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臣自边关返京,又遇天狗食日,一路上遇见百姓无数,议论纷纷,感慨良多。”林柏舟叹道。
“百姓都议论什么?”圣上询问。
“百姓深信陛下福泽深厚,必得上苍庇佑。只是,得见天狗食日,天灾降世,难免内心慌乱,恐怕需要一个时机,让他们相信我大庆必会逢凶化吉。”林柏舟声音掷地有声,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只是不明白他所说的契机是什么。
“你的意思是?”圣上也有所疑惑。
“臣听闻,前朝但逢天灾降世,总是大赦天下,积攒功德,以求上苍庇佑,百姓连连称赞,由是民心大增。臣愚钝,不知此举当下是否可行?”林柏舟装出一副愚钝的样子,将这个难题又抛给了圣上。
圣上沉思片刻,未发话。陈明正此刻汗流浃背,他感激地看向了林柏舟。林柏舟此话一出,自己的命运就有了转机,尽管还是在圣上一念之间。
“也罢。”圣上终于发话了,“近年天灾不断,是时候振奋一下民心了。”
陈明正的心终于落地了。
“传朕旨意,即日起,大赦天下十日,以示朕为民积福之意。”圣上的话一出,便由宫人一声声传到了殿外。
众大臣纷纷跪拜,齐声说道:“圣上慈心,天地可鉴。”
“圣上,那陈大人的处置……”圣上旁边的掌印太监问道。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没收官印,贬为庶人吧。”圣上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决定了陈明正的结局。
见自己保住了一条命,陈明正连忙跪谢:“谢圣上隆恩!”
仅仅是上朝的第一天,林柏舟就让整个朝廷记住了他这个刑部侍郎。
退朝回去的路上,林柏舟被掌印太监拦下。
“林大人,圣上召见,御花园有请。”
林柏舟跟着掌印太监来到了御花园,还没有看到圣上的身影,但是竟然看到了自己的长姐,当朝圣眷正浓的莞妃。
“臣,刑部侍郎林柏舟,参见莞妃娘娘。”林柏舟还未来得及表达喜悦,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快快免礼。”莞妃眼中的激动溢于言表,用手帕掩了掩眼泪:“早就听圣上说起,你今日回京,可算是碰上了。在边塞这几年,一切都好?人瞧着黑了许多。”
莞妃仔细打量着这个胞弟,从小沉默寡言,心思稳重,边塞多年更是磨砺出了一些韧性,她既自豪又心疼。
“多谢娘娘挂念,臣一切都好。娘娘在宫中,诸事都可顺利?”林柏舟在家中并不受父母待见,唯有这个长姐,在未进宫时,对他还算照料。此刻多年未见,难掩关怀之情。
“都好,都好。来人,将我准备的东西拿上来。”
她身旁的侍女递上了一个小包裹。
“你和仪君定亲多年,我也许久未见她了,甚是想念。你帮我将这个带给她,她定会喜欢。”莞妃笑眼盈盈地将包裹递到了林柏舟的手上,悄声说道:“也愿你二人早日修成正果,虽说已定了亲,但婚期未定。你既是男子,也要更主动些才是。”
提到孟仪君,林柏舟的心更加柔软了。俩姐弟正说着话,圣上来了。两人纷纷起身行礼,又与林柏舟寒暄了几句,听他说了些边塞的所见所闻,夸奖道:“此次你平定南蛮有功,北有乌雅,南有柏舟,朕的江山就都靠你们了。”
林柏舟刚想谢恩,就被圣上扶起。只听圣上又说了一句:
“只是,心太软,又太惹眼,可做不好刑部侍郎啊。”
莞妃在一旁已惊得变了脸色。林柏舟心下也忐忑,见圣上并未再多说什么,赶紧回道:
“臣,谨遵陛下旨意。”
林柏舟的侍从曹平,已在宫门外等候,见林柏舟迟迟不出来,心下已是十分焦急。
终于,他看见了林柏舟的身影,连忙迎了上去,两人上了马车。
“大人,你可算出来了!我听说今日朝堂上可不太平,圣上找大人何事,竟聊了这样许久。”曹平的神色语气里净是担忧。
“圣上是在借陈明正和‘大赦天下’的事敲打我。”林柏舟语气略微有些沉重。
