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光想着看杨明凤如何碰壁,如何被赌坊护卫羞辱,却忽略了眼下最实际的麻烦——锦衣卫的严打和赌坊的门槛。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杨明凤句句在理,噎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杨明凤看着他变幻的脸色,知道说中了他的顾虑,缓了缓语气,但依旧坚定:“财哥,义父交代的差事要紧!
若是连门都进不去,或者半路就被官府抓了,误了事,你我在义父面前都不好交代。
不过是二十多套粗布旧衣,以西市财哥你的门路,应当不难。”
阿财死死盯着杨明凤,胸口起伏了两下。
他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说得对。
他冷哼一声,极其不情愿地甩下一句:“就你事儿多!等着!”便阴沉着脸,快步转身离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阿财才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回来,没好气地扔在地上:“赶紧换上!”
包袱里是二十多套半旧不新的靛蓝色粗布短打,虽然浆洗得发白,还有不少补丁,但总算干净整齐。
杨明凤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带着这二十多个到了河边,让他们把手脸擦洗干净,头发也用布条束好,这才让他们换上干净的衣服。
这一捯饬后,这二十来个青壮就跟外面的平头百姓没甚区别了,甚至还有几分商贾家护院的感觉。
杨明凤洗干净手和脸,换上了一套最小的衣服,宽大的衣服罩在她瘦小的身架上,空空荡荡。
她将头发重新拢了拢,虽然衣着粗陋,但挺直脊背后,那双沉静的眼睛里透出的气势,已让人不敢小觑。
这引得那阿财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像她身上这样的气势,他只从当官的人身上感受过。
审视片刻,阿财眯起三角眼,目光像钩子似的在杨明凤身上来回刮了几遍。
他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疑窦,压低了声音质问道:“小子,你到底是什么来路?老子在街面上混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哪个乞丐有你这样的架势!
看你说话办事的派头,倒像是哪个官老爷家跑出来的少爷!”
杨明凤闻言,嘴角轻轻一扯,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抬手理了理过于宽大的袖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财哥好眼力。”
她抬眼看向阿财,目光里没有半分闪躲:“家祖确实做过一任知县,勉强也算是个官身。
可惜到了我父亲那辈,不成器,嗜赌如命,没几年就把那点家底败了个精光。
我娘活活气死,祖父也没熬过去……家里就剩我一个,可不就流落街头了么?”
她这番话说得云淡风轻,可字字句句都合情合理,将一个家道中落的官家子弟形象勾勒得清清楚楚。
那骨子里残留的几分气度,正好解释了为何她与寻常乞丐不同,而流落街头的经历,又让她混迹丐帮显得顺理成章。
阿财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破绽。
但杨明凤神情坦然,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落寞,让人不忍再追问。
“哼,原来是个破落户!”阿财撇了撇嘴,心里虽然还有疑虑,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转而扫了一眼焕然一新的众人,不耐烦地催促道:“少在这儿磨蹭了,赶紧办正事去!”
杨明凤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她转身面向整顿好的众人,沉声道:“三人一组,分散进福金赌坊。”
她冷静的目光扫过众人:“记住,我们现在不是乞丐,是去赌钱消遣的,都把腰杆挺直了!”
众人齐声应下,很快分散融入街巷。
看着众人依言离去,杨明凤却驻足原地,转向面色不虞的阿财,平静地伸出手:“财哥,你先借我十两银子,待会儿有用。”
“什么用?等等……多少?十两!”阿财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暴怒起来。
他那双阴戾的三角眼里满是警惕与讥讽:“十两银子?你小子做梦呢!谁知道你是不是想卷钱跑路?别忘了,咱们是去要债,不是去赌钱快活的!”
杨明凤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刺得阿财额角青筋一跳。
她微微歪头,目光锐利地盯住阿财:“跑?财哥,你是在说笑,还是真觉得我蠢?
花子帮的耳目遍布京城,我就算拿了这十两银子,又能跑到哪个犄角旮旯去?
怕是有命拿钱,没命花吧?”
她不等阿财反驳,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别忘了,老子今天是去拿回丐帮的几百两分红!
你他娘的连十两银子的本钱都舍不得下,是打算空着手,靠你我这两张脸,就能让那赌坊乖乖把钱吐出来吗?
财哥,你在江湖上混了这些年,难道不明白,舍不得香饵,钓不上金鳌的道理?”
