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不敢呼痛，只能强忍着低声劝慰：“小姐息怒，为那种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她不过是个边蛮丫头，再怎么蹦跶，也越不过您去。”
“息怒？你叫我如何息怒！”袁熙悦猛地甩开红菊的手，焦躁地绞着手中的帕子：“你看她那得意忘形的样子！还有那‘一日散’，这都一天了……她怎么还好端端的？不是应该……”
她狐疑地蹙起眉，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确定：“红菊，我当时是看着她喝下毒酒的啊，难道……难道她没喝？”
红菊连忙保证：“小姐放心，奴婢亲眼看着她喝下去的，绝不会错！
那‘一日散’药性发作缓慢，初时并无明显症状，或许……或许是时辰还未到？
奴婢听说，有人要等到夜深人静时才会逐渐显现不适。”
听了红菊的话，袁熙悦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但眼中的阴鸷并未散去。
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喃喃道：“时辰未到……对，定是时辰未到！本小姐就再等等，看你这小贱人还能得意到几时！
等你死了，看太子妃和小世子还会不会多看你一眼？看那些男人还会不会围着你转！”
她重新靠回软垫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期待的笑意，仿佛已经看到了杨明凤毒发身亡的惨样。
……
夜色中，温府的车马在门前停稳。
一行人从太子府归来，神色各异，但大多带着宴席后的疲惫与一丝未散的兴奋。
踏入府门，厅内灯火通明，下人早已备好热茶。
方才在太子府经历的种种，尤其是围绕杨明凤发生的一切，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温府众人的焦点。
温体仁虽面色如常，但看向杨明凤的目光中，欣赏与倚重之色更浓了几分。
今日这“连发手统”的展示，以及杨明凤面对各方势力不卑不亢、应对得当的表现，无疑大大增强了太子一系的底气，也让他与有荣焉。
温夫人更是亲昵地拉住杨明凤的手，眼底带着真切的笑意，轻轻拍着她的手背道：“好孩子，今日真是多亏了你了！”
她指的不仅是杨明凤带来的荣耀，更是花厅之中，杨明凤挺身而出，引经据典为商贾正名，维护了她和她娘家颜面的那份情义。
这份维护，比任何珍宝都来得珍贵！
“凤儿，我看你聪慧过人，见识不凡，留在边城倒是埋没了。”温夫人语气愈发温和，带着一丝长辈的关怀与期许：“不若就留在京中，伯母为你寻个最好的女学，你便留在我身边，由我亲自教养。
日后在这京城闺秀中，定是顶尖的人物。你可愿意？”
这已是极高的认可与抬举，几乎是将她视作亲女或未来儿媳般栽培。
杨明凤心中明了温夫人的好意，但她的根基和志向从来不在后宅与女学。
她正欲婉言谢绝，眼角余光却瞥见刚刚进门的袁熙悦。
袁熙悦将温夫人对杨明凤的亲昵与承诺听在耳中。
看着姑母那从未对自己展露过的、毫不掩饰的赞赏目光，再对比自己今日在太子府受到的冷落与屈辱。
她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五脏六腑都像被毒蛇啃噬般难受。
“姑母，杨妹妹自然是不愿意离开自个儿爹娘的！您这样挽留她，可唐突了杨妹妹，让她爹娘可怎么想？”
她强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指甲却几乎掐破了掌心：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她凭什么！
“你懂什么！”温夫人罕见地瞪了她一眼，斥责道：“你杨妹妹年幼不明白，女孩儿家舞刀弄枪总不是长久之计，总归还是要嫁做人妇，为一家主母，主持中馈的。
日后留在我身边教养，这一手一脚学着做，三五两年必然脱胎换骨，再无人敢笑她是边塞来的野丫头了……”
杨明凤感受到温夫人手掌传来的温热和话语里真挚的关怀，心中微微一暖。
她抬起清澈的眼眸，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伯母厚爱，凤儿感激不尽，铭感五内！
能得伯母亲自教导，是凤儿几世修来的福气，京中女学更是天下女子向往之地。”
她先真诚地肯定了对方的好意，随即话锋微转，语气带上了几分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忧思：
“只是……伯母也知，如今西北局势未稳，家父与薛老将军独力支撑，边关将士粮饷短缺，冬衣无着。
凤儿虽年幼，亦不敢忘自身乃将门之后，肩上担着为父分忧、为边军筹谋的责任。”
她提及边关困境，将个人去留与家国责任联系在一起。
“此次入京，”她继续道，目光恳切：“一是为向殿下陈情边关实况，二是希望能借此机会，为西北边军多争取一线生机。
