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工作也不是不好找,招工的还是比较多的。好像那些各种中介,有底薪,提成又高,穿得西装笔挺,光鲜亮丽,可是要有推销经验,林伟强自忖做不来。又好像送外卖也不错,可是要自己掏钱买社保,吃饭也是吃自己的,那这样算起来也赚不到多少钱。而且林伟强亲眼看到有个外卖小哥被交警没收了电动车,几千块钱的谋生工具就这样没有了。
他在街上看到一家职业中介,专门介绍找工作的,就进去看看问问。坐在门口的小妹叫他先登记,要交50元的登记费,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交钱,里面出来一个中年男人,说登记费先不交了,进来聊聊吧。中年男把林伟强引进房间,关上门,随意聊了几句,说有富婆要招身体棒的保安,叫林伟强脱掉衣服给他看看够不够健壮。林伟强脱了外衣,中年男捏捏他的身子,说有肌肉,不错不错,那手就从肩膀上一直捏下去,还在屁股上掐了一把。林伟强一惊,想起以前坐牢时也是这样被人调戏过,心里就提起了警觉。中年男见掐了也没有反抗,直接就摸到胯下来了,林伟强就说对不起,我先走了,打开房门赶快逃之夭夭。
林伟强想现在怎么都这么开放了?女孩子在大街上走,穿的裙子短得不能再短,里面的内裤都要露出花边来。还有两个大奶鼓鼓的,显出深深的乳沟,看着就不是正经人。网上不光有约炮App,还有小三培训班,街头也有富婆找男人的小广告。是自己太土了,还是世界变化太快看不明白?
林伟强的要求并不高,公司包吃包住,有五险一金,每月能挣几千块钱就好了。可是看来看去,发现这个要求还是有点高了,包吃包住不算太难,五险一金却不能保证。也有些条件很好的公司,但要求本科以上学历,最好是研究生毕业。回头想想,霸喳香给他介绍的两份工作可算是量身定做,不能再合适了。
那天他在街上突然想上厕所,经过一家医院就踅了进去,墙上挂着的液晶屏才让他大开眼界。屏上是介绍本院医生的宣传片,说本院如何实力雄厚,那些医生都是什么什么博士,会好几门外语,还有不少是国外回来的海归。林伟强内心惊叹,果然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凭自己的那点儿三脚猫功夫。怕是溅不起多大的水花了。
林伟强想起了那个跟踪者,这两天好像没有出现了,还有那个曾经潜入他住处偷翻衣服的人,也不再出现,好像隐了形,踪迹杳然。林伟强每天压好的头发都完好如初,没有移动过的痕迹,这又是为什么呢?
想不通的问题暂时先放下,林伟强想打电话给李艾玲,看她有没有时间,约她见个面,顺便请她吃炒粉、鱼蓉粥。他才拿起手机,铃声就响了,恰恰是李艾玲打来的。他心里有一阵小激动,觉得两人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可是他喂了一声,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李艾玲说我们见个面,你有没有空?林伟强这才回过神来,说我正要打电话给你,想约你出来吃炒粉、鱼蓉粥。李艾玲也正有此意,两个人就约好时间地点,说好不见不散。
到了原先去过的那家大排档,居然客人很多,还要排位。李艾玲领了号,就拿出几件衣服给林伟强,说是买给你的。林伟强在身上比划了一下,蛮合身,就问你怎么知道我穿衣服的码数?李艾玲笑了,有些东西是女人的天性,你这样的身材,根本不需要量尺寸,我一看就知道你穿的码数。林伟强搔搔头,说也是也是,女人的本事男人是理解不了的,比如你们也不用照镜子,手在头后面挠几下,怎么就能把长头发扎起来了?还有,高跟鞋那么尖那么细的跟,你们走路怎么就不会崴了脚?
