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仪君满脸不解、震惊。她死死盯住杨霖的眼睛,试图在他的眼中寻找答案:他为什么会摇身一变,成为林杨彦的书童?
杨霖似乎感受到她灼热的目光,避开了她的视线。此刻,他屈膝在林杨彦的身边,默不作声地为他磨墨。
尽管仍然惊讶于此情此景,但聪慧如孟仪君,思索一番后,倒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比如,虽不知是何原因,但此前林杨彦突然才情大发所做的答卷,恐怕就是出自杨霖之手。
可杨霖,你到底有何难言之隐呢?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即使有杨霖在场,林杨彦又如何能够偷梁换柱呢?
这些问题,她一个也想不明白。
没过多久,林杨彦便作好了答卷,呈交给穆公公。穆公公接过后,大声宣读:
“月中,荧星尚在心宿二附近,但五日之后,荧星就已经远离心宿,并未滞留。所以,此次天象,严格来说只能叫‘荧惑犯心’,而不能叫‘荧惑守心’。”
“所以呢?”听到这番作答,皇上倒是有了一点兴趣。
林杨彦示意自己的嗓子无法说话,要让身边的书童杨霖替自己作答。皇上应允了。
杨霖走上前来,朗声说道:
“公子的意思是,若为‘荧惑守心’,荧星至少得在心宿停留一个月。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荧惑守心’,意指有不轨之徒与帝王势均力敌,所以会双星闪耀,僵持不下。而‘荧惑犯心’,荧惑只是短暂停留,说明有不轨之人意欲夺权篡位或是想要扰乱朝政,但靠近帝王之星后,被其光辉遮蔽,难成气候,因此主动撤退。此乃吉兆,想必是圣上凭借自身正气,已经化解了这场天灾。不日,天灾就会过去。”
圣上正眼瞧着林杨彦。如果说,伊萨奇关于“荧惑守心”的回答是他心中的完美答案,那么林杨彦这一番“荧惑犯心”之言,更是标准答案以外的惊喜答案。听闻伊萨奇和林杨彦都是章久居的学生,圣上看向章久居,笑着说道:
“章卿桃李遍地,国学府近些年费心了。”
林杨彦结束后,便轮到孟仪君的主场了。就在众人都将视线放在林杨彦身上时,孟仪君只是盯着刚刚代替林杨彦发言的杨霖。适才杨霖作答时,孟仪君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原来这就是让堂堂相府公子扮哑巴的原因?为了这个钦天监的名额,林家当真是能屈能伸啊。杨霖答得流利,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面无表情。此刻的孟仪君真想冲过去问问他,为什么要帮林杨彦?为什么要做替考这种他最引以为耻的事情?
穆公公见孟仪君在一旁发愣,迟迟不上交答卷,便让小太监将孟仪君的答卷拿了过来。
可当穆公公打开孟仪君的答卷后,却支支吾吾念不出答案。
“怎么不念了?难不成,你还有字不认识?”皇上打趣道。
穆公公面露难色,回道:“奴才愚钝,看不明白孟姑娘的答案,还是让孟姑娘自己说吧。”
“呈上来,朕倒要看看,是什么难字,竟连你也难住了。”皇上此刻的心情还算愉悦。听到他的话,穆公公自然不敢违背,只好乖乖呈上答卷。
但没想到的是,皇上展开答卷一看,那上面,竟毫无墨迹!
他的脸顿时铁青了起来,将孟仪君的答卷甩到台阶下,疾言厉色道:“孟仪君,难不成,你是要放弃这场殿试?这大殿可不是你们女子的闺房,岂容你儿戏?”
孟仪君终于回过神来,上前拾起自己的答卷,深呼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禀皇上,我的意思是,并未有任何‘荧惑守心’或是‘荧惑犯心’的天象。”
此话一出,一时间,全场肃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特别是一些老臣,他们知道,这些话意味着什么……
孟仪君尚不知前方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她只知道,自七岁开始,自己便同祖父学习观星。往后的日子里,无论阴晴,她一日都不曾落下观察星象、记录天象。今日,当她拿到钦天监所给的近一月的星象观测图和数据后,就已意识到:这根本不是这个月的数据!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彼时不过是疑惑。但当她坚定说出自己的答案时,感受到周围凝固的气氛,此时她内心深处不禁由疑惑转为忐忑……
让她没想到的是,皇上却很快神色恢复如常,和刚才那一瞬间的疾言厉色简直判若两人。或许是感受到孟仪君心中的忐忑,再加上他也实在好奇,眼前这女子究竟会说出什么话来。是和多年前那位夫子所说的话一样吗?
