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从墓地回来,我背着喝醉的黄小蓝走在街上,听她说着胡话。如果有一种药品可以把她心里的那些痛,身体上的那些伤痕都转移到我心里,我身上,即便这种药会让人生死不知,我毫不犹豫地愿意为她服下。
我不想马上把她带回家,不想让她回去一个人面对痛苦,我任她在我背上说着胡话,也许这样才可以让她暂时不那么心痛。累了我就把她放下来坐在街边的椅子上,看着丽城凉爽的夏夜,安静冷清的小街。
到夜深的时候,她的酒醒了一些,她说感觉有些冷,我又背着她往回走。刚才不知不觉的不知道走了多少条街,现在才发现我们已经偏离她的住地很远了,我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好象迷路了。也许这是冥冥中的安排,迷路都是注定的。
我说:“小蓝,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她坐在路边的木椅上呆呆地望着街的尽头:“找不到路就好,反正我也不想回去。”
“那我们就在这里坐到天亮吧!”
我附和着她,只要有她在,不管在哪里,什么时间我都可以。
“丽城什么时候有了外国人了?”小蓝说。
我四周看了看,街上没有行人,街灯也不明亮,远处街尽头有点点的明火。
“你酒还没醒吧,哪来的外国人,现在这里除了你我,鬼都没有一个。”
她手指着远处明亮的地方,有断断续续的歌声飘过来,好象唱的还是吴小风的歌:“油菜花开时,我没有在我的村庄,只有你的影子还在花海里游荡......”
我将她拉起来背着她,顺着歌声的方向走去。突然,我发现拐过这条街就是小君君住的地方了。一种莫明的心慌,我站在那不动了。
“怎么了?走啊!你背不动了是吧,这么没用,你至少要背着我走过这条街,我才下来。”难得她又开始俏皮,在我面前撒着娇似的。
“我们还是往回走吧,这条街人少。”我有些心虚,心里面害怕她与小君君相见,在这个她失去所有,心里空荡荡的七月,她是不是又会将小君君当做自己的依靠?我不愿意小君君在这样的时候代替我。
“那我还是下来吧,不让你背了。”她说着,但仍然趴在我背上,不肯下来。
我掉过头,往反方向走,被她发现了。她喊到:“错了,错了!走这边,,那条街我还从来没去过,今天你就带我去吧。”
“太晚了,我们改天再来吧,我们先回去。”
我慌乱地往回跑,她挣扎着跳下来。
“我自己走,不用你背了,你回去吧,我还要逛一逛,来丽城这么久,这些地方我都没来过。”
酒醒了,她变了一个人样,又恢复了从前的活力,不再那么麻木迟钝了,我感觉从前的黄小蓝又逐渐回来了。但此时的我,只有一个自私的想法,我要阻止她走进小君君住的那条街。
“你不是怕鬼吗?不去那边了,这边过去可以去听吴小风唱歌。”
“那不唱着吗?还有个老外,你没听出来,都唱不清楚。”
“小蓝,我们回去吧,风大。”
我还在努力的劝说她。
“我要去尿尿,你在这等我,不等也可以,你先回去,反正我今天是一定要把丽城的大街小巷走遍才回去的,要不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她开始耍她的阴谋鬼计了,这是她的套路,但她说这话更让我不安。
“为什么没有机会了?”我又慌乱起来,最近我太害怕听到没机会这样的词。
“因为从明天开始我要好好上班,将坏人都绳之以法,不让这个世界再有生离死别。”
“哦,那好好好,只要你别再说让我胆战心惊的话,怎么都可以。”我松了一口气。
看见她走进卫生间,我用最快的速度,向有歌声的方向飞奔过去,再拐进去就是小君君的住房。
小君君的店门还没关,半开着的门缝里,挤出一束亮光投在街道的青石板上,关着的窗透出橙色的光,印着他孤独的身影。
我推开门,看见他正站在大君君的画像前发呆。看见我气喘嘘嘘地闯进来,站在他面前。
不等他问,我就说:“你还在想着她是不是?你还没有忘了她是不是?”