林伟强说这几件衣服很好看,是不是很贵?买了多少钱我给回你。李艾玲得意地笑笑,这也是我们女人的本事,买东西又要好看又要实惠。实话告诉你,我是上网去淘的,价钱只有实体店的三分之一,送给你的,反正也没几个钱。林伟强央求她教他怎么去淘便宜货,李艾玲就打开手机,告诉他怎么下载某个App,怎么在上面找自己想要的东西,每逢什么节假日会有特别的打折、优惠以及返现。
林伟强说今天是我请你的,你不准抢买单了。李艾玲点点头,说今天你必须请我,我们宾馆刚好有个公卫辞职了,空出个位置来,我向人力资源部推荐了你,他们答应了,你明天就可以去上班!
林伟强嗷地叫起来,这么好啊,一认识你我就走好运了,声音大得周围的人都看过来。林伟强还想多点几个菜,李艾玲说不要了,你又不是发了大财,何必乱花钱,菜点多了吃不完很浪费的。林伟强说再点一个白灼虾吧,我馋这个很久了,都舍不得吃。如果真的吃不完,可以打包回去的。
两人入座开开心心地吃起来,李艾玲说你像个小朋友,小小的心眼真容易满足,做个公卫就开心得不得了,有很多人嫌这工作又脏又累还不愿干哩。你也别太省了,虾也不是奢侈品,喜欢吃还是要吃。
林伟强说我不是太省,只是先要把安置办借给我的钱还上,还有霸喳香的钱也要尽快还给她。我不想再欠别人的人情,只要我有个工作,能租得起一间小房子,好好过我的日子,那就OK了。现在什么都贵,我还不习惯这么陡的物价。我刷手机看到那些媒体的报道,说什么某小伙补裤裆年入几百万,某高管辞职回家养蟑螂赚了几个亿,简直弱智到他姥姥家了。有这么容易赚的钱,这世界上还有穷人么?
李艾玲说现在就是一整个哄蒙系统,都把民众当成傻瓜,其实把别人当成傻瓜的人才是最大的傻瓜。这话让林伟强琢磨了好一阵子,确实,把别人当成傻瓜的人才是最大的傻瓜。
李艾玲觉得林伟强好像总是有什么心事,如果真的有应该说出来,不强求你一定说,但是说出来可以减轻心理负担。现在的人压力山大,闷在心里会造成内分泌失调,所以医生都建议有心事要向好朋友倾诉。
林伟强就把前两份工作的事说了,还说了有人偷偷跟踪、还有人潜入家里找什么东西,只隐去了K哥的一段。林伟强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迫害妄想症,但是从医学角度说,有迫害妄想症的人是不会认为自己有迫害妄想症的,这反而证明了并没有迫害妄想症。
这话超绕,但李艾玲听明白了。有迫害妄想症的人都是神经兮兮的,你看起来完全不像。那些人纯粹是狗眼看人低,岂有此理!坐过牢是不光彩,但只要改好了,总要给人一条活路,让人有碗饭吃吧。错了一次,就永世不得翻身么?谁敢保证自己一生一世不做错事?那些人真离谱,有朝一日他自己落到这种地步,才知道滋味!
她的声音又尖又脆,惹得周围的食客都探头探脑地望过来。林伟强提醒她把声音放低点,她向四面望望,伸伸舌头,压低声音道:“英雄莫问出处,他们实在不应该这样对你的。有一句古话说,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就是这个道理。你要争气,做出个好样子给他们看,以后比他们混得还好,让他们妒忌你,眼红你!”
