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落在杨明凤身上,带着审视:“这笔钱不是小数目,帮里如今处处需要打点,绝不能丢。
以前负责此事的长老在锦衣卫那里挂了名,如今不便露面。
你既是我义子,便替为父去走这一趟,让那福金赌坊的掌柜认清现实,该是我们的,一分也不能少!你可能办到?”
杨明凤暗自冷笑,面上却恭恭敬敬。
这老狐狸将她推向前台,既是对她能力和胆量的考验,恐怕也存了借刀杀人,或者看看她背后是否真有其他牵扯的心思。
杨明凤面上毫无惧色,露出一丝跃跃欲试的凶狠:“义父放心!不过是区区一个赌坊掌柜,还敢赖咱们花子帮的账?
石头知道该怎么做,定叫他把欠下的连本带利都吐出来,以后再不敢有二心!”
她答得斩钉截铁,将一个急于在义父面前表现、手段狠辣的小恶棍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朱集安看着她眼中那抹与他年轻时如出一辙的冷厉与果决,微微点了点头。
“去吧,需要多少人手,去找方才带你来的阿财调配。记住,事情既要办得漂亮,但也别留下把柄,如今风声紧。”
“是,义父!”杨明凤再次叩首,随即利落地起身,转身向外走去,步伐坚定,仿佛已然肩负起了帮派的重任。
杨明凤走出那清雅的正厅,方才在朱集安面前那副激动与狂热的神情便如同潮水般褪去,只余下眼底一片沉静的思索。
她在廊下找到了候在一旁的高个乞丐——阿财。
“财哥,”杨明凤开口,神情刻意带着几分刚刚被委以重任的激动:“义父吩咐,让我去处理福金赌坊拖欠干股分红的事。
义父说,需要的人手,让我来找你调动。”
高个子阿财原本抱臂倚在廊柱上,闻言,那双三角眼里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与阴鸷。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脏兮兮、瘦巴巴的小子,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下撇了撇,一抹混合着轻蔑与嫉恨的神情浮现在他粗糙的脸上。
福金赌坊这事,油水厚,但也棘手,他之前没少在帮主面前暗示想接手,帮主都未曾松口。
如今这小子才刚认了义父,寸功未立,这等“美差”竟然就直接落到了他头上?
阿财心里像是打翻了醋坛子,酸涩之外更是火烧火燎的不忿。
他跟着帮主出生入死多少年?脏活累活干了无数,才混到今天这个心腹的位置。
他一直以为,帮主无子,将来这偌大的花子帮,迟早是他阿财的囊中之物。
可这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野小子,竟凭着几句不知真假的攀亲带故之言,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爬到了他头上,还成了“义子”?
“呵!”阿财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站直了身子。
他比杨明凤高出一大截,此刻故意微微俯视,带着压迫感:“小子,可以啊?这才刚认了爹,就能独当一面了?
福金赌坊那地方,水可深得很,成国公府的门槛,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迈过去的。
就凭你……带几个人去,别事儿没办成,再把咱们花子帮的脸面给丢尽了。”
他话语里的讽刺和刁难几乎毫不掩饰。
什么人手调配,他打定主意,最多给几个老弱病残,或者刺头愣子,且看这小子如何出丑。
杨明凤岂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机锋?
她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平静地迎上阿财充满敌意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
“财哥说笑了!义父既然将此事交给我,我自当尽力而为,不敢堕了义父和花子帮的名头。”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阿财那张写满不爽的脸:“既然是帮中事务,自然按规矩来。
区区几个人自然不可能拿下这个买卖,该派多少人,想必财哥比我更清楚帮里的规矩和义父的行事风格。
若是因为人手不足或不当误了事,恐怕……义父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
她轻轻巧巧地将“义父”这面大旗扯了出来,既点明了自己如今的身份不同,又将责任反推了回去。
意思很明白:你阿财若敢在人事上使绊子,导致任务失败,朱集安追责,第一个跑不了的就是你。
阿财被她这番不软不硬的话顶得一噎,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他盯着杨明凤,眼神阴冷,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这小子,不仅野心大,嘴皮子也利索,还真不好拿捏。
“哼!牙尖嘴利!”阿财悻悻地啐了一口,知道在明面上不能再过多刁难,只得阴沉着脸道:“人手我会安排,明日一早,自会有人去桥洞那边找你!但愿你不是只会耍嘴皮子!”
说完,他不再看杨明凤,转身大步离开,那背影都透着浓浓的不甘与怒气。
杨明凤看着阿财远去的背影,她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有冲突,才有机会!
这个阿财,或许也能成为她计划中的一枚棋子。
……
翌日清晨,天色刚泛起鱼肚白,桥洞里的孩子们还蜷在干草堆里酣睡,阿财便带着二十来个乞丐到了。
昨日杨明凤那番按规矩办事的话,确实起了作用,阿财没有敢带老弱病残来,带来的确实都是青壮。
他们比货场那些麻木的苦力精神得多,眼神里带着市井摸爬的油滑,多了几分戾气。
这帮人乌泱泱聚在离桥洞不远的街道边,破衣烂衫,气味熏人,引得早起的行人纷纷绕道。
杨明凤从桥洞里钻出来,目光扫过这群人,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缓步走到抱臂站在前方,一脸等着看好戏的阿财,平静开口:“财哥,劳烦你先去弄二十多套干净的粗布衣裳来,给兄弟们换上。”
阿财闻言,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道:“小子,你当是去走亲戚还是去赴宴?咱们是去要账!穿什么干净衣服?这身皮才是咱们花子帮的招牌!”
杨明凤迎着他讥诮的目光,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财哥,如今锦衣卫正在满城抓咱们帮里的兄弟,你这二十多号人穿着丐帮的‘招牌’聚在一起,是生怕锦衣卫的探子看不见,赶着去给他们送功劳吗?”
她不等阿财反驳,继续道:“再者,福金赌坊那地方,你比我清楚。
就兄弟们现在这身打扮,别说进去找掌柜理论,怕是刚靠近大门,就会被护院当成闹事的乞丐乱棍打出来。
连门都进不去,这账,怎么要?”
阿财脸上的讥诮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