他收了大君君的画像,黄小蓝的画像就露了出来,他正在画的一幅肖像,还没有完成,但可以看出画中她安定的神态,也许他是想画一个成熟的黄小蓝出来。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忘不了她。”他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再去找她,对她说?”
“她已经不认识我了,那天她见到我,就象一个陌路人,她肯定都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我的存在。”
“不是的,她心里还有你的,她现在苏醒了,我相信她心中的爱也会复苏的。”
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会对小君君说出这样的话来,黄小蓝现在苏醒了,她的心不可能永远的麻木下去,我感觉得到,她心底深处最爱的那个人还是小君君。
小君君叹了一口气,接着,双手颤抖起来,他抚摸着画上她的脸,突然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我本打算把这幅画完,就埋了她,让她永远的深埋在我的心中了,曾经不会再来了,但我还是忘不了她的!”
“她就在门外,我去把她给你带来,一切看天注定了,我相信,相爱的人是不会错过的。”
我激动的说,突然就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伟大的事,只要她幸福,牺牲我自己也心甘情愿。
小君君激动的站起来,擦了脸上的泪,整理整理衣服,慌乱得就象第一次要相亲一样。
“你等着,她就来!”我走出小君君的房间,打算过去将黄小蓝引过来。而此时,她已经站到门口的街边,看着街边那两个唱歌的人。
我也望向唱歌的两个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个黑人在弹着吉它,唱歌的是郝晓梅。她穿着一条大花的连衣裙,头顶梳着密密的小辫搭拉下来在肩上欢快的跳动着,随着手中拍打的铃铛一边唱一边跳。不知道是因为灯光昏暗还是她故意化了妆将自己脸抹黑了,此时的她象极了非洲街头的艺术家。
郝晓梅显然认出了我,更加欢快的唱跳着,我吃惊地望着她,都不知道她还可以这样。
我看向黄小蓝,她呆呆地看着唱歌的两个人,显然她的灵魂又不知道神游到哪里了。我感觉到我身后有一股巨大的磁场向我碾压过来,是小君君站在黄小蓝身后。
“小蓝。”小君君还是没能忍住,脱口而出。
黄小蓝仍然呆呆地站在那,没有回头,不知道她听没听到小君君的呼喊。
为了缓解这种压抑的气氛,我喊到:“郝晓梅!”
歌声和鼓声就停止了,郝晓梅惊喜发亮的眼神看着我。
“小蓝......”小君君往前一步拉着她的手让她转过身,她仍然呆呆麻麻地没有任何反应。
我说:“姐,你说话呀?”
我心里一阵慌乱,黄小蓝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啊,她不会又病了吧。
“小蓝......”
街边窗口的一束光照在小君君憔悴的脸上,眼前的他长发齐肩,胡子爬在脸颊上,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了许多。看到黄小蓝,他的心里还是不能平静,他想唤醒他们曾经的记忆。
黄小蓝拉着我指了指郝晓梅和小君君:“她、他是谁呀?”
“我是他的粉丝!”
郝晓梅看出了黄小蓝的迷茫,她抢着回答了。
“对对,郝晓梅,她就是我爱人。”我也开始抢答着。
黄小蓝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又指着小君君问我:“他是谁呢?”