林伟强听见这话格外顺耳,觉得李艾玲一句话顶得上以前狱警十年说的话。红颜知已想来就是指李艾玲这一种人的,有这样的朋友,林伟强觉得幸运,好彩,也觉得自豪。
李艾玲猜这其中必定有些奥妙,为什么那些人总会很快地知道你坐过牢呢?会不会有人存心整蛊你?林伟强也想过这个问题,也怀疑有人在背后捣鬼,但到底是谁,却任他想破头也想不出来。李艾玲又提出是不是你在劳改场得罪了什么人,现在被人报复?林伟强觉得不可能,再得罪人也不会到这种地步,况且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住址。
李艾玲又提出,会不会是以前结下的仇家,比如说十年前的仇家?林伟强回忆了一下,记得当时是耗子帮来踩地盘踢馆,先杀了红烧肉帮的兄弟,我们才去报仇的。我当时是扶枱垫脚的茄喱啡角色,老大一声号令,我们就去冲上去砍人,幸好当时没有经验,没砍死那个人。那个人后来被警察抓住,去医院治好后又被法院判了死刑。所以说不是十年前的仇家。
李艾玲的筷子停在空中定了格,啊呀你说话真有意思,耗子帮就是麻辣帮吧,红烧肉帮就是芒果帮吧。原本以为你是因为去偷去抢而坐牢呢,不料你竟敢杀人!看你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不过人很难说的,阿伦·狄龙就是一个玉面杀手。
林伟强虽然很少看电影,但也知道阿伦·狄龙是世界闻名的法国大影星,专门在电影中扮演英俊的冷面杀手。他觉得李艾玲很天真很有趣,难道杀手天生就是面目狰狞,或者把杀手两个字贴在脑门上?李艾玲长得漂亮,又年轻,看起来像二十岁,真是娇小玲珑天真活泼的小妹妹。
李艾玲实在想不出是谁要有心陷害林伟强,林伟强心念一动,仿佛有了一点头绪。不过还要慢慢观察,不能打草惊蛇,他要看清楚有几个人,查清楚这些人为了什么目的。到必要的时候,他就找K哥商量,两个人一起合作,共同对付这些人。目前,时机还没成熟。
李艾玲提醒林伟强,凡事要多加小心,那无嗔和尚不是给你看过手相么?说你百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虽无生命之虞,但还是要多加小心。林伟强连声称对,但无生命之虞,我不吃鱼好了。又贫嘴说比如我想抢银行,就等到一百天以后才去抢,就能平安无事了。
李艾玲却一本正经,说这个血光之灾你是逃不掉的,无嗔和尚说过的话,没有人能逃得掉。你故意拖到一百天以后抢银行,那个血光之灾也会自动延期,像个吊靴鬼一样跟着你。所以最保险的,就是不要去做坏事。我可不是佛系青年,那些自称佛系青年的人,实际上是为自己的不作为找借口。我认为的佛系,是尽自己的能力去努力,努力过也不成功了,那就听从命运的安排,这才是真正的佛系。
林伟强一直听别人说什么佛系青年,却不明白啥叫佛系,李艾玲这么一解说他就明白了,现在流行叫做“涨姿势”。记得多年以前可口可乐和雪碧有一个广告,叫“应做就去做”,那我也要这样,应该做的就去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他们聊得兴高采烈,却没注意到有一个人正透过窗户盯着他们。
吃完饭回家,给院子里的小黄花浇了水,一夜安睡。第二天林伟强就去了犀牛望月宾馆面试,客房部经理说既然是李艾玲介绍的,那当然要优先照顾,简单问了些问题,叫林伟强去医院做个简单的体检就可以上班。宾馆和工厂不同,是服务行业,要有体检的健康证明。林伟强身体相当棒,就是俗话说的连老虎都能打死两只的人,体检后回头就上班了。
刚上班。林伟强觉得一切都很新鲜,在他的印象中,还从来没有到过如此富丽堂皇的地方。他逛街时途中曾经过犀牛望月宾馆,自我感觉衣着老土,不敢进去那金碧辉煌的大堂,只在门口的九龙鼎喷水池转了两圈就悄然离去。如今他置身于宾馆之中,成了宾馆的一份子,脚下是软软的地毯,身上是板板的制服,耳边有柔柔的乐曲,连空气都被中央空调调节得不冷不热舒适宜人,满眼更是灿烂而华贵的装饰。这一切使他好像处在梦幻之中,忽然明白到人生可以有这等享受。