这军中火器及其后续改进，关乎我军战力提升，图纸绘制、工匠调度、物料筹备，诸多事宜皆需凤儿亲自协调督促，实在……分身乏术。”
她巧妙地将“留在京城读女学”与“履行边将职责”放在了对立面，凸显了后者更为紧迫和重要。
最后，她再次看向温夫人，眼神带着孺慕与一丝歉然：“伯母的恩情与栽培之心，凤儿永世不忘。
他日若边关靖平，凤儿定当再来京中，好好跟随伯母学习，以全今日之憾。
只是眼下，还请体谅凤儿身不由己，心系边陲，实在难以安心留在京中求学。”
这番话，情真意切，理由充分，既高度赞扬和感激了温夫人，又明确表达了自己的志向和不得已的苦衷。
果然，温夫人听后，非但没有不悦，眼中赞赏之色更浓。
她轻轻拍了拍杨明凤的手背，叹道：“好孩子，是伯母考虑不周了。你心系家国，志存高远，是比那些只知胭脂水粉的女子强过百倍。
既然如此，伯母也不强求你，只是记得，温家永远是你的后盾，在京中若有任何难处，定要来找伯母！”
“凤儿记住了，谢伯母体谅！”杨明凤郑重应下，心中松了口气，这一关，算是圆满度过。
袁熙悦站在一旁，将杨明凤那番“情真意切”的推拒之词和温夫人愈发赞赏的目光尽收眼底，只觉得一股腥甜之气直冲喉头，几乎要呕出血来！
“好一个‘心系家国’！好一个‘身不由己’！”她在心中疯狂嘶吼：“这小贱人当真虚伪透顶！
明明就是舍不得边关那点权势，却偏要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仿佛自己多么深明大义！姑母竟然还信了……”
她看着杨明凤那张带着“忧国忧民”神情的小脸，只觉得无比刺眼，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其抓烂！
“装！我让你装！”袁熙悦死死咬着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看你还能装到几时！等剧毒发作，看那些男人还会不会把你当成宝？介时你所有的风头、赞赏……都会烟消云散！”
她脑中已经开始疯狂地预演杨明凤毒发时的惨状，那扭曲的痛苦，那绝望的哀嚎，那面容的崩塌……光是想象，就让她产生一种近乎战栗的快意。
“快了，就快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嘴角重新挂上那抹僵硬而扭曲的假笑，目光却如同淬了毒的针，隐秘地刺向杨明凤：“本小姐就再忍你片刻！等你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看谁还敢说你比我强？表哥，终究是我袁熙悦的！”
她紧紧攥着袖中装有“一日散”的小瓷瓶，仿佛那是她最后的希望和复仇的依仗，焦灼而残忍地等待着小贱人毒发时刻的降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跟在众人身后的郑玉树上前一步，对着温体仁拱手，声音平稳无波：“温阁老，卑职奉指挥使之命，贴身护卫杨将军安全。为免不便，卑职无需另备客房，今夜便守在杨姑娘房外即可！”
此言一出，厅内瞬间一静。
“什么？！守在凤儿房外？”温子瑜第一个跳了出来，俊脸涨红，指着郑玉树怒道：“郑玉树！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温府难道还护不住凤儿周全？需要你一个外男深夜把守闺阁？简直荒唐！”
宋鹞飞更是直接跨前一步，手已按在了刀柄上，眼神冰冷如刀，周身煞气弥漫：“郑千户，你锦衣卫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凤儿房外有我宋鹞飞在，用不着你！”
两人一唱一和，醋意与怒意交织，显然对郑玉树这个“贴身保护”的方案极度不满。
温体仁眉头紧皱，心中亦是愠怒，这锦衣卫着实嚣张！
但他宦海沉浮数十载，深知锦衣卫代表的是皇权，骆玉斐既已下令，绝非他们能明面抗拒的。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厉声喝止：“子瑜！鹞飞！不得无礼！郑千户是奉皇命行事，岂容你二人置喙！”
他转向郑玉树，脸色缓和了些，带着官场的圆滑：“郑千户尽职尽责，老夫佩服。既然指挥使大人有令，那……便有劳郑千户了！只是小侄女的房外，终究男女有别……”
他略一沉吟：“这样吧，便在凤儿所居小院内，为郑千户安排一处临时歇脚的屋子，既全了护卫之责，也免了诸多不便，郑千户以为如何？”
这已是最大的让步，允许郑玉树居住在院内厢房居住，并非真的让他露宿房廊内。
郑玉树神色不变，拱手道：“但凭阁老安排。”他目的已达到，无需在细节上纠缠。
温子瑜和宋鹞飞还要再争，却被温体仁严厉的目光瞪了回去，只得愤愤不平地闭上嘴，看向郑玉树的眼神充满了敌意。
杨明凤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她冷眼看着这一幕，郑玉树的“保护”是监视，他自然不肯离开自己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