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攒钱,马上去买一把新的尺具,孟仪君在心中暗想。
但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到她去买,竟有一把新的尺具送上门来。
这日午后,孟仪君在木铺整理订单时,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柜子后头偷摸瞧着自己。近几天,那群小孩们已很少来打搅孟仪君。毕竟,城里每日新鲜的事儿太多了。来一个北庆人,好奇几天便足够了,也不值得他们天天在这儿耗费精力。
孟仪君心中疑惑,不知这小孩怎么如此与众不同,不跟着其他孩子一块儿玩闹,竟还留在此处。孟仪君一时兴起,想偷偷恶作剧一番。她趁那双眼神不注意,偷偷躲到了桌子底下,没让他瞧见,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他后头。一看那个头,果然是个小娃娃没错。
孟仪君一把揪住了他的辫子,说道:“姐姐我在这儿呢!”
那人回头,看见孟仪君,眼神中还透出一丝躲闪。孟仪君看这小孩越看越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知道他挣扎之下,脖子上的水晶吊坠露了出来,再看到那截断眉,终于认出他来,“卜羲——你怎么会在这里?!”
卜羲便是那日孟仪君在大庆遇到的流浪少年,和他的妹妹相依为命。后来孟仪君想南下时,还曾想过去找他二人,却遍寻不到。原来他和他妹妹不是失踪了,而是回了无安国!
孟仪君有些欣喜,卜羲虽然本就是无安国人,也只不过是与他见了两三面。但在这种境况下相遇,竟使她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卜羲没说话,只是递给孟仪君一个袋子,说了句:“给你的。”然后便急匆匆离开了,孟仪君愣在原地,不知道卜羲的用意。待他走后,才翻开这个袋子,里面只有一样东西——一把刻度精准的铜尺。
原来,他这几天偷偷在这儿观察,竟是为了这个。
孟仪君心中有一股暖意涌过。
下了工,在高景来接她之前,孟仪君朝四邻打听到了卜羲现在的住处,是在一座寺庙。里面聚集着许多无父无母的孤儿孤女。他们在此处互相取暖,抱团生存。
孟仪君一眼便看到卜羲抱着妹妹,在给她喂一碗热乎的粥。女孩身子看上去有点虚弱,喝得极为缓慢。他年纪这么小,真不知道是如何养活自己和妹妹的。孟仪君感到一阵心酸,走上前去,她手里拿着一小袋薄饼,那是她买来给卜羲作为答谢礼的,虽不值几个钱,倒也是一番心意。只是,看着现在这情况,这袋薄饼倒像是雪中送炭。
“谢谢你给我送尺,那对我很重要。这是给你的谢礼,不值几个钱,你先拿着。以后等我有钱了,再给你备一份更重的礼。”孟仪君将那袋薄饼递给卜羲。
卜羲很惊讶,他没想到,孟仪君竟会寻到此处。
“我可以……把这袋饼分给他们吗?”他指的是这破庙里的其他小孩。卜羲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的眼睛渴望地看着孟仪君。
“当然可以,这是你的东西,你想怎么分都可以。”孟仪君肯定地答道。
在众人的渴望下,卜羲很快便将那一袋薄饼分完了,他剩下了两三块大的,捂在怀里,想要保存它的温度。
“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此刻,孟仪君将妹妹抱在怀里,而卜羲坐在他身边。
“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卜羲静静地说道,“那天,有几个朋友出门做工,回来时说城里来了几个奇怪的北庆人,起初我并没有当回事。但后来,我经过木铺,看到一群小孩凑在那块往里头看,我便也往里头瞟了几眼,想看看庆人在无安国如何生活,会像我们在北庆一样吗?”说到这里,卜羲摸了摸妹妹熟睡的脸。
“只是往里面看了一眼,你竟就认出了我。”孟仪君笑道,“惭愧惭愧,今日午后见到你后,我竟还愣了许久。”
卜羲自顾自地在说话,在仅有几次的接触中,卜羲是沉默寡言的。孟仪君从未见过他说那么多话。或许是因为,此刻身处的,是他的故土,令他放松自在了不少。
