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少傅此时插言道：“杨小将军思虑周详！然招安匪类，如同驾驭猛虎，稍有不慎，反噬其身。
小将军虽有过人胆识，亦需万分谨慎。
再者，潼关乱局复杂，流民之中未必没有心怀叵测之辈煽动，将军双线作战，内外压力非同小可。”
杨明凤对太子少傅微微欠身：“大人所言极是。故此事需殿下暗中支持，消息暂不外泄。
招安过程，末将会相机行事，绝不逞强。
至于潼关，末将并非要孤军奋战，只需借此新降之力为先锋和助力，打开局面，后续安抚安置，仍需朝廷与地方大力施为。
末将愿为此马前卒，为殿下，也为朝廷，试一试这条险路。”
她的话既表明了决心和计划，也充分承认了风险，并未大包大揽，显得更为可信。
太子朱慈烺看着眼前目光坚定、条理清晰的少女，想起她收服山匪、打败鞑虏的谋略胆识，心中渐渐有了决断。
此女确非常人，或可担此重任。即便不成，损失也可控。
若成，则获益无穷！
思衬半晌，他终于缓缓点头，沉声道：“既如此，孤准你所请。手谕、信物，孤会为你准备。
护卫方面……孤让郑玉树挑几个锦衣卫的好手，暗中随行护卫，听你调遣。
宣府那边，孤也会设法安排，予你方便。”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但凤儿，你需谨记，事若不谐，保全自身为上。孤，不愿见你涉险。”
“末将谨记殿下教诲，定不负所托。”杨明凤起身，郑重行礼。
太子朱慈烺看着她，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有欣赏，有期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去吧，所需一应之物，稍后孤会让人送至吴府。此事……机密进行。”
“是！不过此事之前，末将还需在京都打理一些庶务，可能还需一段时日。”杨明凤再次行礼。
“可，时日你自行调配即可。”太子微微颔首，笑道：“离开京都时，莫忘告知一声，孤当亲自为你送行！”
杨明凤笑着点了点头，恭敬地退出了书房。
……
月色被薄云遮掩，星光黯淡。
几道黑影如同融化的墨汁，悄无声息地划过曹府高大的围墙，落入庭院深深的阴影之中。
正是换上夜行衣的杨明凤、青竹，以及数名青帮好手。
“咱们今夜行事，可稳妥？”杨明凤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地扫过寂静得有些异常的府邸。
青竹微微颔首，声音轻如耳语：“探查过了，曹化淳这几日在宫中轮值，宿于直房，不会回府。
他尚未发现书房密室失窃，正是搬运那些‘东西’的好时机。”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冷然：“府中上下，包括护院暗哨，我已让提前隐匿的细作在水源和晚膳中下了‘蒙汗药’，此刻应已尽数昏睡，行事不会惊动任何人。”
他安排得可谓周密，唯一顾虑便是后续：“财物搬运不难，难在如何运出府邸，且要避开宵禁巡查，咱们大批箱笼，目标实在太大？”
杨明凤唇角微弯，露出一抹成竹在胸的笑意：“此事无需忧心！曹府后巷及相邻街口，五城兵马司李副将的人已悄然就位。
出来的东西，直接交由他们，‘顺路’运往几处我兄长早已打点好的隐秘库房。
他们本就负责京城巡防治安，夜间运送军需物资无人会监督，也无人会起疑，更无人敢拦查。”
青竹闻言，眸中掠过一丝恍然与钦佩。
利用朝廷本身的巡防体系来搬运赃物，灯下黑，确是妙招！
他对杨明凤能将计划铺排至此，且连五城兵马司这等力量都能如臂使指，心中那点对她能否真正带领八蛇岭脱困的质疑，又消散了几分，信心更足。
一行人不再多言，按照既定路线，轻车熟路来到书房院落。
果然，值夜的内侍靠着廊柱睡得正沉，连只猫走过都能惊醒的暗卫所在之处也毫无声息。
密室入口被来过一次的青竹，轻车熟路地打开来。
众人鱼贯而入，再次被那满室珠光晃了一下眼，但很快便训练有素地开始行动。
青竹指挥手下，将那些易于搬运、价值最高的金锭、宝石、以及部分轻便的古玩字画，装入特制的黑色软袋。
杨明凤没有参与搬运，她举着一支特制的、光线集中且不易外泄的铜管烛灯，沿着密室的边缘缓缓踱步，指尖不时在墙壁、箱柜上轻轻敲击，侧耳倾听回声。
她素来谨慎，总觉曹化淳这等老奸巨猾之辈，或许还有更隐秘的藏宝之处。
然而，一圈探查下来，墙壁皆是实心，地砖也无异样。
就在她略微蹙眉，以为是自己多心时，目光被密室内侧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巨大水墨山水画吸引住了。
画作气势磅礴，笔法老辣，显然出自名家手笔。
但吸引杨明凤的并非其艺术价值。她举灯靠近，仔细端详画中山水布局。