那些出入于宾馆的人有的阔得流油,一掷千金,花天酒地;有的却勤勤恳恳,既严肃认真又匆匆忙忙地谈生意,不糜费也不小器地开销;更有些本省的外省的日子过得紧巴巴也不忘开眼界的旅游者,到宾馆来转几圈,照几张相后咬几个面包喝一瓶饮料,也算是到过了宾馆开过了眼界。面对着千姿百态,林伟强感慨万千,他既不眼红那些腰缠万贯的富翁,也不鄙视那些紧缩开支的观光客;他只是慨叹自己的眼光短浅,见识有限。听同事们说,若是有机会出国看看,到迪拜那些纸醉金迷的地方转转,才知道什么叫做贫穷限制了想象力。于是林伟强朦朦胧胧地生出一种愿望,希望以后有机会去国外开一开眼界。
林伟强工作很卖力。宾馆的一切都不属于他,他只是一个打工仔,但他喜欢这个环境,喜欢做好份内的工作后多做份外的工作。而且他可以时时见到李艾玲,可以与她无拘无束地谈天说地;如果就这么下去,他会很满意,甚至不再计较那些跟踪的人,那些进屋搜衣服的人,那些害他被炒鱿鱼的人。就这么下去,他或者会淡望心中的那个秘密。
做保洁其实很简单,打扫客房、铺床单、清洗卫生间、擦镜子、抹干水渍、吸尘、打蜡等等,只要有责任心就能做好,没有啥难度。主管每次来检查工作,给林伟强的检查表里全部打上勾,评语总是优秀。林伟强在集体宿舍要了个床位,如果轮夜班就睡宿舍,轮白班再回家。在食堂吃饭时他常常见到李艾玲,两人就会坐在一起边吃边聊。
李艾玲惊叹他怎么这么能吃,狼吞虎咽的,吃一顿能抵她吃两三顿。林伟强说因为干活特别麻利,消耗大,所以吃得很香。李艾玲说人要有五快,吃得快、拉得快、说得快、走得快,睡得快,有这五快就是身体健康的标志。林伟强第一次听到“五快”这种说法,好像就是为他专门量身定做的,反正三菜一汤,白饭随便装,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
李艾玲听客房部经理说了,林伟强干活很卖力,比其他人都强,到时候有可能会提前转正。林伟强趁机表白说要给你争气啊,你介绍我进来的,我不能丢你的脸。李艾玲说能这样想最好不过,但是你说到底要为自己着想,要自立自强,要让别人看你耳目一新。你孤苦伶仃的,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林伟强不禁起疑,你又怎么知道我孤苦伶仃?李艾玲愣了一下,转口说你的入职登记表写着你家就你一个人啊,我猜你父母去世了吧……难道我说错了?林伟强这才放下心来,没错,我家就我一个人,连住的房子都是借别人的。可是我不喜欢别人可怜我。李艾玲辩解说真没有可怜你,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好的一个人,应该有一个完整的家。你会有的,以后你找了女朋友,结婚,生小孩,就会有一个完整的家。
林伟强叹了一口气,这恐怕是一个遥远的梦想了。我那天偶尔看到一家房产中介,吓死了,现在一间小小的房子都要上百万,别说买房子,我要能租得起房子住,已经心满意足了。李艾玲叫他别急,慢慢来,以后找到女朋友,两个人一起努力,会一步步达到目标的。
林伟强心想,你做我女朋友最好不过了,但这话他说不出口,自己这么猥琐,凭什么能得到如花似玉的李艾玲?这事就放在心里算了,有些话是不必说出来的,真正喜欢一个人也不一定要得到她吧,只要她过得好,那不也是一种美好么?李艾玲的确有点神通广大,自己在人力资源部填写的入职登记表,她居然也能看到,本来这是属于个人隐私,人力资源部是要保密的……
这天林伟强正在给大堂吸尘打蜡,一个声音在耳边柔柔地响起:“哈啰,你在上夜班?”
林伟强抬起头,见是一个女客,就点头示意说了声您好,说完又埋头苦干起来。那个柔柔的声音又说了声辛苦啦,他不得不直起腰来,对客人略一鞠躬,点头笑一笑说这是应该的。女客到前台办好入住手续,又踅回来林伟强面前,说要请他帮忙搬一下行李。林伟强说我不是行李生,不过帮你搬搬也可以,你的行李在哪里?
