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伴随着一声怒喝,匆匆而来一阵脚步声,是考官们来了。
“这是做什么!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厉声呵斥的是此次考试的主考官——国学府掌事先生章久居,已是满头华发。在他身后还有两位考官,分别是钦天监副监正福东南,礼部掌管人事的副管侍郎裴东升。如此,满人、洋人、汉人,也算凑齐了。
福东南一抬手,便进来几个侍卫,连忙将杨霖和林杨彦分开。
林杨彦想起杨霖的眼神,还有些后怕。那是一种誓要和人鱼死网破的眼神,还带着一丝压抑已久的阴郁,是林杨彦过往小打小闹时不曾见过的。当林杨彦被拉开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往后退了一步。
三位考官一看处于漩涡中心的是林杨彦,这个国学府的刺头,便大概也能猜到发生了何事。再加上考试在即,所幸并未酿成大祸,便暂且没有追究杨霖、林杨彦还有其他人的责任。主考官章久居只说,试后再议过错,这也让孟仪君一行人松了口气。
钟声响起,所有人急忙回到座位上,不敢有一丝怠慢。慌忙之中,孟仪君还记得将墨水和纸张分了一些给杨霖,闹剧匆忙结束。
钟声最终敲了三下,考试正式开始,考官开始焚香计时。
每个人都被框在一个小小的隔间里,左右看不见,前方每隔一丈,就有一行人。
等到试题到手,孟仪君便不再关注他人,认真作答起来。试题对她来说并不算困难,她答得很顺利,洋洋洒洒写了许多。还剩最后半炷香,孟仪君揉了揉酸痛的手,估摸着时间也有剩余,便悄悄环顾了一下四周。
乌雅公子、林杨彦还有杨霖都在前面的那一行。
林杨彦开考没多久,倒头便睡,如今已经开始打呼了,桌上的金镶玉球仪随着呼噜声轻微起伏。
乌雅公子则望着卷子发呆,想必面对这种卷子,已是胸无点墨,再也答不出来了。
只有不远处的杨霖,还在沉着作答。
孟仪君惊讶地发现,他竟不需要球仪!从头至尾,杨霖都不曾因没有球仪而慌乱,他偶尔抬手捏拳,微转,想必星象图和角度距离等都已牢牢刻在了脑子里。孟仪君不禁对他心生敬佩。饶是她觉得自己对星宿和角度距离非常熟悉了,但还是免不了借助球仪。这杨霖能做到球在心中,不是天才,那便定是下了苦功夫,是真心热爱天文。
她深吸一口气,收回思绪,深觉自己不该轻敌,便不再关注他人。正当孟仪君想要蘸墨将仅剩的一点题答完时,竟尴尬地发现,墨匣空了!
不好,她的墨水还是给杨霖倒多了!
孟仪君心急如焚时,隔壁的伊萨奇敲了敲她的壁门,孟仪君微微侧头,看到师兄递给她自己的墨盒,眼神中净是关切。
“拿着!”伊萨奇轻声说道。
时间紧迫,她将这考试看得无比重要,便顾不得其他,正准备接过师兄的墨盒时,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先生!有人作弊!”
不知何时,睡得好端端的林杨彦竟鬼使神差地醒了。
一听闻此话,监考的三位先生顿时一脸严肃走来。只这几步距离,孟仪君的心简直吊到了嗓子眼。
“先生,民女没有作弊。”孟仪君语速很快,神色焦急,慌里慌张地想要解释,“民女的墨盒里没有墨汁了,伊萨奇不过是好心,才想给民女递墨盒的。”
“是啊先生,她还未曾接过墨盒,若要算作弊,算我的好了!”伊萨奇向来不拘小节,又有点粗心眼,没想到自己一个善举竟会招来麻烦,为免连累孟仪君,一心只想把这麻烦大包大揽下来。
“师兄不可!”孟仪君也是重义之人,怎忍心因为此事而连累伊萨奇。
“借墨?考试竟不知道带笔墨?”章久居冷声道。话虽这样说着,但他仍拿过墨盒,将墨盒凑到眼前,仔仔细细地审查了一番,
“先生,我可以为这位姑娘作证。事前小生的墨盒碎了,是这位姑娘,分了墨水给我。想必这才致姑娘笔墨不足,是小生的过错!”杨霖的声音传来。
裴东升看了看孟仪君干涸的墨盘,给章久居递了一个眼神,示意考生所说的无误。章久居也有爱才之心,他刚才巡考之时,已是觉得孟仪君虽为女流之辈,但学问不假。待确认伊萨奇的墨盒里没有任何可以夹带的东西后,正要将墨盒递给孟仪君,却被福东南拦住:
“章大人,考场之上,不得传递交换物品,这是规矩。”
章久居的动作停在半空,面露难色。其他人还要试图再说什么,孟仪君已不愿再生事端:
“先生,是民女的疏忽,与他人无关。还请先生们看在民女未曾接过墨盒的份上,允许我们继续考试。”
考场之上,辩解无意,况且香也快燃尽了,孟仪君不愿连累大家中断考试。
章久居摆了摆手,将墨盒还给了伊萨奇,众人继续考试。
林杨彦还欲纠缠,章久居回头呵斥道。
“还有你!若再鼾声如雷,便算你扰乱考场秩序!”
