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蓝赶回北城的家,只看到了挂在墙上老黄的遗像,父亲已火化两天。
她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没叫过老黄爸爸,应也从来没有好好和老黄聊过天,与老黄面对面时从来都是横眉冷对的方式,现在老黄永远的离开她了,她已没有机会在老黄面前戴上不需要谁谁都可以的面具,也没有机会在老黄面前表现出不屑于他的“假惺惺”的关怀。如果她早一些脱下那些面具?如果早一些揭开她虚拟起来的与老黄之间的隔阂?如今,一切都没有机会了。
跪在老黄的遗像前,倾刻间,她心里面那层与老黄之间虚拟起来的隔膜就化了,她失声痛哭,泪如雨下。
儿时的伙伴小蘑菇还有小君君也过来了,他们陪着黄小蓝去了老黄的墓地。
小蓝扶着老黄的墓碑,手指用力的抓在墓碑上,仿佛要将墓碑抓出几个窟窿,手指磨破了渗出血来。积压了许久的郁结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她放声大哭,嚎哭的声音撕裂着空气,在空旷的墓地里回旋。
小君君蹲下来,拉着她的手,想扶着她,被她用力推开了,泪水打湿了墓碑。她欠老黄的太多,其实老黄给了她太多的爱,只是她曾经不愿意承认,现在连在老黄面前承认爱的机会都没有了。
拉过黄小蓝的手,小君君的手象被剌扎了一下,她的手指粗糙,手背还带着在西藏被冻伤的痕迹。看着昔日肤白充满了阳光的黄小蓝,眼前的她皮肤粗糙了,脸上还留着从西藏带回来的高原红,眉宇间多了一些犀利,眸子间没有了过去的清澈,里面好象藏了好多沧田桑海。
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六年没有见到过她,再见到的黄小蓝却是在经历着悲伤与痛苦。
小君君眼前的黄小蓝有些陌生。靠近她,他又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存在于他的周围。这种熟悉的气息一直包围着他,使得这些年在他身边的女孩子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停留在他身边,他不知道跟她们有没有爱情。
那一年丽城地震,他无法与黄小蓝取得联系,象疯了一样每天骑着单车,跑去火车站看路通了没有。
在火车站和学校的往返中,他被一个漂亮女孩撞倒小腿骨折。他在医院住了一个月,被那个女孩照顾了一个月。
那个年龄的他不能把持住一个漂亮温柔女孩子的热情,那个时候他暂时忘了黄小蓝给他带来的焦虑和不安,在心底里排斥着黄小蓝在那边一切有可能发生的结果,他可以用眼前这个女孩子来逃避对黄小蓝的挂念。
毕业后他经营了一个画廊,画廊的生意并不好,年年亏损。他明白,没有了黄小蓝,他的画就没有了灵魂。
看到黄小蓝悲痛欲绝,他想起那年他失去小蓝的那个风雪夜,那个印染在雪地里的黄小蓝的鲜血。此时天空开始飞着雪花,他抬头看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向他扑过来,在灰白的天空中闪着腥红腥红刺目的亮光。
黄小蓝跪在墓前,头晕目眩。她想找个人依靠,旁边只有小君君,她四下寻找,好象少了一个人,惯例这个时候术术应该是在她身边的。
从她回来到现在,一直没有看见过术术。她抬头看见小君君哀怨的眼神,回头看去,小蘑菇远远的站在她身后,她是想给她和小君君留下更多的空间。术术呢?她四处张望着,小蘑菇看懂了她在寻找术术,上前来小声的对她说:“他在戒毒所。”
她想站起来,站立不稳又蹲下来。刚刚还有些清醒的头脑又浑沌起来,脑子理不清现在应该是先把哪根线牵出来。她甩了甩头,想把混杂在头脑里的那些杂乱的丝絮一缕一缕的趴开,把术术削离出来。
“他为什么会在戒毒所的呢?我是哪里出了问题的呢?”她想着,想站起来,但是站不起来,只觉得天眩地转。她拉着小君君的手,硬撑着自己站起来,便晕倒在小君君的身上。
小君君将黄小蓝带回她家里她的房间,诺大的一个家,已经空无一人。医生来看了,说是因为没有休息好,又受了刺激的原因,从西城上火车到现在,她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没有吃任何东西。
小君君熬了鸡汤拿过来,他给黄小蓝收拾房间。这间他曾经熟悉得闭上眼睛都可以准确地拿到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墙上还挂着他十七岁时画的一幅水彩画:一条深深的小巷里跑出来一个短发穿着白衣短裤的女孩,小巷两边的院墙有伸出墙外的芙蓉树,树叶飘落下来有一片正好挡在女孩子白色的球鞋脚尖上,她跳起来要将树叶踢起来飞向空中,她的头是望向天空的。
这幅画又将他拉回到那个夏天,黄小蓝从小巷里跑向他,跑到他面前趴在他背上,他背着她在地上转着圈,她说她要等他四十年,四十年后她就是墙里的那棵芙蓉树,老得只有盘根错节的树枝,树叶掉光了,还是要等着他。当初所有的承诺就象风一样吹得没有了踪影。他抱着他的画无声的哭了起来,为自己当初的失约后悔,假如一切可以重来,但是这个世界没有假如。
