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凤上前一步,敛衽行礼,姿态从容:“民女杨明凤,参见太子殿下!”
“呵呵!不必多礼。”朱慈烺摆了摆手,笑话道:“你这倒弄得孤有些不习惯了,孤还是喜欢那个自由自在的野丫头。”
太子身旁站着一位十岁左右的小少年,身着杏黄常服,面容清秀,身姿挺拔,正是小世子朱子鹮。
小世子随着父母的引见,规规矩矩地向温体仁行礼:“之鹮见过温先生。”举止优雅得体,带着天家贵胄与生俱来的矜持与教养。
“微臣见过小世子!”温体仁呵呵笑着回礼。
朱之鹮的目光随后落在杨明凤身上,带着几分合乎礼节的打量,但更多的是陌生与客气。
他微微颔首,声音清朗而适度:“这位便是杨姑娘吧?常听父王提起,今日总算得见,果然不同。”
杨明凤敛衽行礼:“民女杨明凤,见过世子殿下。”
她能感受到这位小世子目光中的审视,那是一种出于身份和环境自然形成的距离感。
太子笑着说道:“鹮儿近来课业繁重,少见外人,也该适度放松放松!凤儿与鹮儿年龄相当,倒是可常在一处玩耍。”
他这话是希望儿子与这小丫头多亲近一些,也是想要多拉拢杨明凤为己所用。
朱之鹮闻言,再次对杨明凤点了点头,便安静地站在一旁不再多言,只是那偶尔飘向杨明凤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太子见礼数已毕,便含笑示意。
一旁的太子妃雍容上前,她今日穿着一身杏黄底绣金凤云纹的常服,气度端雅,笑容温煦,亲自招呼道:“温先生、吴将军,还有诸位夫人、小姐,府内已备下薄茶,还请入内叙话。”
众人连忙躬身称谢,随着太子妃的指引,穿过垂花门,向内府行去。
杨明凤跟在温夫人身侧,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座大明朝的储君府邸。
与她想象中极尽奢靡不同,太子府更显清雅庄重。
亭台楼阁布局疏朗有致,回廊曲折,移步换景。
园中点缀着耐寒的松柏与精心培育的兰草,显出不俗的品味。
廊下侍立的内侍宫女,虽屏息静气,行动间却透着一股别处难见的规矩与森然,无声地提醒着此地主人的非凡身份。
一行人被引至一处宽敞明亮的花厅。
厅内暖意融融,地上铺着厚厚的锦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桌椅皆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造型古朴大气,壁上悬挂着前朝名家的山水画作,整体氛围华贵而不失文雅。
此时,厅内已到了不少女眷。
太子妃自然是居于主位,她身侧下首第一位,坐着一位头发花白、身着诰命服制的老夫人,神色慈和却自有一股威严,正是成国公夫人。
她偶尔与太子妃低语两句,态度颇为亲近。
稍远些,一位身着绛紫色缠枝莲纹袄裙的夫人,正端坐着品茶,眉眼间带着几分疏离与清高,乃是英国公夫人。
她似乎与周围热闹有些格格不入,只偶尔抬眼打量一下新进来的人。
另一位看着较为年轻的定国公夫人,则显得活络许多,正与身旁几位同样身着华服的勋贵夫人言笑晏晏,目光流转间,带着精明的打量。
除了这些顶级的勋贵家眷,厅内还有几位身着文官诰命服色的夫人,想必是朝中重臣的家眷。
她们言谈举止更为含蓄,但彼此间的眼神交流,也暗藏着无形的机锋。
各家带来的小姐们,则大多安静地坐在自家母亲或祖母身后,年纪从七八岁到十四五岁不等。
她们穿着时下京城最流行的锦缎衣裙,梳着精巧的发髻,戴着珠翠,个个如同精心描画的瓷娃娃。
只是她们的目光,在接触到随着温夫人进来的杨明凤时,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或好奇、或审视、或隐含比较的意味。
杨明凤这一身虽然用料讲究,但款式并非京中时兴样子,尤其是她眉宇间那股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的疏朗与从容,在这群精心雕琢的贵女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温夫人显然是此间常客,与几位相熟的夫人含笑致意后,便带着杨明凤在安排好的位置上坐下。
立刻有宫女悄无声息地奉上香茗和精致茶点。
杨明凤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将厅内众人情态尽收眼底。
这看似和谐融洽的花厅,实则是一个微缩的名利场,每一句笑语,每一个眼神,都可能暗藏玄机,看来自己要步步谨慎才是。
厅内一派和乐融融,贵妇贵女们言笑晏晏,气氛十分融洽。
突然,一阵略显张扬的环佩叮当声与脚步声打破了这其乐融融的氛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厅门口出现了一位华服丽人。
她约莫二十七八年纪,身着正红遍地金牡丹纹宫装,头戴赤金点翠大凤钗,珠翠环绕,妆容精致,眉眼间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骄矜之色。
正是二皇子妃周氏。她身旁紧跟着一个与杨明凤年岁相仿的女孩,穿着粉霞锦绶藕丝缎裙,脖子上挂着沉甸甸的金项圈。
小脸扬得高高的,眼神挑剔地扫视着厅内众人,正是被宠得无法无天的荣华郡主朱婉荣。
这对母女的到来,让原本和谐的花厅气氛瞬间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太子妃眸色不易察觉地沉了沉,随即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婉笑容,起身相迎:“二弟妹和荣华来了,快请入座。”语气客气而疏离。
太子妃身旁的小世子,也上前行礼:“之鹮见过二皇婶和婉容姐姐!”