女客把手里的包包和外套递过来,林伟强愣了,就这点东西……是行李?女客说太累了,鹅毛如泰山,提不动了。林伟强二话没说,接过包包、外套和房卡,陪着女客一直到了客房。女客开的是商务套间,一室一厅,还有可以看风景的阳台。林伟强打开房门,把包包和外套挂在衣架上,把空调调到合适的温度,道声晚安就要走,女客喊住了他,从包包里摸出两张钞票递过来。
女客道:“这是给你的小费,我知道你不是行李生,小费要上交,这张十元的你拿去交给前台说是我给的小费。这张一百元的你自己收好,别让人看到。”
林伟强犹豫着要不要接,女客把钱塞到他手里道:“收小费不违规,你拿着就是。我常来这里住,你肯定是新来的,不认识我,我叫魅力俏娇娃。”
林伟强想起来了,好像有员工闲谈过,有个叫什么魅力俏娇娃的女住客是这宾馆的常客,每隔几个月就会来一次,来一次就住上一头半个月,因此特别受欢迎,大部份员工都和她混了个脸熟。林伟强第一次直接近距离面对面,发现她长得很正点很靓丽。如果说李艾玲漂亮在够天真够纯情,那么这个女人就漂亮在够成熟够风韵;她站在那里,只用亭亭玉立来形容是远远不够的,近三十岁的她有一种独特的风姿和吸引人的魅力,好像在随时向异性发起挑战。林伟强看了她一眼,就不敢再去多看,他受不了她眼中那种火辣辣的大胆奔放的暗示。
女住客道:“这里的人我都认识,你却脸生得很,一定是新来的,看看你的工作牌,叫什么名字?”
林伟强站直了,把胸牌亮给他看:“我叫林伟强。伟大的伟,坚强的强。”
女住客问:“你知道我的名字么?”
林伟强道:“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常客,时时来光临的。”
女住客道:“我叫Mary Chikurfer。”
林伟强道:“抱歉,我的英语不好。”
女住客道:“其实很容易记的,Mary读起来就是谐音魅力,Chikurfer读起来就是谐音俏娇娃,你叫我魅力俏娇娃就记住我的名字了。我是混血儿,就是你们俗话说的‘半唐番’。”
“半唐番”很通俗,“魅力俏娇娃”更形象,林伟强觉得真的是恰如其分,面前这女人的的确确是个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魅力俏娇娃。
女住客又道;“不过魅力嘛,也就是玛丽。”
林伟强道:“叫玛丽好,又容易听又容易记,那个魅力俏娇娃,不像一般人的名字。”
魅力俏娇娃道:“翻译分成直译与意译,各有各的长处,但最高境界是信、达、雅。魅力俏娇娃虽然不像一般人的名字,但可以概括出我的特点,做到了信、达、雅。你的名字也是这样,伟岸的伟,强壮的强,既伟岸又强壮,是个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不过,为什么你的脸上总带有一丝淡淡的忧郁呢?”
林伟强道:“真的?我的脸上看得出淡淡的忧郁?”
魅力俏娇娃道:“忧郁型的男人是最有吸引力的男人,尤其是英俊的忧郁型的男人。你就是这种男人,又忧郁,又英俊,又有吸引力。”
林伟强有点蒙圈,最近老是有人称赞他长得好看,让他反应不过来,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魅力俏娇娃道:“你正当班,我不打扰你的工作,你上了晚班,明天应该是休息吧?我想出去逛逛,拍一些风景照,想请你帮我当摄影师。”
林伟强还没想好怎样回答,魅力俏娇娃又道:“我知道员工守则规定不能与住客有什么来往,可那是说上班时间啊。下班后你就是自由的,我不过想让你帮我拿照相机而已。用手机加自拍杆没有广角也没有景深,只能拍些低水平的大头照,如果要放松身心好好拍照,就必定要有人帮忙,要用专业的照相机。你想说你不会拍照是吧?放心,我会教你,而且我也不是白白让你劳累,你的吃喝我包了,还会再付你一点酬劳,怎么样?”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伟强也不好意思推辞了,帮她一个忙,又能挣点钱,何乐而不为?林伟强走出客房,犹豫了一小下,到前台把十元钞票交给接待,问道:“刚才那客人要我帮她提行李,给的小费。可是怎么有这么有趣的名字,居然叫魅力俏娇娃?”
