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钦天监的考试,竟有人花钱代考。孟仪君气不打一处来,实在听不下去了,竟然举着桌子直直地站了起来!
“喂!那么好的机会,你不想考可以给别人啊,为什么要代考!”
“鬼啊!”因为桌子上盖的是白布,来人一见到白布裹着一个顶着桌子的人,突然直立立地站了起来,顿时惊吓过度,落荒而逃,适才放在桌上的酒和银子,竟都忘了拿走。
“哈哈哈哈哈哈!”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孟仪君还没来得及回头,那酒鬼就顺手拿起了孟仪君头顶桌上的那罐酒,一饮而尽。
孟仪君赶紧将桌子放到一旁,收拾了一下自己,定睛看向这酒鬼,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处?”
“不明显吗?”他十指紧扣放在胸前,装出一副虔诚的样子,但举止轻浮,不带一丝敬畏。
“你不会想说,你是神父吧?”孟仪君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好奇哪里来的假神父。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乌雅公子的事跟这个“神父”必然有关系。
“神父”并没有理会孟仪君的质疑,他将酒瓶子甩到一旁,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指向凳子说道:“这位朋友,如果你想要忏悔自己的罪孽的话,请坐到对面。”
孟仪君索性陪他玩到底,坐到了对面。“神父”装模作样念了一段经文,伸手示意,她可以开始忏悔了。
孟仪君嘴角突然浮起一抹笑容。
“神父,我要忏悔。我做了不诚实之事,代人考试,会下地狱吗?”
“地狱可没那么好下。触犯‘十诫’的人实在太多了。地狱太小,装不下这么多人。”“神父”嘲笑道。
“哦?那你觉得,就你犯的戒条而言,地狱会优先考虑接待你吗?”孟仪君往前凑了一点,直视“神父”。
“这世间,蝇营狗苟之辈数不胜数。饱读诗书却漠视百姓的权欲之徒身居高位,买卖官位不遵律法的贪财之辈泛滥成灾。比起他们,我不过用文字赚点酒钱,”“神父”仰天笑了笑,凑近孟仪君,她感受到一阵轻微的酒气,听他继续说道,“和他们比起来,我得往后靠靠,不知道排到哪里去呢!”
“神父”说完,又自顾自地从角落里掏出一罐酒,一饮而尽。
孟仪君感受到“神父”的话语中有一阵失落,她越来越看不清楚这个人,也不想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不是神父,你,到底是谁?”
没等孟仪君反应过来,“神父”将喝完的酒罐用力地摔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他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孟仪君:
“我是撒旦。”他往前走了几步,孟仪君被他盯得有些发毛,眼神略微闪烁了些。酒像是他的獠牙,那声音伴着酒气幽幽传来,“你会害怕吗?”
“我去找主教。”孟仪君并不想和这个人多纠缠,宁可暴露自己偷偷进入忏悔室的事情,也不惜要让此人和自己一同被曝光。
她还没走出这个格子间,就被这个一会儿自称“神父”一会儿自称“撒旦”的人拉住,用力拽了回来,让孟仪君着实吓了一跳。寻常男子,碍于男女有别,多半会与女子保持距离,因此孟仪君并无防备,加之孟仪君并不喜欢人拉她,下意识甩开了“神父”。
“算了,不逗你了。告诉你实话吧,如果你要找神父,那你可找错地方了。”那人的语气恢复了正常。
孟仪君神情疑惑,眉眼间写着“为什么”。
“从我来这儿的第一天起,就从来没看到过神父。”面前的男人耸了耸肩。
“我本来是要找神父的,但我现在不找了。我找的,就是你。”孟仪君笑着说道。她有非常强烈的预感,这人和乌雅公子的事脱不了干系。
这回该轮到男人困惑了,男女体格不同,更何况,女人根本又不需要考试,自然也不需要替考,为何这女子要来找他?
“我问你,找你替考的人中,有一个姓乌雅的吗?”孟仪君问道。
“什么乌鸦白鸭的,找我替考的畜生多了去了,记不住,我也不记。”男人一脸不屑的样子。
孟仪君拾起最开始滚落的那个酒瓶,示意道:“是这酒的主人。”
男人笑了:“松醪公子啊。”
这酒是松醪酒,看来这男人以酒记人。
“你替这松醪公子,考过什么呢?”孟仪君追问。
“这位姑娘,我瞧你刚刚给我挣了一瓶酒,好心回答了你几个问题,现在差不多了。”男人听起来有一丝不耐烦了。
“只要你照实回答,明日我差人给你送两坛梨花酒。梨花一年一开,加上清火的药材,绝对是你没喝过的口味。”孟仪君转变策略,开始“利诱”。
那人伸出一只手,摆了摆。
孟仪君只当他是拒绝,没想到他说,“五坛。”
孟仪君笑出了声,说道:“好,五坛就五坛。”
“好,爽快!”男人哈哈大笑,“我给这松醪公子共考过五次,都是这一个多月以来,国学府的周考。”
对上了!怪不得林柏舟和她说,近一个月,乌雅公子的成绩突飞猛进。
孟仪君注意到旁边的酒瓶,继续问:“可是,我刚刚瞧见,那边有六瓶松醪酒。”
“他还找我考了一门骑射。我没考。术业有专攻,我和他说过,只接文考!不过,他也没把酒拿走,那我自然乐得收下。”男人很坦诚地交代了。
孟仪君知道,他应该没说假话。
骑射与文考截然不同。庆国的文考,众人都是关在单独的小隔间里,谁也不认识谁的,自然有机会偷梁换柱。骑射就不同了,同一场上,彼此都能看见对方,且家世越高的,认识的人就越多。若是换了一个人,定然是行不通的。更何况,面前这人一看便痴迷于酒,拿弓箭的手恐怕都不稳。真不知道乌雅公子怎么想的,竟然还会问他代考骑射,简直是病急乱投医。
但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孟仪君拿出了从乌雅公子房中搜出的那一小盒“墨水”,递了上去,问道:“你是没替他考。但你是不是拿其他东西,跟他交换了这罐酒?比如……这个。”
“他若是要买墨水,找门口的乞儿去买便是,何苦问我讨?”