“这地形……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她喃喃自语，一种模糊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青竹闻言，也走了过来，借着灯光细看。
他混迹京城多年，对周边地形更为熟悉，凝神片刻，便低声道：“这……这竟然是香山！离皇城不远的香山，山上寺院香火鼎盛，是京中达官贵人常去的祈福之地。”
“香山？”杨明凤心中那点模糊印象清晰了些，确有些像。
但她目光下移，落在画卷右下角的落款上——那里只有两个小字：“安先生”。
没有印章，没有年份，只有一个似是而非的别号。
“安先生？”杨明凤低声重复，心中疑窦顿生。
曹化淳的密室里，挂一幅标注不清的香山地形图？这绝非单纯的附庸风雅。
她不再犹豫，抬手轻轻扣住画轴边缘，试探着向旁边一推——纹丝不动。
她又试着向上一托，依旧稳固。
最后，她双手按住画框两侧，微微用力向自己方向一拉！
咔哒……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搬运声响掩盖的机括声响起！
那幅巨大的山水画连同后面的整片墙壁，竟如同门扉一般，被缓缓拉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比外面密室更加阴冷、带着陈年尘土和特殊防虫药草气息的风，从缝隙中透出。
后面，赫然是一条黑黝黝的、向下延伸的狭窄隧道入口！
杨明凤与青竹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凝重。
曹化淳的财宝密室之下，竟然还藏着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秘道！
这“安先生”的香山图，看来并非装饰，而是指引，或者……警示？
“看来，曹公公的秘密，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杨明凤盯着那幽深的洞口，声音压得极低。
搬运财物的计划之外，似乎意外地钓出了一条更大的鱼。
是立刻探索，还是暂缓？这个发现，瞬间打乱了原有的节奏，也带来了未知的风险与机遇。
杨明凤看着那幽深的密道入口，略一思索，对青竹低声道：“你们按原计划搬运财物，务必在天亮前处置妥当！里面不知有甚，我先进去看看……”
青竹眉头立刻蹙起，断然打断她的话：“不可！此密道情况不明，或许尚有未知机关，岂能让杨姑娘孤身涉险？”
他语气坚决，不等杨明凤再言，已转身对正在忙碌的郭麒郭麟兄弟吩咐道：“青一，取两盏油灯来，你留下看着弟兄们搬运财物。青二，你随我护卫杨姑娘。”
他显然已将杨明凤的安危置于首位，甚至暂时搁置了搬运财物的指挥。
杨明凤知他脾性，此刻争辩无益，便点了点头。
很快，郭麒取来油灯点燃，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身前几步的黑暗。
青竹接过一盏，当先一步踏入密道，郭麟则接过另外一盏，紧随杨明凤身后。
三人保持着警惕的间距，缓缓向内行去。
密道狭窄，仅容一人半通行，墙壁显然是人工开凿，平整却带着粗砺感。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岩石的潮湿气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桐油和金属混合的奇特味道。
行了约莫一二十丈，走在前方的青竹忽然停下脚步，举高油灯。
灯光照亮了通道两侧——只见上下左右的石壁上，每隔数尺，便开有一个酒盅大小、深浅一致的规整孔洞，孔洞边缘光滑，显然经过精心打磨。
“这洞是做何用的？”郭麟好奇心起，凑近一个孔洞，试图将油灯凑过去照看。
“别动！”青竹低喝一声，声音带着罕见的紧绷。
他拦住郭麟，自己凑近仔细观察片刻，又用手指在孔洞边缘轻轻摩挲，面色微微凝重起来。
“这是箭孔！遍布通道两侧上下，这条密道……恐怕布有极厉害的连环机弩。”
杨明凤闻言，心头一凛，忙问道：“那这里岂非十分危险？一旦机关启动，在这般狭窄通道里，岂不是避无可避？”
青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蹲下身，将油灯贴近地面，仔细查看石砖的缝隙、墙壁的接合处，甚至侧耳倾听极细微的声响。
片刻后，他才缓缓站起，语气稍缓：“通道暂时是安全的。启动机关的枢纽，应该不在这段路上。
这些箭孔，更多是针对闯入者深入后触发的防御。
我师门……曾涉猎此类机关之术，此地布局，倒有几分墨家‘连环拒’的意味，只是更为阴毒，针对的是人数众多的闯入。”
杨明凤松了口气，但心中警惕未减：“既如此，我们继续前行，需更加小心。”
三人放慢速度，几乎是踏着青竹确认过的安全点位，一步一步向前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