接待诡异地笑笑道:“谐音而已,英文是Mary Chikurfer,你也可以叫她是‘玛丽出笑话’、‘玛丽去酒吧’,念快了听起来都差不多。你很快就会和她混熟的,她就喜欢和小鲜肉交朋友。”
林伟强忙完工作,把吸尘器和打蜡机推回工具间,坐下来歇口气。他掏出那张钞票,看了看,用手指弹弹,折好掖到衣袋里,满意地笑了。
第二天魅力俏娇娃与林伟强在香格里拉大厦门口会合,一起向海边漫步而去。魅力俏娇娃看起来像外国人,可是国语又讲得很溜,她说家族里有六国血统,所以去到哪里都可以找到老乡。林伟强惊叹真的是活久见了,六国血统!太牛叉了!难怪看起来很成熟很有风韵,而且比中国人要大胆。
魅力俏娇娃很得意,虽然不像一般人的名字,但可以概括出别具一格的特点。她凭着天生的美貌嫁给一个英国古董商当富太太,古董商生意来往频繁,应酬多,经常奔波于世界各地,一年中有近一半时间不在家,留下她独自消磨时间。她早已走遍世界各国,看尽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最近对中国特别感兴趣,学气功、学相术、学烹饪,顺便游埠散心。玛丽喜欢这个城市,是因为地方小、人少、空气清新、靠着大海,而且来往香港方便。
她告诉林伟强,来了这里好几次,最大收获就是认识了他,一个有形有款的男人,她感到好开心,好满足。而只要为了开心,为了满足,她不惜牺牲任何东西, 因为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开心和满足的。两人可以做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林伟强认同魅力俏娇娃关于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开心和满足的看法,但又隐隐觉得她的为人处事方式新潮得前所未闻。和我做好朋友?我是一个穷人,除了打工,一无所有,像你这样的生活,我连请你吃顿饭都请不起,我们怎么能做朋友?
魅力俏娇娃说就是你一无所有,你才不用有心理负担啊。你和我在一起,不要你花一分钱,我有大把钱,吃喝玩乐管够,你尽管放心好了!林伟强听她说话就像做梦一样,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人是为了花钱而活着的,真是贫穷限制了劳资的想象力。
魅力俏娇娃认为金钱上的穷不等于内心的穷,重要的是内心富有。她教林伟强怎么用照相机,其实这款相机是傻瓜型的,就是说连傻瓜都会用,它把对焦、曝光这些东东全都给程序化了,有微电脑在代替你工作。所以,摄影的技巧就留下构图要靠你的灵感了,一张照片好不好看,构图是最重要的。比如说,你要拍下前面的风景,就这么拍过去,会觉得一片空白,看了索然无味。如果你稍微移动一下位置,让这一支树枝在这个角上斜斜地插进来,又不要占过多的位置,整个画面就生动了。来,你试一下。
在她的指导下,林伟强试拍了几张,果然效果就不一样了。魅力俏娇娃又教他怎样拍人像,最土的就是站在某个标志处,像木桩子一样杵在哪里,或者伸手比一个V形,那也是典型的乡下人拍照。比如那个人坐在那块石头上,我这样拍一张,你看看,是不是很有意思?
林伟强觉得是很好看,可是不知道他是谁呀,脸也看不清。魅力俏娇娃说我这是拍风景,表达一种情感;你说的那种叫到此一游,只为了发朋友圈炫耀一下,档次不一样。就这么拍呀拍的,林伟强找到了窍门,被魅力俏娇娃称为有灵性,两人拍海景、拍树林、拍草地、拍花丛,林林总总拍了一大圈。
魅力俏娇娃发现林伟强老是往周边看,就问他看什么,林伟强说总觉得好像有人在后面跟踪。跟踪?什么人会跟踪你?别管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怕他吃了你不成?我倒是担心有女生跟踪你,你这么帅,会很讨人喜欢。
拍完照片两人去吃饭,魅力俏娇娃点了很多好菜。林伟强叫她别点太多,吃不完浪费。魅力俏娇娃说才不会浪费,吃不完你可以打包拿回去,只要你不嫌弃。林伟强夹起一只大虾,吮了两下,笨手笨脚地剥起来,魅力俏娇娃教他从尾部剥起,把壳剥掉,硕大的虾肉就露出来了,然后蘸着酱汁,送到他嘴里。林伟强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张开了嘴。魅力俏娇娃又掂起扇贝,教他怎样用筷子一捅,那肉就离了壳,轻松送到嘴里。
吃了饭又去逛商场,魅力俏娇娃看了看林伟强,就叫把这几件衣服打包,说是送给他的。林伟强推托着不要,还说没试过不合身。魅力俏娇娃说只要我看过,保证你合身,不信你试试,若合身了就不准说不要!