“啊?可这大赦天下,不是圣上自己答应的吗?”曹平挠了挠脑袋,不知道自家大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去戏院听过戏吗?这戏台子上,得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
“听过啊!可这和圣上的话有什么关系呢?”曹平此刻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得是那个唱白脸的。”林柏舟闭上了眼,脑海中尽是圣上那句“心太软,又太惹眼,可做不好刑部侍郎”。
仔细回想,圣上或许本就没有赐死陈明正的意思。钦天监由圣上直接管辖,里面都是他的嫡系,纵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者,大赦天下若是由圣上自己主动提出,恐怕会更好。现在却成了由他林柏舟提出,圣上接了个顺水人情,可不是抢了圣上的名头吗?怪不得圣上会说自己“心软”又“惹眼”。看来这朝堂的学问,还得慢慢学。
出宫不久,林柏舟就听说孟仪君在公堂与人对峙,连忙赶去给她“撑腰”。
这一日,林柏舟经历了路途奔波、早朝、公堂后,已是疲惫不堪,回到家又遭受了父母的冷言冷语和弟弟的白眼。到了夜间,他躺下,忽觉得腰间有一处被膈应到了,掏出那物件一看,竟忘了是自己要送给孟仪君的红水晶。
想起今日姐姐叮嘱他的,他思虑再三后,还是离开了房间,来到孟仪君楼下。
“老规矩,你把篮子放下来,我把东西给你。”林柏舟笑着对孟仪君说。时间好像被冻住了一般,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这正如他们在定亲后的一段时间里所做的那样。他们刚定亲的时候,林柏舟还没决定从军。那时候,他也时常偷偷翻墙来见孟仪君,给她带点新奇的东西,讨她欢心,只不过身手却不似现在这般敏捷。为了防止玷污孟仪君的清誉,他就让孟仪君上到阁楼,找个篮子放下来,他把东西传上去。后来他们也逐渐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这竟也成了二人之间的小情趣。
“好啊,你等着。我要看看,你这次又给我带了什么好玩意儿呢!”孟仪君永远是有好奇心的,听到有礼物,她的脸上也浮起了笑容,快速回去找他们传递信物用的篮子还有长绳,终于在一个落灰的柜子里寻到了。
孟仪君将篮子放下,林柏舟将红色水晶擦拭干净,包在帕子中放了上去。和水晶放在一切的,还有莞妃赠与孟仪君的物件,也被包裹着。
孟仪君满心期待地将篮子拉上来,先拿起了帕子包着的物件,发现竟是一枚吊坠。她将吊坠拿了起来,上面似乎还残存着林柏舟掌心的温度。
“柏哥,这是什么?”孟仪君探出头问道。
“仪君,有件事憋在我心里很久了。我这次来……正是想和你说,现下我已升任刑部侍郎,以后定会常留都城之中。我在南边驻守时,听闻南国男子求娶心爱之人时,都会选择能力范围内最好的水晶作为信物,以示诚意。这是我见过最美的水晶,我把它交给你,当作信物,我想……我想问问你,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成亲?”在心爱的女孩面前,再英勇的人也会有小心翼翼的一面。
高景在暗处,将这个场面看了个全,听了个全。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晚上出来溜个号,本以为遇见的是犯罪片,没想到看到的是纯爱片啊!
他对此不禁也来了兴趣,在脑子里疯狂回忆,高真真和他说过的孟仪君的事迹——孟仪君到底有没有结过婚?什么时候结婚?他努力回忆了许久,但在他的印象里,姐姐似乎没有如何提及过孟仪君的家庭生活,只知道她是有一个丈夫的,但成亲很晚,不知道她的丈夫是不是眼前的林柏舟。
突然间,高景灵光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
如果,孟仪君的生活轨迹和历史相比产生了偏差,这会不会影响后世发生的事情?