“所以后来,我每次经过,都会瞧瞧你在做什么。你过得好吗?这两日,我注意到你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我凑近了才看到,你似乎在找一把刻度精准的尺子。发现了这个问题以后,我竟在心里有些窃喜……”
卜羲说到这儿,便停住了。但孟仪君心里明白他的意思,“无论如何,谢谢你送来这把铜尺,解决了我的燃烧之急。”
“是我谢谢你,在京城的时候,将这块水晶吊坠归还给我。这块吊坠,和那把铜尺都是我母亲的遗物……”
竟是他母亲的遗物,孟仪君一时不知道是否要归还那把尺子。
卜羲看出了她的疑虑,继续说道:“但那把尺子我用不上,你还是收下吧。我母亲是无安司天台的司历,负责记录和绘制星图。所以,这把铜尺的刻度绝对是精准的,你一定用得上。”
一听到“司天台”,孟仪君便知,这相当于庆国的钦天监。她难以抵挡这把铜尺的诱惑,最终还是收下了它。没想到,卜羲兄妹二人的身世竟如此不简单。而当日的善缘,也在今日结了善果……
孟仪君告诉卜羲,今后若遇到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来找她。卜羲点头应允。
在异国重逢故人,孟仪君格外欣喜,将这个消息告知高景和陈阿长,两人回忆片刻,终于想起来卜羲是谁,是教堂门口那个断眉的男孩,也十分意外,没想到在此处还能碰上熟人。
更何况,有了刻度精准的铜尺,孟仪君很快纠正了仪器,修正了数据,更是喜上加喜。
第一份数据出来后,孟仪君就松了一口气,“终于正常了。”
然而,好景不长,三人又碰到了一些令人头疼的事。
在高景这里,好不容易买下了种子,开始弯腰播种,累了好几日,最后这些种子竟全被野山鸡叼走了,让他们白白美餐了一顿。高景回想起他买种子之时,店主给他递过来一捆荆棘。由于语言不通,无安人口音略重,他当时没听懂,以为店主在捆绑销售,便拒绝了,心想:这店家会不会做生意,谁会把荆棘和种子进行捆绑销售呢?
如今回想起来,这是店主在提醒他,他得筑篱笆!
高景只得哼哧哼哧地亡羊补牢,重新修补篱笆。
对陈阿长来说,她跟孟仪君二人出来这么久,本也想学点东西,像孟仪君一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路途颠簸,她又生了一番病,一直没能参与进来。现如今,因为历法的推算除了需要最新的数据,还需要参考过往的数据。孟仪君找到陈阿长对数据的记忆能力极强,这一部分工作,她便顺理成章地交给了陈阿长。这让陈阿长欣喜不已,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另一番价值。
可是,即便阿长姐的记性再好,到底也是凡人,她默写出了大部分的数据,但有个别缺口实在是无法回想起,令她二人头痛不已。
而让孟仪君忧心忡忡的是,家人的回信也到了。可信封竟有被打开过的痕迹,孟仪君心下有些疑惑。打开信一看,内容更是让她焦急万分。
信中前面几页是父亲的笔记,他说家中一切安好,母亲虽还是有些病症,但现下也在调理之中,没有什么大碍。祖母身体康健,让孟仪君不要过分忧虑,照顾好自己。
孟父字迹向来端正但利落,但这封信纸上的墨迹有些晕染。她可以想象出,父亲在提笔时的犹豫。因此,就算父亲说一切都好,她也难免有些担心。
果不其然。
后面几页是杨霁的信,杨霁说了很多她想知道的事情——那些父亲闭口不谈的事。
怪不得……怪不得信封像是被打开过,定是父亲让杨霁去送信时,他偷偷瞒着父亲,将自己写的信塞了进去。
杨霁在信中说道,大庆现如今已经谈天象色变。圣上赐了林柏舟玉明剑,特许他面对违法之徒,可以先斩后奏。
林杨彦和伊萨奇在钦天监中分居冬官、夏官,由监正郎怀仁亲授。
然而,郎怀仁现在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林甫与林杨彦父子,如今在朝堂之上沆瀣一气。联手夹击,不断弹劾朗怀仁。
他们弹劾的角度主要有两个:林甫从教堂入手,直指教堂代表的是邪教。
——说到这个,竟然还和孟仪君先前的预测有些关系。孟仪君先前在殿试时,预测不日南方将有大旱。这在当时已经初见端倪,南方在立春时竟滴雨未下,如此下去,恐怕还未入夏,南方就要旱死了。无安国虽地处南方,但好在沿海,因此并没有那么严重。眼下年关将近,旱情愈演愈烈。林甫便上书陈奏,直指邪教导致天降祸端。而这个邪教头头,便是郎怀仁无疑。
看到这里,孟仪君已是一阵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