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场百年难得一遇的洪水给孟仪君、高景,还有整座城都带来了不可估计的损失。但是,不幸中的万幸是,在这场洪涝中,高景的禾苗保了下来。
这段时日,高景在重建房屋的间歇时间里,又重新开始种植作物。
好在,熟能生巧,这次无论是造房屋还是种作物,都比之前快了许多。
“大旱大涝过后,最容易出现饥荒。”这几日孟仪君忧心忡忡,便是在想这件事。
“不用太过忧虑,我已决定将多余的能成活的稻谷,分给桐城的百姓了。”高景说道。
“当真?”孟仪君的眼神一下子有了光芒。
高景点了点头。
“高景,想必在桐城人眼里,你定是土地公再世了!”孟仪君赞道。
高景略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去,心里对“土地公”这一称呼还有些腹诽:这听起来年纪似乎有点大。
为了确保这些作物能够顺利生长,高景和孟仪君日日观测长势,检测数据。
眼下缺乏纸笔,他们就去河边捡石子,用不同大小的石子来统计数据。比如,小号石子代表降雨量,中号石子代表小麦产量,大号石子代表彗星出现。
孟仪君也没忘了自己的观星大业,她用晒谷竹席绘制黄道坐标系网格,将稻秆编成球体演示地月日运动。
“原先咱们还能用木头来作为演示的工具,现在变成这些了,更寒碜了。”孟仪君自己打趣道。高景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但不管怎么说,眼下二人苦中作乐,日子倒也不算是太难过。
不管怎么说,高景相赠的农作物确实解决了目前桐城的一大难题。
他的慷慨之举解决了桐城可能出现的饥荒,令桐城城主大喜,更是赢得了桐城百姓的信赖。
除了稻谷,此前高景还保留了许多土豆和玉米的种子。
“土豆和玉米长得快。若是人人都能学会种植之法,熬过饥荒的概率就更大了。”高景说道。
“可是,这土豆毕竟是洋人带来的,民众素来视其为有毒之物,称其为‘土中鬼芋’。若想让他们接受,恐怕是难啊。”孟仪君担心道。
确实,在此之前,土豆这种随传教士而来的外来农作物一直不受待见。正因如此,才价格低廉,此前高景才能囤积大量的种子,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此一时彼一时,到了饿得万不得已的地步,就算他们认为这是砒霜,也必须吃进去。”高景眼神笃定,他眼中的信念感染了孟仪君。
话不多说,高景已开始行动起来。他通过城主将众人聚集在一起。
自从高景赠种以来,城主便对他十分客气。如今听说有办法能解决饥荒问题,还没问具体做什么,城主便已迫不及待地让人将消息传到家家户户,让众人明日午时来到城中高台前,城中有要事宣布。
是日,高景已在高台上等候。
午时一到,城中各各家各户皆来了人,等待着“要事”的宣布。
高景上前说道:
“诸位——”
“是‘土地公’叔叔!”阳光刺眼,站在前方的一孩童率先看清了高景,面露微笑,指着他说道。
孩童知道高景是谁,父母曾对他说过,这是赠他们粮食的“土地公”叔叔。没想到真的如孟仪君所说,现在全城的人都称他为“土地公”了。
“真的是他!!”在孩童的提醒下,众人这才发现站在台上的不是他们的城主,而是高景。
“难不成是又有什么吃的了?”有人猜测道。这猜测引发下方众人的雀跃。
“太好了,土地公又给我们带来新的种子了!”尽管猜测还没得到落实,众人已将此当作真的了。
下方嘈杂起来,随后一群人突然开始喊着“土地公——土地公——”,喊得高景越来越不好意思。
“各位——”高景示意大家安静。不一会儿,声音便小了下来。
“我确实给大家带了新的吃食。不对,准确来说,是旧的吃食。”高景继续说道。
听到前半句,众人难言喜悦。听到后半句,又听得迷糊起来。
“什么新的旧的,土地公,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们,有什么好吃的吧!”前头那孩童的父亲率先说道。
高景向孟仪君递了个颜色,孟仪君拿着一袋土豆种子和一袋已成活的土豆上前。
高景打开麻袋,让它亮相。
“这不是‘鬼芋’吗?”
“土地公,你不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吧?”
“洋人带来的东西,怎么能吃呢?里面怕不是有毒。”
“我宁愿饿死,也不要吃这‘鬼芋’!”