如果,孟仪君不成为一个天文学者,高真真没有了偶像,那么,高真真是不是就不会一心想要成为航天员去探索宇宙,也就不会有后面的生死未卜,更不会引发高景的穿越?
只要现有的轨迹和历史无法严丝合缝,那么,一切是不是都有机会改变呢?
高景的大脑现在异常活跃兴奋,他似乎,想到了破局之道。那就是,他可以去促成这段良缘,让历史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偏差,然后诱发蝴蝶效应,改变未来!
他觉得这是个有些自私,又有些可怕的想法,但他似乎又想不出更好的出路。
现在,高景和林柏舟一样焦急地,等待着孟仪君的答复。
“不——”
过了许久,林柏舟和高景终于听到了孟仪君的答复。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两人不约而同地失望了。
“为什么?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你告诉我,我可以改!”林柏舟着急询问,他适才虽然紧张,却没料到孟仪君真的会拒绝。现在,他完全不知如何应对这个局面。
“不,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我……还没想好。”孟仪君回复道。
孟仪君从来不怀疑,自己是喜欢林柏舟的,他去边塞的这几年,她会想起他们的过去,挂念他的安危,询问他的归期。但在那些没有他的日子里,她的生活似乎也没有发生太多的变化,她依然忙碌于学习各种知识,探索自己喜欢的领域。
她深知,她的人生,有这么多的事可做,有这么长的路要走,有这么多有趣的想法还没有实践。
她实在难以想象,成亲以后的日子。她会被每日束于高阁,困于厅堂吗?
还是日日操心府内繁杂的事务,做一个不被人诟病的贤内助?
又或者是,被催促着为林家传宗接代,将毕生希望系于孩子之上?
她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只是适才一晃而过这样的念头,她都已经觉得要喘不过气。所以,她只能脱口而出一个“不”字。
林柏舟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我知道了。”他随即抬起头来,用力挤出了一个笑容,却难掩苦涩,“仪君,无论如何,我都尊重你的意见。你伤还没好,好生休息,我不打扰了。”
话音刚落,林柏舟便转过头去,急急忙忙地,下意识地想要逃离这个场景。
“等一等——”孟仪君叫住了他。
林柏舟以为事情还有转机,连忙回过头来,期待地望着阁楼上的孟仪君。
“这是什么?”孟仪君拿起了篮子里的另一件东西,仔细端详,发现竟是一个小巧玲珑的珐琅望远镜。孟仪君兴奋地说道:“柏舟,这也是你送给我的吗?我很喜欢!”
林柏舟神色有些尴尬,解释道:“今日进了宫,这是莞妃娘娘托我带给你的。”
“是林姐姐!”听到林子矜的消息,孟仪君显得更为欢喜了。
看到望远镜,林柏舟神色有些担忧。他又想起了白天朝堂上的见闻,忍不住提醒道:
“仪君,我知你素来喜爱研究天象。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天象已非普通的学问,更是牵涉到政见党派,关系到圣上的权威。今日公堂之事,便是一个前兆。你若再学,恐怕凶多吉少。”
“可现在并无立法,说普通女子不可学习天象。”话题一转到天象上,孟仪君便显得有些执拗。
“过去未曾,不代表以后不会。据我今日所见所闻,恐怕立法,也不过是近日的事了。”林柏舟的语气有些着急。
“柏舟,我知道你关心我。但这件事,恕难从命了。”孟仪君侧过了身,逃避了林柏舟的目光,“另外,这东西我现在还不能收,你拿回去吧。”
说完,孟仪君重新将这枚水晶吊坠仔细包好,放在篮子里,又缓缓将篮子放了下去。
林柏舟看着篮子落下,盯着那枚吊坠没有说话,只是飞快地将它收了起来。
他低下头来,沉默地驻足了一会儿,悄无声息从外墙离开,只留下微微颤抖的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