“既是笔试,自然是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什么话你便说吧,朕必不会怪罪。”皇帝终于发话了。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孟仪君这才上前说道:“回皇上的话,若我没猜错的话,此时考试,钦天监所给的数据,并不是近日的数据吧。”
此话一出,钦天监方向众人一片喧哗。是不是近日的数据,自然只有他们内部众人最为清楚。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竟被孟仪君当场说破。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孟仪君继续说道:“与其担心‘荧惑守心’,更应该担心的是‘双星伴月’。”
又出现了一个新的说法,双星伴月?此时,不仅是钦天监方向,台下所有人不禁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询问身边的人,这双星伴月又是何说法?
“民女素来有夜观天象的习惯。这几日夜观天象。发现每晚都能看到启明星和岁星伴随在月亮一侧。据史书记载,出现此类天象时,往往多发大旱或是洪涝。近日来,粮食歉收,南方灾民遍野,恐怕南方将有大旱,加重灾情。还望圣上垂怜,让钦天监及农务司早做预案才是。”孟仪君说道。
孟仪君深知,虽说“荧惑守心”是假,但指南针不准、海潮错乱,应该是真的。这是由“双星伴月”引起的。过几日,可能还会天降异象,就像人会回光返照一样,或许会突然降下大雨缓解旱情,然后等待百姓的,便是难以预测尽头的大旱。
孟仪君一席话,犹如平地惊雷般,令在场许多人心中惴惴不安。钦天监并未上报这等天象,现在被当面点出,自是怕皇上治罪。农务司一听到孟仪君的话,便知道接下来恐怕是要忙得脚不沾地了。还有林柏舟,他生怕孟仪君说出的话,会给她,给他们带来更多的麻烦……
听完孟仪君的话,皇帝马上看向了灵台郎。显然,灵台郎并未汇报过此事。圣上厉声问道:“她说的可当真?既有此象,为何不上报?”
灵台郎吓得直哆嗦,不知该如何是好。这让他如何说原因?说是福东南不满郎怀仁空降钦天监监正一职,因此威逼他隐瞒数据,等到天灾发生后,再将郎怀仁一军,治他个渎职之罪,再顺水推舟让皇上撤了郎怀仁?
他颤抖着抬头,看了一眼福东南,立刻被他鹰眼一般的目光吓得低下了头。说了,他和他的家人都得死。不说,死的只是他一个。
灵台郎只得哆嗦着回答,“圣上恕罪,是下官学艺不精疏忽了,因此未曾上报。”
“刑部侍郎!”皇上唤出了林柏舟,问道,“玩忽职守,差点酿成大错,该如何处置?”
“依照大庆立律,钦天监监管天象不力,若有重大疏忽者,可判处死刑。”林柏舟不慌不忙地说道。
“拉下去,秋后问斩吧。”圣上轻描淡写地判了灵台郎死刑。灵台郎被拖下去时的哀嚎声响彻在整个台上,引得众人胆战心惊。
圣上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了孟仪君的身上。孟仪君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便足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她抬头,看着眼前的九五之尊,这才对帝王之怒有了清晰的认知。此刻,她的脑海里开始回想起父亲、母亲、祖母、林子衿、林柏舟对她的劝阻——祸从口出。
“你……”圣上又发话了。孟仪君的心吊到了嗓子眼,她再不会察言观色,也能看出圣上如今心情不悦。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圣上对她这个“始作俑者”会如何处置?她会落得和刚才那个灵台郎一样的下场吗?孟仪君在心中又摇摇头,可圣上不是说唯才是用,让她知无不言吗?
难道他会因为她的知无不言,杀了她?孟仪君不敢再往下细想。
就在孟仪君等待着自己的命运时,一个年过五十,却仍能看出身形健硕的官员忽然跪地,大喊道:
“圣上英明!恭喜圣上,天无荧惑之凶!庸才得惩!又早知南方大旱,救我大庆子民!天佑我大庆,实乃圣上明德惟馨,我大庆之福!”
率先解此围的人,正是那个传言中的英亲王。众官员听到英亲王的话,皆跪地叩首,生怕祸乱蔓延,齐声颂道:
“我大庆之福!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孟仪君浑身僵硬,伊萨奇悄悄挪到她身边,拽了拽她的衣袖。她这才长舒一口气,踉跄着随众人跪下叩首。
“众卿不必紧张,起来吧。”皇上再次发话,语气中听不出是喜是怒,“多亏你看出‘双星伴月’,南方若有大旱,你就是大功臣,朕会送你一份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