下方七嘴八舌,又骚动了起来。这反应在高景的预料之中。
“请大家安静听我说——”高景又抬手示意。众人还算给面子,逐渐安静了下来。
“这东西,不是什么‘鬼芋’,它真正的名字,叫土豆!你们也可以叫它,马铃薯——”高景大声说道。
“土豆?马铃薯?”大家显然不是很适应它的真名字。
“是!土豆历史悠久,容易存活,产量也高,果腹感强,用来应对饥荒,再合适不过了!”高景列举出一系列土豆的优点,希望能在众人心中为它挽回形象。
可大家显然不买账。
“可这玩意儿毕竟是洋人带来的。洋人的肚子和我们的肚子可不一样,听说他们吃了没事,我们吃了,可就是剧毒啊!”说话的,是那孩童的母亲。
高景无奈地看着这一家人,想着这一家人真是绝顶的捧哏好手,说什么都能接上一两句。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理解大家的忧虑,所以,我今日,就要亲自一尝,让大家看看,我吃完这土豆之后,是否会毒发身亡!”高景义正词严。
“啊——不要啊——”下方有人阻止,生怕高景一时冲动,真的断送了性命。
高景请城主帮忙,让人送上火把和蒸笼,当场将这土豆蒸熟。
很快,土豆蒸熟后的清香便冒了出来。众人向来对洋人带来的作物退避三舍,更少有人真的尝试弄熟它。本以为土豆弄熟后定然会有一股怪味道,此刻闻到这股清香,觉得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奇怪,反倒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当下放下了一半的警惕。
旁边人默默提醒道:“闻着香,吃起来也未必对味儿。”
听到这句话,那人只好偷偷咽下了口水。
不一会儿,土豆便完全蒸熟了。高景打开蒸笼的盖子,热气和清香四溢。
“各位,这便是熟了以后的土豆。”高景用衣袖拿起一块土豆向众人示意。它的颜色在阳光下泛出金黄,十分诱人。
随后,高景便剥开了土豆皮,将一小块土豆吞入肚中。
“各位看,我吃下这土豆以后,可有什么异常?”高景笑着说道,“若还有不信,可有哪位壮士愿意上前尝试?”
众人见他确无异常,心里打的鼓顿时停了一大半。
加上饥饿的驱使,自然有胆大的人愿意上前尝试。
“他爷爷的,被毒死也好比被饿死强!”
一汉子上前,囫囵吞枣地将一块土豆吞入肚中。吃完后还砸了砸嘴,说道:“真香!”
如今又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在眼前,胆大的人纷纷上前尝试,发现这“鬼芋”不仅没毒,反而确实如高景所说,能填饱肚子。
一时之间,高景那里存储的土豆种子遭人疯抢。
高景一如既往地留了必要的部分,其余的皆倾囊相授。
此事一出,高景成了桐城的大红人,获得了桐城人民的信赖。城主封高景为“嘉禾公”,还送了他一把万民伞嘉奖他。
自此以后,“嘉禾公”替代了“土地公”,成为了高景在桐城的称呼。高景对此心满意足,这“嘉禾公”可比“土地公”的名头好听多了。
这段时间以来,每家每户基本都有人来跟高景请教种植技术。高景借机说道:
“我能成功,都要归功于一位先生传授的‘天时之法’。”
“不知这位先生在何处?嘉禾公要不请他来给我们一同上课?”有人问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高景眼神一瞥,直指站在门口的孟仪君。
“你说的,是这位‘女先生’?”众人显然不信。
“正是!”高景笃定说道。
众人一时沉默。但这沉默也并非毫无缘由。
因为在此之前,孟仪君就已经试图跟桐城的百姓推广过她的历法了。但很显然,效果甚微。
这一整年,高景都在记录作物抽穗、成熟时间,与孟仪君的节气推算对比,发现偏差时,还会用田间数据助她校准。在高景的帮助和试验下,如今孟仪君已经有了一套相对完整的新历法,编纂成了《经星辨》一书。
孟仪君先是通过卜羲,试图在司天台推广新的历法。可她毕竟是大庆人,尽管孟仪君对桐城也算是有救城之恩。但涉及到天文历法此等大事,千百年来的信仰让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的司历,还是不愿意完全信任孟仪君。可如今的卜羲年级尚小,多年漂泊使得他学艺不精,桐城的天文体系也遭到了战争的破坏,但即使如此,人们也只愿凭着惯性,用着不够准确的旧历。
无奈之下,孟仪君只好亲自到田地里,挨家挨户地向农户们解释,为何要用新的历法,以及如何随着新历法的节气,改变农作时间。
结果显而易见,压根儿没人搭理她。
历法变化的个中缘由,对他们来说太过玄乎,而眼前这片土地,现有的粮食,才是货真价实能看见、能依靠的东西。
但现在,高景这句话,似乎让这一切有了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