林伟强只好道谢收下。
事情的发展快得超出林伟强的想象。这天下班前他接到魅力俏娇娃的电话,让他下班后去找她,下班后林伟强来到魅力俏娇娃的住房前,门是虚掩着的,他敲了敲门。里面传出魅力俏娇娃娇滴滴的声音:“Come in!”
他推开门走进去,卫生间里传出魅力俏娇娃的声音,让他先坐一会儿,马上就出来了。他看到床上乱糟糟的都是衣服,本能地过去收拾,再一想这不对头,就把衣服放回原位,坐到沙发上。才刚刚坐下,魅力俏娇娃出来了,林伟强的眼睛却发了直。她穿一件半透明的丝质浴袍,浴袍又没有系上带子,半遮半掩的,身上的曲线一览无余,能看到的都看到了。
魅力俏娇娃轻挽云鬓,婀娜多姿地走过来,挨着林伟强坐下,那隆起的乳峰和神秘的三角地带若隐若现地凑在林伟强的眼前。林伟强的脸腾地红了,喉结动了动,还吞了下口水,脸不好意思地向一边别过去。
魅力俏娇娃再挨近一点,发出呢喃般的声调:“阿强,我很喜欢你,你不但有形有款,而且有性格,你就是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林伟强眼睛发涩,口干舌燥:“我……也喜欢你……”
魅力俏娇娃腰肢一摆,浴袍已经全部泻开,露出了象牙般洁白幼嫩的胴体。她把林伟强的头揽在胸前, 嘴唇印在他的嘴唇上,另一只手已抚摸向他的敏感部位。在这个天生尤物的进攻下,林伟强无法抗拒她如火的魅力,一阵亢奋,全身的血液似已沸腾,下意识地伸手抱住她,身体也尽力往前拱。但就在这一瞬间,他眼前却突然闪现出李艾玲的脸庞和一连串的画面,在竹林里抱着李艾玲、与李艾玲一起逛街、与李艾玲一起吃饭,这一组画面急速地在眼前掠过……他突然伸手一推,推开了魅力俏娇娃。
魅力俏娇娃很吃惊:“你怎么啦?”
林伟强挪开了身子:“我和你认识的时间太短,而且,这样做也对不起你先生。”
魅力俏娇娃道:“时间成问题么?我有老公成问题么?只要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那一切都不重要了!”
林伟强道:“可能我太传统,也可能我跟不上时代,但我确实需要时间慢慢来。对不起。”
魅力俏娇娃道:“我又不是要你和我结婚,大家在一起,开心就好,现在的人不都是这样么?”
林伟强道:“我有女朋友了。”
魅力俏娇娃道:“你骗人!你没有女朋友!你说出她的名字来!”
林伟强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女朋友?她叫李艾玲。”
魅力俏娇娃道:“李艾玲?客房部的那个小主管!她有我漂亮么?她比我有钱么?她没一样比得上我!”
林伟强道:“对不起,我喜欢的是她,不是你,更不是钱。”
林伟强站起来往外走去:“况且宾馆的规矩是员工不能和客人有工作以外的关系,我已经犯规了,必须悬崖勒马。”
魅力俏娇娃怒了:“林伟强,你究竟是性无能还是太理智?”
林伟强走到门外,把门带上。魅力俏娇娃顺手抄起一只花瓶砸在墙上:“无论哪一种,你都太恐怖!”