二皇子妃周氏扯了扯嘴角,算是回了个笑,目光却锐利地在厅内扫过,尤其在看到成国公夫人与太子妃坐得极近时,眼神更是冷了几分。
她并未立刻坐下,而是牵着女儿的手,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满厅的人都听见:“婉荣,还不快给太子妃请安?
今日可是你之鹮弟弟的好日子,虽说咱们府上事忙,但这礼数可不能缺了。”
这话听着是教女知礼,实则暗讽太子妃这边不过是“小生日”,她们能来已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荣华郡主朱婉荣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声音带着娇纵:“婉荣给太子妃请安,祝之鹮弟弟生辰安康。”
礼毕,她那双眼睛便骨碌碌地转开,毫不客气地打量起在场的其他女孩。
最终,目光定格在穿着“不时兴”、气质却与众不同的杨明凤身上。
“母妃,她是谁?”朱婉荣直接伸手指向杨明凤,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屑:“怎么穿成这样就来太子府上了?是哪家的小门小户出来的?”
这话一出,满厅皆静。
温夫人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几位与温家交好或忌惮温体仁的夫人,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二皇子妃周氏故作嗔怪地轻轻拍了一下女儿的手:“婉荣,不可无礼!”
然而她眼中却并无多少责备之意,反而带着一种纵容和看好戏的神态,目光也顺势落在了杨明凤身上,仿佛才注意到她一般:“这位小姑娘瞧着面生,不知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千金?”
这西北来的小丫头如今炙手可热,她这明知故问,显然是想给杨明凤,以及带杨明凤前来的温家一个下马威。
更是借此打压太子妃的脸面——瞧瞧,你太子府上的客人,就是这般不知礼数、惹人非议的么?
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杨明凤身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刁难和荣华郡主那赤裸裸的鄙夷,厅内众人都想看看,这个西北来的小姑娘,会如何应对。
小世子朱之鹮也好奇地打量着神色平静的杨明凤,这荣华郡主可是出了名的难缠,连自己都要退避三舍,不知这小姐姐会怎么应对?
只见杨明凤缓缓起身,步履沉稳地走至厅中。
她并未如众人预想般行闺阁万福,而是身形挺直,双手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中揖礼,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股边关特有的飒爽之气。
“末将安顺州骁骑尉杨明凤,参见二皇子妃殿下,荣华郡主殿下。”声音清越,不卑不亢。
“末将”的自称,让周氏母女眼中都掠过一丝诧异。
杨明凤抬起眼,目光清正,看向荣华郡主,语气平和却清晰地说道:“郡主殿下垂询,末将不敢不答。
末将出身安顺边陲,家父杨延禄,官拜安顺州城防官。
边城之地,毗邻胡虏,风沙苦寒,所见多是戍边将士的铁甲,所闻多是报警的刁斗。
故而,末将自幼所学,是挽弓御马,所思所想,是城防边务。
于这京城闺阁的衣饰风尚,确实所知寥寥,让郡主见笑了。”
她坦然承认“不知京中规矩”,却将原因引向了戍边卫国的背景,瞬间将自己的“简朴”与边关的艰苦、将士的奉献联系在一起,格局立判高下。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面向太子妃方向,再次拱手,语气带着由衷的感佩:
“然末将虽来自边塞,亦知‘上行下效’之理。入京以来,见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殿下,体恤西北灾民,忧心国用维艰。
连世子殿下万金之躯的寿辰,也一切从简,不尚奢华,以身垂范,励行节俭。
此等仁德,令末将感佩五内!”
她稍作停顿,目光扫过在场众多绮罗珠翠的贵妇贵女,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静力量:
“末将不才,官卑职小,然亦知‘位卑未敢忘忧国’。
既蒙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仁风感召,又岂敢忘却边关将士正缺衣少食,于苦寒中枕戈待旦?
故自愿节衣缩食,效仿殿下俭德,愿将些许浮华用度,化为支援边镇的微薄之力。
此心可昭日月,此志坚如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