衣服了吗？”
“穿了，就在门口。”
夏精彩一边起身整理衣服，“多亏你介绍给我的中医表哥，我怎么也得报答一下，这客户我给拉过来，今天一定让你赚着VIP的钱。”
时间还不到晚上九点，夏精彩戴上了隔热手套。她快步跑过去，一把掀开了按摩区的门帘，服务员身边站了一个穿着绿色汗蒸服短裤的男人，他正对着镜子看自己被搓得通红的身体，大片泛红的搓澡印子之外，后背的肌肉线条起伏清晰，没有多余的一小片脂肪。
夏精彩大大咧咧的捏着VIP的胳膊，把他拽到张姐身边的按摩床上。“别害怕，我们这儿技术，全月城最好。”
男人不情不愿地趴上去，他有清晰的腰窝痕迹，身材管理绝佳。夏精彩相信所有能把身材管理得井井有条的人，生活一定也井井有条，和电脑程序一样，严格执行着固定的轨迹。
夏精彩听到对讲机里传来花姐的一句“照顾好”。这是她和花姐之间的黑话，“照顾好”三个字的潜台词是，这位客人非常重要，不能有任何差池。
夏精彩配合着张姐的按摩节奏，深呼一口气，眉飞色舞地开始发言。“你拍一我拍一，按摩舒缓好惬意。按摩椅上躺一躺，疲劳忧愁去远方。”
男VIP开口了，“请你静音。”
夏精彩跟张姐点了点头，去到一边等着。张姐进度差不多的时候，夏精彩拿起消过毒的玻璃罐子，蹲在无人角落在棉棒上打了个响指，点燃一团火，烧热了罐子就使劲扣到男VIP的后背上，罐子吸起后背的一圈皮肉，他紧紧咬着的牙终于松开了，大嚎一声从按摩床上爬起来。
他跳起来对着镜子检查刚才留下的红印，“这是什么？”
“拔火罐。”
“什么？”
夏精彩见他一脸瞠目结舌，继续解释，“养生的，去火，好着呢。”
男VIP的脸转了过来，夏精彩才认出是江冷西，“哟，江总，来洗澡啊。”
张姐准备劝江冷西回到按摩床，他脸上的波澜退去，“给师傅的按摩费我全出，今天就到这儿吧。”
江冷西和夏精彩一起坐到旁边休息区的小沙发，夏精彩真把他当VIP客户，还从一边拽了两个斑点狗图案的靠垫，让两人坐得舒服一点。“江夜没来？你对我们店还满意不？”
两人习惯如出一辙，一起抬眼看了墙上的时间，江冷西直截了当，“我这确实缺一助理。薪水你来定，我都可以谈，以后也可以安排公司其他岗位。肯定比你在这打工赚得多。”
夏精彩从桌上端起杯子，把凉水一饮而尽。她想起来上次去雪甜冰激凌公司，HR裴心心的热情邀约，怎么这份工作就非自己不可？
江冷西一脸严肃，没穿上衣，看着她的眼睛在和她聊offer。墙上的时钟马上要到九点了，江冷西站起身子要走，从旁边扯了一个浴巾裹住身体。
夏精彩很难拒绝，可理智又把她摇醒。她跟在他身后，“我的情况，上次跟江夜也说了，公司确实是好公司，我是担心，不合适，也干不长久。”
“你觉得谁想跟你长久？”江冷西走回了男宾更衣区。
江冷西穿回他的黑白灰三件套，再次走回到汗蒸会所大厅，花姐已经搞清了刚才的乌龙，原来不是花姐未来的金主，是夏精彩未来的金主。
夏精彩稍有担忧，“我看了网上那些话，这老板有雷呀。”
“谁还没点雷？太清白的人更不能做朋友。咱俩难道还嫌弃别人？”花姐说这话的时候，墙上时钟指到九点，夏精彩的紧绷正渐渐舒展。她想跟江冷西好好聊聊的时候，江冷西认真系好了鞋带，带着手环到前台结账，放下了几张粉红色的人民币现金，还有雪甜冰激凌HR裴心心的名片。
“想好了联系她。”说完，江冷西朝着门口冲刺跑去。
夏精彩把钱拿回去，“哎江总，这是体验券，不用的。”她追出去的时候，江冷西已经没了影子。
花姐打量着夏精彩，“既然找你上班，薪水就是诚意，给多少呀？”
“他说让我定。”夏精彩把那张名片捏在手里。
“那说明你天赋异禀，人家就是看好你这个人才了。快点去吧，谁跟钱过不去？”花姐正在数钱，一张一张的验收着江冷西的钞票。
“那天你不是还劝我别出去上班吗？怎么人家老板来了一趟，又把我往外推啊？”
花姐抬头，正色道，“我很爱钱，你知道吧？可我爱的不单单是钱，一个人能赚多少钱，那就是这个人的价值。你拿了钱，才能垫在脚底下往上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个往俗了讲，叫底气。一个大老板亲自跑过来找你，那说明就是有求于你。你别管你自己觉得怎么样，人家觉得你值钱，你就是值钱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骗子？”夏精彩自己求职的艰辛经历，和这份主动送上门的大馅饼之间难以画上等号。
花姐摸了摸桌上的招财猫，准备去打麻将了，转身前给夏精彩送上一句她的生存哲学，“我知不知道不重要，骗你感情可以，骗你钱甩他一个大耳刮子。”
“那我去跟他聊聊。”
“看在薪水的份上，总没错的。”花姐补好了口红，准备离开。
“我不是为了钱才想出去上班的，我是不想他们说我是你的私生女。”
花姐的笑容碎掉了，从夏精彩手里抢过那张名片撕碎，“要为这个你就别去了。”花姐认可夏精彩为了赚钱去工作，可不想夏精彩因为别人的眼光，逃避她是自己私生女的闲言碎语，才用工作当做出口。
花姐转身，走进电动麻将桌准备就绪的房间。
夏精彩明知花姐要动气，可并不准备让步。过去花姐一直在保护自己，夏精彩觉得自己长大了，花姐的人生和自己也许不必那么紧密了。
夏精彩给江夜微信，“我准备去入职了。”
江夜回复，“怎么回事？我哥说要扣你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