林伟强躲进工具房,坐到堆放杂物的最里间,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心境一直无法平静。他尽力地想忘记刚才那一幕。却没法子压得下已被挑起的情欲,而且越想压抑就越难受,面前尽是魅力俏娇娃那俏艳的身影。的确,魅力俏娇娃很可爱,任何一个男人都难以抵挡她的诱惑;或者换一句话说,十个男人有九个都抵挡不了她的诱惑。林伟强偏偏就是第十个,抵挡住了,但付出的代价是如火煎般的难受。林伟强不是性无能,在这方面他是个雄赳赳的大丈夫;他只是理智,理智得过分,理智得几乎变态,理智得有心理障碍。十年的囚犯生活是窒息的,况且囚犯们在狱警的鼓励下为搏得减刑而相互猜疑告密,那种倾轧的环境使得林伟强极具戒备心。其实林伟强已算是比较好的了,有些囚犯因为专心致志于害人,在孤立别人的同时也孤立了自己,耍手段、设局、害人、钻研人家的作案手段,最后以一个心理变态者的身份回到社会,危害性颇大。这一点恐怕是监狱管理当局始料不及的。
林伟强发了一会傻,想想还是回家去吧,外面的门呯地被推开了,一个男声响起来:“啊哈,现在没人,正好打一炮!”
林伟强连忙站起来,打算出去,却又听见一个女声响起来:“衰鬼,被人瞧见就丢脸了!”
林伟强吃了一惊,整个人呆住了,全身瞬间无法动弹。只听那男声道:“他们刚下班,都走了,我把门栓上,谁也进不来!”
外门呯地关上了,接着就是悉悉窣窣的脱衣服声、男女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林伟强很尴尬,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
男声道:“宝贝,爽不爽?”
女声道:“衰鬼,你真是猛男,爽死本宫了!”
随着一阵啪啪声、几声低低的吟叫,外间渐趋平静。然后是门打开的声音,有人走了出去。林伟强见没声音了,这才从里间往外走,可是他立马愣住了,客房部经理正在外间慢条斯里地穿裤子,两人一打照面,都愣住了。
客房部经理的脸色霎时间变换了好几种,最后终于回复正常,不慌不忙地扣上皮带拉好拉链道:“你下了班还躲在里面干什么?想偷东西?”
林伟强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我刚下班,在里面……我……我打了个瞌睡,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
客房部经理道:“啊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在里面睡觉,这里是宿舍么?可以给你睡觉么?林伟强,我早就注意你了,不好好工作,净想些邪门歪道!上回我就放过你一马,你竟然不思悔改?”
林伟强很奇怪:“放过我一马?我怎么不思悔改了?”
客房部经理道:“员工守则规定不能和客人有工作以外的来往,你和那个魅力俏娇娃去逛街吃饭拍照片,是什么行为?你经常溜进她房间,是不是和她啪啪啪?我们宾馆好几个小鲜肉都是因为和她乱搞,被开除了,你这就叫不思悔改!我本来还想着算了,给你一次机会,想不到你倒是越来越猖狂了!”
林伟强道:“你不能血口喷人!”
客房部经理道:“要不是李艾玲推荐你,我才不要你这种人哩,中国什么都不多,就是人多,多少人失业没工作,你却敢向我顶嘴!”
林伟强不说话了。
“我要检查一下你,看你有没有偷东西。”客房部经理走近来,在林伟强身上摸来摸去,突然就淫笑起来:“呵呵,仔细看看,你还是有点帅的嘛。咦,怎么还是硬的?偷了宾馆的手电筒?怎么样,给我打一炮?”
林伟强一凛,闪开了身子:“经理不好意思,我不是同志。”
客房部经理道:“都是水龙头里流出来的,装什么纯净水,你这种小鲜肉,菊花早被人捅烂了。告诉你,今天你要么给我打一炮,要么滚蛋回家。”
他一把抱住林伟强就要亲嘴,林伟强一用力,把他甩了个大趄趔。等他从地下爬起来,林伟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林伟强告诉人力资源部,他不干了,到月底请把工资结清打到他的银行卡上。他收拾好自己在宿舍里的东西,走到大街上,心里面充满了愤怒与失望,脑海里只盘旋着两句话:
“你不能相信任何人,你只能相信你自己。”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