六年的时光,千回百转。小君君想知道黄小蓝经历了怎样的故事?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拾起他们的从前,他觉得黄小蓝应该是心里还有他的,因为她的房间里有他太多的东西,从前他送她的那些东西都还一一的放在原地。
黄小蓝醒过来,她坐起来,看见小君君在擦着书架上的灰尘。
小君君看见她起来了,手里拿着正在擦拭的一本书过去坐在她的床前,就象从前一样挨她很近。黄小蓝本能地挪了挪身子,与他保持着距离。
小君君有些尴尬,她已不是原来的她了。
“小蓝,你就不想听我解释吗?为六年前?。”
黄小蓝很麻木,一时间,她想不起六年前他们做了什么,她在想,她现在是在哪里?刚刚发生了什么?她应该去做什么?她呆坐在床上想着。脑子里恍惚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有几年没回来过了,这间房她也快记不得了。老黄已经不在了,这个家没有一个她的亲人了。
“小蓝,那一年我确实错了。到你那里的交通中断了,我去不到你的地方,我急疯了,电话也打不通,我彻底的与你失去联系了。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她伤了我,腿断了……”
黄小蓝打断他,跳下床说:“不要给我说其他多余的事,我现在脑子装不下那么多东西。”
“小蓝,你给我一个忏悔的机会吧,那一年我真的错了,错到我这几年一直都在错,我找不到方向。我知道你一定是还保留着我们过去的一切的,我们可以从现在重新开始。这六年我们所经历的都不要再去翻看,就当这六年失忆了吧。”
“我现在脑子里装不了那么多东西了,给我一个清净的空间,我要捋一捋我将要做什么,把你和你那些扯淡的风花雪月都带走,我现在要一个人清净。”
黄小蓝把小君君往门外推着,她有些虚弱,才稍稍用力就喘着气。小君君手里的书掉在地上,他弯下腰去捡起来,一张纸片掉出来。
黄小蓝捡起那张纸,纸上有几行字:“八月二十日,雨。我还是不希望你看到这张纸的,今天又想起你了,不知道你在那方是否快乐?反正我是越来越快乐不起来,没有你的日子是没有太阳的。也许这本书你再也不会翻看了,就当我把这几行字埋葬了吧。”刚劲工整的钢笔字,是术术的笔迹。
她把书拿过来翻着,又一张纸条:“五月三十日,晴。已是午夜,原谅我这时候进入到你的房间,因为我睡不着。刚刚从西城回来,你生活得自在而快乐,我可以安心一些时间了。是不是我与你之间永远都不可以谈爱?”
黄小蓝又随手拿了一本书架里的书,随手一翻,都会有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条。一本一本,一张一张,数不过来。
她惊呆在那里,他太偏执了,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他的内心呢?一时间,她觉得她承受不起术术用这种方式对她的爱,她欠他太多。
小君君也惊呆在原地,这是一个怎样的男人?他一直把对她的爱藏在心里,他们从小时候就看出来他对小蓝不一样的爱,他从来不表露,一直都是用不可理喻的方式来表达着他对她的那种关怀与爱。
黄小蓝抓着一把纸条,她一直忽略了术术的感受,他无怨无悔的为她做着一切,但他也不是不会受伤的,他也是需要有人去爱的。她拿着手里的纸擦着眼泪,纸是硬的,将眼睛戳痛了,更加泪流不止。
她摇着小君君大声的问:“他怎么会在戒毒所的?”
“他不让我们告诉你,有三个多月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哪染上的,他经常在酒吧喝酒抽烟,也许是有人报复他给下的药吧,因为只有这一条理由可以解释得通。”
“为什么会这样?”黄小蓝摊软在地上痛哭起来“千算万算,千想万想,都不会想到他这一步的,都怪我,我们都忽略了他。”
黄小蓝浑身无力,站立不稳,也走不动,她拉着小君君:“带我去看他!”
“他不会见你的,你去了会伤到他的自尊,他就活不了啦。”
“你带不带我去?”黄小蓝几乎是凶狠的对他说了。
“你得先吃点东西,都不知道你几天没吃东西了,走得动才怪了呢。”
黄小蓝很听话地坐了下来,等着小君君把鸡汤和饭拿过来,她大口地吃着,哽咽着吞不下去,含着眼泪坚持着。
小君君默默地看着她象孩子一样的吃着饭,她难以下咽的样子。他还是了解她的,现在的他只有默默的在她身边就好,不需要多说一句话。她在西城一定也有过伤心欲绝的经历,她到底要怎样才能度过这一切对她的创痛?
小蓝很清醒,她现在只有保存好体力才能应付得过眼前的事,她现在已经明显体力不支了。但一想起术术还在那边不知道是怎么一个情况,就觉得有东西堵在喉咙里,什么都吞不下去。
小君君拿过她的碗说:“你得慢点吃,不着急,来先喝点汤。”
黄小蓝闭着眼睛,努力的想把汤喝下去,还是哽咽着吞不下,突然汤就从口中喷了出来,她被呛得又是泪流满面。
小君君扔了碗趴在桌上就痛哭起来:“不吃就不吃了吧,我带你去!”
在下一个世纪,我去黄小蓝的家,进到她的房间,看到了那幅小君君十七岁画的那幅画,画里的黄小蓝多么的青春充满了活力啊!我又找到那些夹着术术写过纸条的书本,几乎每一本书里都有,每隔三五页就会有一张,应该有很多还是黄小蓝都没有看到的。他用这种方式表达着对黄小蓝的思念,对她深深的不可更改的爱。我一直对这个没有见过的面男人很崇敬,当看到那些深情的句子时也止不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