严肃的考场上回响起一阵窃笑声,林杨彦闭嘴,转过身子面对自己的试卷,在纸上乱涂乱画起来。
孟仪君已收拾好了心情,幸好要写的内容所剩不多,于是她兑了点清水,写完了最后几笔。后面的几行字,笔迹越来越淡,但仍还能看清楚。她虽心下忐忑,却也知并无更好的办法了。
最后一抹香灰落下,钟声响起,孟仪君长舒一口气,落下最后一笔,深呼一口气,说道:“总算成了。”
考官陆续收卷,交完卷的人一个接一个,起身离开考场。
完成了近日来的一件大事,孟仪君心情倍感愉悦,迈出考场时,步伐也不觉轻快起来。她走到门外,却发现马车还停着,但高景却不见了!
正当她四下环顾,试图寻找高景的身影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唤道:
“孟姑娘。”
正是杨霖。
“在下姓杨,名霖,受了姑娘纸墨,却没来得及跟姑娘道谢,敢问姑娘名讳。”
“我姓孟,叫孟仪君。”孟仪君答道。
“笔墨之恩,杨霖必当相报。”杨霖对孟仪君行礼,以示尊重。
杨霖本想还钱,但他想来,这纸墨能值几个钱,更何况,瞧孟仪君的穿着打扮,她也不是缺衣少食之人。杨霖深知,重要的并不是笔墨,而是孟仪君在危机时刻,不顾得罪高官之子,也要赠与他笔墨的这份情意。杨霖虽独来独往惯了,但却并不是知恩不报之人,此刻若用钱抵消了这份情意,反倒是占人便宜了。
想到这儿,他又笑着说道:“往后若有用得着杨某的地方,孟姑娘只管吩咐。杨某家在何处,想必孟姑娘也知道。”
“你……还记得我?”孟仪君微微诧异。
“和三个洋人一起来门下躲雨,想不记得也难。”杨霖笑了。
听他这么一说,孟仪君也笑了。紧张的考试过后,众人都松了口气,虽然考试结束了,但考生们都聚在教堂门口,并不散开,攀谈闲聊不亦乐乎。
孟仪君和杨霖正说着,伊萨奇和乌雅也来了,两人同是八旗,父亲又一同在当朝为官,自然早已相识。
孟仪君见状,招呼伊萨奇过来,同时主动感谢了乌雅公子。
“公子的病可好全了?”孟仪君关怀道,“还未谢过乌雅公子,若非公子,恐怕我今日,也不可能出现在此。”
听孟仪君此言,乌雅公子倒是自觉汗颜,面上起了红色,心想幸好孟仪君没将他的糗事抖出去,只是尴尬地说道:
“小事小事,应该的,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一旁的杨霖和伊萨奇不知他们什么渊源,伊萨奇好奇询问:
“师妹,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乌雅老弟认识的?”
乌雅公子心下踌躇,不知如何说起。
孟仪君不慌不忙地说道:“前些日子乌雅公子染了严重的风寒,我……随父亲给公子看过病。”
孟仪君并不想透露过多的信息,怕惹来非议,也绝口不提禁药和替考一事,乌雅公子不免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这事儿便算过去了。因寻不着高景,孟仪君便给他留个字条后,和三人结伴而行,去酒楼宴饮了一番。直到太阳快落山时,才兴尽而归,好不快活。
孟仪君回到家中,发现高景竟还未归家,心下不免担忧,正要唤启明出门寻一寻时,高景回来了!
高景失魂落魄,脚步虚浮,启明在他身前晃悠,他竟也像是没看着人似的,径直走了过去。
“高景!”孟仪君唤道。看高景没反应,孟仪君又加大了音量,“高景!!”
直至孟仪君唤了好几声,高景这才缓过神来:“我这是在哪儿?我已经回来了吗?”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高景又叹了口气,自嘲地说道:“是啊,我不在这儿,又能在哪儿呢?”
启明皱紧了眉头,不知道这小马夫脑子是不是被马给踢了,成日里胡言乱语,说些没头没尾的话:“喂高景,你死哪儿去了!没看到小姐担心得紧吗!”
“我自出考场就没见到你,你去哪儿了?”孟仪君语气平和,并未有怪罪之意。
“马车!”高景突然想到,马车还丢在考场外,猛的抬头,转身向府外冲去。
孟仪君连忙跟上脚步,生怕高景这个状态会出什么意外,急匆匆地冲启明说道:
“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