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闻言,眉头紧锁。
那二皇子派来的细作是真不消停,前几日便想方设法地往自己身前凑,没让她得逞,竟明目张胆地求到妹妹名下了。
他眼底不由闪过一丝嫌恶:“这贱婢,当真是不安分!才消停几日,又敢来搅扰妹妹,看来是我平日太过宽纵了!”
他语气冷硬:“既然如此不知进退,也不必留什么情面,打她几十板子,让她长长记性!”
“兄长且慢。”杨明凤轻轻按住他微微抬起的手臂,眸中掠过一丝算计的光芒,“要防她作妖,堵不如疏。她既是二皇子安插的眼线,一味打压,反而让她和她背后的人更加警惕,缩回壳里。”
她微微前倾身子,声音压低,带着引导的意味:“兄长何不将计就计,来个引蛇出洞?
你便假意被她说动,今夜……召她伺候。
她费尽心思求得这个机会,必定有所图谋。
我们只需外松内紧,静观其变,看看她究竟想作甚,再做打算。”
吴三桂听她这般分析,胸中的怒火渐渐被理智取代。
他沉吟片刻,眼中锐光一闪,点了点头:“就依妹妹所言。我倒要看看,二皇子这枚棋子,究竟能走出什么步数来!”
……
京城西门一带,历来是南来北往客商汇集之地。
巨大的卸货场地上,车马辚辚,尘土混杂着牲口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场地外围,乌泱泱地蹲守着一群等待活计的人,多是衣衫褴褛的乞丐和做短工的苦力。
他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浑浊的眼睛紧盯着场内,只盼着哪个管事模样的招招手,便能冲进去卖一把力气,换几个铜板或是一两个能填肚子的大饼。
在这群人的边缘,一个格外瘦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里,几乎要与身后的土墙融为一体,那便是伪装成小乞丐的杨明凤。
她身上套着一件用一套棉布衣服和一个饼子从小乞丐手里换来的破衣服。
这衣服乌漆嘛黑,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东一道西一道地挂着破布条。
脸上、脖颈、手臂,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被精心涂抹上了锅底灰和着泥巴,脏得只能看清一双偶尔抬起的、异常清亮的眼睛。
一头枯草般的头发乱糟糟地披散下来,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大部分面容,只留下一点尖俏的下巴轮廓。
她学着周围乞丐的样子,抱着膝盖,将头埋低,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但那偶尔从发丝缝隙间扫视四周的目光,却锐利而冷静。
日头渐高,货场愈发忙碌。
陆续有穿着体面些的管事走出来,目光在人群里逡巡。
他们通常更喜欢朝那些缩在角落、眼神麻木的乞丐们招手。
“你,你,还有那边几个,过来!”一个胖管事挥着短鞭,随意点了七八个乞丐:“手脚麻利点,卸完这车粮食,一人赏个大饼子!”
被点到的乞丐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忙不迭地跟上去,脸上带着讨好且卑微的笑容。
对他们而言,一个能裹腹的大饼就已经很知足了,毕竟见天京都街边饿死的乞丐不少,五城兵马司的“净军”,可是每日都得拉上十几具尸首去城外乱葬岗。
不远处几个等着做短工的汉子见状,只能低声咒骂几句,却也无可奈何。
行情如此,管事的们算盘打得精——雇短工,卸一车货少说也得支付五个铜板,而一个大饼市价才三个钱。
用几乎半价的成本,就能让这些乞丐卖力气,自然是比雇佣短工划算得多。
这些乞丐,就像是货场边消耗品般的劳力,用最微末的代价,驱动着他们搬运沉重的货物。
杨明凤依旧缩在原地,她没有像其他乞丐那样急切地往前凑,而是仔细观察着乞丐们的动静。
她很快发现,这群看似境遇差不多的乞丐,实则自有其森严的等级。
总有那么一两个身强体健的乞丐,双臂抱胸站在人群后方,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干活的人群。
他们自己从不伸手干活,只等其他乞丐领了报酬,便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伸手便"收税"。
一个饼子,当场就要掰走半个,被欺负的乞丐却不敢有丝毫反抗。
若得了铜钱,五个钱至少要上缴三个,辛苦得来的钱,大半落入那些恶丐的腰包。
有不情愿的,立刻就会招来拳打脚踢,躺在地上哀嚎不断。
周围乞丐皆是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忍受着这赤裸裸的盘剥,眼神麻木得像一潭死水。
这时,又有个管事模样的走来,指着杨明凤所在的这群人:"来八个,卸粮食!"
杨明凤默默起身,跟着人群往里走。七八个乞丐负责卸几车沉甸甸的粮包。
麻袋沉重,压得人直不起腰。
其中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看杨明凤身形瘦小,便朝她努努嘴,示意她上去:"小不点,你上车,把麻袋挪到边上就成。"
这算是照顾,让她做了最轻省的活计。
杨明凤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应了下,利落地爬上车,依言将沉重的麻袋一点点拖到车边,由下面力气大的汉子扛走。
几车粮食卸完,人人都是一身臭汗,衣衫湿透地贴在背上。
今日的东家格外阔绰,竟给每人发了六个铜钱。
杨明凤捏着还带着体温的六个铜钱,快走两步,追上那个雀斑脸少年,掏出三个钱就往他手里塞,低声道:"刚才,谢了。"
雀斑脸少年愣了一下,看着掌心那三枚磨得发亮的铜钱,脸上竟露出一丝窘迫,连忙推拒:"哎,用不着!顺手的事儿!”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脏得只剩下一双亮眼睛的小乞丐,语气柔和了些,"小兄弟,你叫什么?面生得很。"
“石头。"杨明凤垂下眼,用脚尖蹭着地上的土坷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石头?呵,倒是个好养活的名。"雀斑脸少年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我叫麻子,他们都这么叫,你......你就叫我麻子哥吧!"
麻子正要拉着新认识的“石头”去一旁等活,那三个专门“收税”的恶丐已经大摇大摆地堵在了众人的去路。
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疤的壮汉,敞着怀,露出结实的胸脯,眼神凶狠地扫过刚刚领了赏钱的乞丐们。
“规矩都懂吧?六个钱,交三个!”疤脸汉子声音粗嘎,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
其他乞丐显然早已习惯,尽管眼神里藏着不甘与屈辱,还是默默地从怀里掏出还带着体温的铜钱。
一个个上前,将三个铜板放入旁边一个瘦高个恶丐摊开的破碗里。
那叮当作响的钱落声,每一声都扎在众人的心坎上。
那瘦高个则负责点数,另一个膀大腰圆的恶丐则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狞笑着监视,防止有人少给或是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