阿财被她一连串的质问,堵得胸口发闷,脸色阵青阵白。
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内心深处对杨明凤的排斥和轻视,让他不愿配合,更不愿将银子交到这个他视为威胁的小子手上。
杨明凤将他挣扎的神色尽收眼底,知道火候已到,便放缓了语气,却依旧斩钉截铁:“这十两银子,是敲门砖,是开路钱。怎么用,我自有分寸。
若是因为吝啬这十两银子,导致几百两的分红拿不回来,财哥,你说义父会怪罪谁办事不力?”
最后这句话如同杀手锏,狠狠击中了阿财的软肋。
他死死瞪着杨明凤,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
最终,还是极其不甘愿地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几乎是砸般塞到杨明凤手里,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好!十两!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要是搞砸了,哼!”
杨明凤稳稳接住银子,指尖感受着银锭冰凉的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
她看也没看阿财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睛,利落地将银子揣入怀中,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句平淡却自信的话:“等着看便是!”
阿财看着她瘦小却挺直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唾沫,阴沉着脸快步跟上。
他倒要睁大眼睛看清楚,这小子究竟凭什么如此嚣张!
……
福金赌坊位于朱雀大街一个岔路胡同里,门面并不张扬,但一走进那厚重的门帘,喧嚣热浪便扑面而来。
宽敞的大厅里人头攒动,乌烟瘴气,汗味、烟草味和一种亢奋的铜臭气息混杂在一起。
各式赌桌旁围满了人,吆五喝六声、骰子撞击骰盅的脆响、铜钱银锭堆叠的动静不绝于耳。
杨明凤带着帮众,分散融入这沸腾的人群。她自己则像一条滑溜的鱼,不紧不慢地在各张赌桌间穿梭,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熟悉的赌具——骰盅、牌九……看起来,明代赌场的花样与现代也相差无几。
看着赌徒们因区区几十两输赢而或狂喜或捶胸顿足的模样,杨明凤眼底一片漠然。
穿越前,她也算是个专业的赌徒,只是操盘的是国家层面的经济狙击,收割的是一国经脉,赌的是大势,人心,国运。
相比之下,偶尔去门澳岛度假,在赌场里随手赢个几千万奖赏手下团队,对她而言,只是放松神经、换换脑子的小游戏。
她在一张玩骰子猜大小的赌桌前停下脚步,静静观察了几局。
荷官的手法、赌徒们的下注习惯、骰子落点的细微规律……大量信息在她脑中飞速处理、建模。
不过片刻,她对这赌桌的“脾气”已然心中有数。
阿财一直阴魂不散地跟在她身后不远处,见她只是看,并不下注,那十两银子还好好揣在她怀里,不由得更加焦躁和怀疑。
他忍不住凑近低声道:“你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不是要用银子吗?光看能看出钱来?”
杨明凤没回头,目光依旧锁定在赌桌上,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声音轻飘飘地传入阿财耳中:“急什么?看着便是。”
就在这时,新一轮下注开始。
赌徒们纷纷将银钱押在“大”或“小”的区域,呼喝声此起彼伏。
她并不急于下注,而是仔细观察荷官摇骰的手法、骰子撞击骰盅内壁的细微声响、开盅后点数的分布规律……大量信息在她脑中飞速构建模型。
对她而言,这并非纯粹的赌博,而是基于概率、声学和行为心理学的精密计算。
几轮过后,她心中已有定数。
在又一局开始,赌徒们纷纷下注时,她看似随意地将那锭十两银子押在了“小”上。
阿财在一旁看得心头一紧,这要是输了……
骰盅揭开——二三四,九点,小!
十两瞬间变成了二十两。
阿财瞪大了眼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杨明凤已将二十两银子连同赢来的筹码一起,在下一局中,押在了一个更具体的点数区域上,赔率更高。
骰盅再开——果然如她所料!
几十两银子很快变成了上百两。
她下注果断,神情始终平静,与周围或狂热或沮丧的赌徒格格不入。
她并不贪心,每次只挑把握最大的时机出手,赢了几把便稍作停顿,继续观察,仿佛在调试某种精密的仪器。
阿财站在杨明凤身后,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停滞了。
当那十两银子逐渐变成上百两时,他的嘴巴不自觉地张开,怎么也合不拢。
这哪里是赌博?这分明是点石成金!
他看着杨明凤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那双在赌场喧嚣中依然保持着可怕冷静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小子根本不是人,是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