孟仪君正色说道:“这不是墨水,是药。”
“你们这些人真奇怪!我说了多少次,只代考文科,天文、数理、药理都不代考,走开走开!”男人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试图推搡着孟仪君向外走去。
孟仪君立在原地不动,继续说:“这不是普通的药,是禁药。吃了能让人瞬间精力百倍,血脉贲张。若是在骑射一类比赛中,饮此药物,便能发挥超常,事半功倍。”
男人也听出了不对劲,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孟仪君上前一步:“你若是真卖禁药,那可是死罪。”
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惧意。
“姑娘,冤枉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女子,跪在孟仪君面前,万分着急的样子,双手比划地解释道,“我家男人虽然为人不牢靠,但就是读死书认死理的,平日里最多也就是给人写写文章。像这种药,他是懂也不懂,碰也不碰的。卖药害人的事情,他是绝计干不出来的!”
女子打扮朴素,头上没有丝毫装饰,一根木钗挽起。她穿着粗布衣衫,缝缝补补的,但针脚都很细,看得出生活困窘,但仍不失体面。孟仪君注意到,女子的食指和拇指都有茧子,想必是靠女工吃饭的。
“我又没说是他害的人,你……你先起来!”孟仪君见状也十分尴尬,将女子扶了起来。
“还请姑娘替他保守秘密,莫要将他在这里的事情捅到官府去。不然……只怕是没活路了。”女子眼中含泪,看样子十分担心。
孟仪君见不得有人在她面前这样,只得好言宽慰道:“我何时说要报官了?不过是找他问些事情罢了。夫人不必惊慌。”
“如此便好。多谢姑娘体谅。”女子抹了抹泪花。孟仪君见状,也不由得叹一口气,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不知道这算摊上个什么事。
见那女人从怀中掏出几张字据,走到男人身边,说道:“官人,这是这两日还给别人的酒钱,你看看,数额对不对。”
女人看上去并不是识字,因此才想让男人帮她确认下,免得被人骗了,还得多了。可男人却并不领情的样子,态度冷漠地推开女人的手:“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对不对有什么要紧的!”
男人将最后剩的那坛酒豪饮而尽后,便不管不顾地走出门去,丝毫不关心他妻子的处境,自顾自吟起了诗:“酒不醉人人自醉,千杯饮尽刘伶愧。对月邀饮嫦娥伴,一江愁绪酒中会。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千百杯。醉卧桌头君莫笑,几人能解酒深味?”
吟完后,他便笑,笑得大声,笑得癫狂。
孟仪君见状,想上前为这女人讨回个公道,不知道这男人的酒钱,是这女人攒了多少日子才攒下来的,没想到却被女人拦住。
女人苦笑着说道:“算了,他向来如此,改不掉的。”
孟仪君不明白:“可是……”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家女子不是这么过来的呢。”女人的话虽如此,但语气里却充满了苦闷。
孟仪君摇了摇头,面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她拿过女人手里的收据,问道,“你还了多少钱?”
“总共五贯钱,还多两百文。”
“是这个数儿。”孟仪君算了算这几张收据。
“太好了!没算错就好了。”女人的语气中充满了欣喜,她日夜做工,辛辛苦苦攒下的钱拿去还了丈夫的酒债,而她并没有奢望丈夫戒酒,唯一的期待便是别算错账多付了几文钱。
孟仪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说道:“时候不早了,过会儿教堂人便多了,我们先出去吧。”
孟仪君和这女人一同出门。
此时,教堂门口已经汇集了众多前来领取布施的乞儿。站在门口等候的高景只吹了一声口哨,听到声响的乞儿们便一拥而上,将他围成一圈。高景刚才用带来的散钱买了一些吃食,他将这些吃食分给了这些孩子,并希望从中找到孟仪君想要找到的那个孩子。
没过多久,手里的东西便分完了。孩子们围着他,叽叽喳喳地,“还要,还要!”
高景无奈回应:“真没有了。”他掏掏袖子,掏掏怀中,示意自己身上如今空无一物。
孩子们一哄而散。人潮拥挤,其中一个孩子撞到了一个身影。高景连忙上去查看这乞儿的安好,蹲下身来问道:“你没事吧?”
“是我不好,撞到你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高景的头顶传来。
这声音慌慌张张地道歉,一只手往乞儿手里塞了几文钱,便要匆匆离开。
这声音,怎会如此熟悉?
高景抬头,中午的太阳光线正烈,刺得人睁不开眼。
只一瞬间,高景便愣住了。虽然看得不真切,只是匆匆一眼,她便转过身去要离开,但那一眼,那张脸,分明。
“高真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