我那时候的感觉为什么会是绝望?她怎么可能会不认识呢?她不可能是装的。
“她真的不认识我了。”小君君手抱着头十指插进头发里蹲了下来大喊一声:“小——蓝!”头埋进了臂弯里,他一定是流泪了,怕让我们看见。
这时候一个黑影闪过来扑向郝晓梅,呆呆的黄小蓝瞬间苏醒过来,眼疾手快地扑上前踢开黑影抱住了郝晓梅,这时候,黑影举着刀向黄小蓝刺去,我立马扑上去挡在了黄小蓝的身前。
刀从我的肩上刺了进去,我清晰的听见刀划过骨头声音,血潺潺往外渗的声音,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痛,身体就象漏了气一般,软软的倒在了地上,我想说话,但没有气,说不出话来。
我听见黄小蓝在喊我,我想我这是快要死了,绝望地看着她,这是老天在惩罚我,给我的报应吗?刚才我不那么自私的耽搁了时间,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黄小蓝将凶手铐在小君君的门柱子上,我听见她打电话报警,然后她抱起我说:“你挺住,姐背你去医院。”
她背着我在小街上奔跑着,血浸透了她的整个后背,我呼吸越来越困难,如果我就这样死了,她还不知道我爱她。
“姐,我爱你,我说的是我们以后天天在一起看夕阳,回家一起做饭,一起生孩子......”我气息微弱喃喃的说道,我觉得她是听见了的,后来她说她没有听清我说的什么。
“你别说话,别睡着,听我说话,就快到了。”黄小蓝大声说道。我感觉到了她的心跳,她头上的汗顺着脸往下流,我想伸手给她擦汗,手抬不起来。她的背热热的,那是我流出的热血还没有冷却。
黄小蓝把我送进医院,又跑去我倒下的现场。那是一个犯罪团伙,团伙里有一个是黑人女子,前几天他们抢劫了几个外地游客,因为分赃不平,黑人女子跑了,凶手误把郝晓梅认成了他的同伙。
第三天我醒过来,看见黄小蓝双手趴在病床前,头靠在上面睡觉。
摸着她的头,这是我向往了很久的画面,有这样一个女子守在我身边,对我不离不弃。
她抬起头,眼睛还有些朦胧“你醒了,你吓死人了!”
“我到底是怎么了,我在丽城没有仇人啊,怎么会惨遭如此毒手?”
“你失血过多,昨天还给你输了血,现在伤口还有那么痛吗?”
“我真输了血?是你的血吗小蓝姐!”听说输血,我居然兴奋起来。
“我傻啊,我怎么会拿我的血输给你!血型又不合。”黄小蓝说。
我有些失望,我真的希望是她的血流入我的身体,让我身体里流淌着她的血液,我就可以更加深切的体会到她的所有。我知道,只要我还在疼痛,就是黄小蓝心中的阴影还没有散去,上帝用我受的伤来分担黄小蓝心里的伤痕,如果这是真的,我感觉这样我和她的未来很美好,我与她可以互相感应、互相照亮。
小君君当时也懵了,眼前血淋淋的场面让他的心疼病当场就翻了,从失去黄小蓝的那个风雪夜,他看见红色就会心疼,何况是这样刺眼的鲜血呢,到现场的“110”将他送进了医院。
小君君在医院好了后,来探望伤还没复原的我。我和黄小蓝打闹着,她正在给我喂饭。
那天小君君剪去了长发,修了面,还是那张轮廓分明英俊的脸。他呆呆地站在床前,不知道他看着的是我还是黄小蓝。
小君君说:“谢谢你救了她。”
我说:“这是老天安排的,一切都是注定的,我现在相信了。”
他没有再说话,给了我一个盒子,那盒子里装了他亲手制作的让我送给黄小蓝的东西,他望了望黄小蓝,转身就走了。
此时黄小蓝应该是认出他来了的,她跑出门外喊到:“哎,那个......”又停住了,她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了。
小君君看着她有些激动,她对他还是有感觉的。
“小蓝......”他弱弱的喊到。
“那个,谁......”黄小蓝拍了拍自己的头“哎,你看我这记性,我以为君回来了呢!”
“小蓝,你是真不认得我了,还是不记得我了?你真的就彻底的忘了我吗?”小君君还是不甘心。
“君他不会回来了,我永远都看不见他了。”她转身回到病房,坐在我身边头靠在我肩上,眼泪又流了下来。
小君君又走进病房对我说:“她真的把我从她心中彻底的抹去了,没有留存一丝的痕迹,这样也好,她的记忆清空了部份的记忆,将来就会快乐一些。”
人的一生都是早就注定的,错过了时间就错过了一生,小君君就这样永远的错过了与黄小蓝重新燃起火焰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