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他的思考被手臂上传来的一阵冰凉打断,是启明在给他过去的伤口上药,边上还边抱怨,“唉不知道我这是倒了什么霉在这里陪你坐囚车。我平日素来谨慎小心,连一丝错都不敢犯的,要不是因为你,我这辈子都不能上囚车的。也就是我家小姐心好,对所有人都好,你这次要是不死,可得记着我家小姐的恩情,就算这次死了,下辈子做牛做马也是要偿还的。你要是不记得,我可第一个不答应。喂,我和你说话呢!你听见了吗?”
听起来这小哥已经念叨了一路了,只不过高景刚才一直在思考人生,没有注意。
“听见了听见了!”高景连忙回应道,不然他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高景定睛看着这小哥,不过也就是十六七岁的孩子,但古代的人比现代人早熟些,所以启明的脸上基本已经脱去了稚气。
高景看他说话也没大没小的,话又密又多,简直是个“大漏勺”,不过也可以看出孟府对待下人是非常不错的,出来的下人也都良善。比如启明虽然絮叨了点,但上药的时候还时不时问他“疼不疼”、要不要让自己下手轻点之类的语句,这也不禁让高景心里生出了一点暖意。
趁着无事,高景又琢磨启明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想向他打听一些孟林两府的基本情况。毕竟,了解的东西越多,对他在这个时代生活越有好处。
“启明小哥儿,我听你之前说,这位林二公子的父亲是得你们家老太爷提点,这才得以平步青云。可你们孟家不是医家嘛,这八杆子打不着一块吧,你莫不是在诓我?”高景表现出一脸不信的样子,这小哥看起来非常敬重主家,想来是一定会辩解的。
果不其然,启明听到这句话,马上就要跳起来了,“我诓你做什么?我家老爷行医救人不入仕途是不假,但我们家老太爷生前曾位至礼部尚书,致仕后在家中设立私塾,现下不知有多少在朝为官的大人曾就读于我们孟家的私塾呢!”
“哦,这么说来,那这位林大人也是从你们私塾出来的?”高景追问道。
“林大人当初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举人,进京赶考时年岁也不算太小,且家境贫寒,若不是偶然得了老太爷的赏识,让他得以进私塾读书,后又四处为他引荐,林大人哪有现在的好日子?”说这句话时,启明撇了撇嘴,但是特意压低了点声音,生怕被前方的高二公子听到,惹来什么事端。
高景在心里想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孟家虽然无权无势,但看起来也不怕事儿,感情也算是朝中有人好办事。仕途对这种寒门学子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教育提携之恩,确实是莫大的恩情,也难怪林府二公子虽然在孟府说话不客气,但也不敢对他们怎么样。只是孟老太爷既然是走仕途,照理来说这种人最是封建大家长做派,怎么不让亲生儿子入朝为官,而孟仪君后来又怎能研究天象算法呢?
“这也是奇了怪了。若孟老太爷真这么有本事,自己也有孩子,那为什么不为自己的孩子铺路,反而舍近求远去帮一个外人呢?”高景又激了激启明,等待着他的反应。
果然,启明的声音又高昂了起来。
“你你你……你这种人怎么会理解我们老太爷的格局呢?”因为声音太高,启明被旁边的衙差吼了一句“安静点”,他只得压低了声音继续讲,“我们老太爷说过,要继承孔孟之道,要因什么教来着,诶因什么教来着。”启明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原句。
“因材施教。”高景哭笑不得,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句。
“对,因材施教!看来你这个马夫读过两本书嘛。”启明稍微高看了他一眼,“我们老太爷从来不强求别人做什么,他既不强求我们家老爷走仕途,也不强求我们家小姐只做名门淑女。他说过,他们喜欢什么,擅长什么,那便去做好了。”启明说这句话时,眼里满是敬仰。
高景心想,看来这是孟家老太爷的忠实粉丝啊。他忍不住打趣道,“说得好像你深受老太爷真传一样。”
“我虽不是我们老太爷的学生,因为年龄尚小也未曾见过他几面。但我见到他的那一次,是在厨房,他也对我说过,要去我自己擅长的、喜欢的事情。”已经上完药了,启明在专注地给高景的伤口包扎打结。
高景忍不住陷入沉思,嘀咕了一句,“所以,你擅长什么,又喜欢什么呢?”像是在问启明,也像是在问自己:他学了这么多年的农学,又是真心喜欢这个专业吗?
“我喜欢吃的!我将来要攒够钱,开一间像同春楼那样的大酒楼,让所有人都品尝到我喜欢的那些好吃的!”启明根本没留意高景问那句话时的语气,一想到未来,他已经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正巧,高景的伤口也包扎完了。
高景忍不住扑哧一笑,怪不得是在厨房遇见的老太爷呢。
高景见到启明的模样,忍不住又想道:年轻真好啊,对未来还有梦想,还有憧憬。尽管高景在现代也还身处学校这个象牙塔里,没有真正地步入社会,但已经被日复一日的生活磨灭了所有激情,只是想拿一个学位证书和毕业证书了事。至于还能不能找得到工作?那是下一个要担心的问题。在顺利毕业之前,暂且不将它纳入考虑范围之内吧,免得徒增焦虑。所以,看着启阳现在朝气蓬勃的样子,高景不禁有一些羡慕。
不知不觉,囚车已经行驶过大半距离。一路上,街上的人们看到囚车,也都用怪异的眼神盯着他。快到衙门的时候,高景看到有一群人聚集在门口,手里提着菜篮子。他一看,大事不妙:不会吧?影视剧里的场景被我赶上了?
这个念头刚过去还没到一秒,果不其然!
——臭鸡蛋和菜叶子齐刷刷地朝他砸来。
人们边打,嘴里边振振有词:
“就是他!就是他惹来异象!”
“天狗食日,天必降大灾,打死这个灾星!”
“打死他!打死他!”
高景内心大骂自己是个“乌鸦嘴”,好事从不应验,坏事却总是“心想事成”。面对扑面而来的臭鸡蛋和菜叶子,车上根本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高景只能尽力遮挡脸部,但根本就是徒劳。
很快,一个臭鸡蛋就正中自己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