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国清寺(二)
松后追轩冕2024-07-17 14:284,610

“姐姐,我听闻昔年周昭王率六军征伐荆人,船行至汉水江心的时候,突然阴风骤起,将士惶恐,连道旁的野鸡和兔子都惊恐飞奔…….”

我并未听过这个故事,却感到脚下的木质的甲板有些松动。我们都直视着对方,天越来越黑,乌云密布,水中好似墨浪翻滚,溅起的浪最高可与船身齐平,一叶扁舟随时都有可能被这浩渺烟波吞没。可我不想葬身鱼腹。

猛烈的大风将云鸢的发丝吹得全都贴在脸上,她像水鬼一般抬着头,“周昭王穷兵黩武,横征暴敛,饿殍遍野,乡党之中易子而食之事屡见不鲜,民不聊生。船人恶之,以胶船献王…..”忽然她低下头反手锁住我的脖子。先前竟是我判断失误,这小女娘身板瘦弱但手劲却出奇的大,我竟难以反抗。

她凄厉的笑让我感觉周身充满寒意,浪拍打的越来越猛烈,我们都难以站稳,我感到窒息,但为了稳住她拖延一些时间,只能拼尽力气道:“如果有人对于周昭王南征不满进献胶船,他们让周昭王能坐他们的船,一定获得了周昭王的信任。而且,他们还必须是周王室的封国,这种弑君的的行为在当时极为不详,未必为真。况当今之时,万乘之国,圣人行仁政,民之悦之,如解倒悬也….”

“哈哈哈,最后周昭王和数千军队都死在了汉水之中……..”

一阵浪涛拍来,我趁着她趔趄之时,反扭住她的手腕,又迅速从夹衣中掏出那枚发簪,抵住她的喉。“你最好别乱动,我随时可以要了你的命。”

但现下我还无法杀她,甚至那个船夫也不能杀。留着活口,尚且还可以对峙以证清白。昨日我见那指甲上血的凝固状态,虽没找到那女子的尸身但能推测出她死亡应该是近月之事,发簪的做工和那团假发髻能看出这女子出身显贵,想必家中亲人已报官寻尸,若到了对岸真有与这父女二人接应的团伙,必会报官倒打一耙,我可不想身上背负那些人命案。

“江湖多风波……”正在我与她胶着、僵持不下之时远处传来了裴春渡那小子的声音。

我往左一偏,转身竟看到那船夫不知何时抄了那橹差一点我就要脑浆四溅了。

裴春渡从手中掏出一把匕首,二人扭打起来。四下乱成一片。我想帮他,可又不能松手,必须得时刻紧盯着云鸢。她的手劲比我预料的大很多,指尖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我只能祈求裴春渡不要死,他若死了,我必不能活。

幸而我身型高出她许多,一路将她押至那船篷里,我找到那个夹层,将那块板踢开,又一脚抵住她的背将她踹了下去。我脚踩着那块板,底下一直有不断上顶之势。

“你还好吗?”这时裴春渡挣脱了那船夫也进了舱里。

“你去把那张当时放米酒的小几搬过来。”

“小心!”那船夫追了上来,我站在暗处阴影里,他似乎只看到了背对着他的裴春渡要对他下手,我扯下自己的假发髻看准了朝他掷去。

“你还好吗?”将那晕了的船夫捆了个死结,我们靠在船头,四周终于安静下来。四目相对,裴春渡抓住我的两只手臂,想要确认伤口。

我下意识握紧那只被他掐的生疼的手:“我没受伤,你呢。功夫倒是不错。”

“你的额头在淌血。”我抽出帕子为他擦拭血迹,“这一橹下来管他什么西瓜南瓜都得被拍个稀烂,没拍下去吧,本来就已经够傻的了,这么一打还怎么考试。不过可惜了你这皮相。”

他按住我的手,嘴角有一丝笑意。他看到我的伤口,我赶紧抽了回来。

“好了,我没事。”我将手背过去 ,“对了什么江湖多风波,关键时候还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我又听不懂,你就说寻川当心,下次不许这样了,算了这种命悬一线的事我不想再有下次。哎你笑什么,快去摇橹啊,怎么,想做这才子佳人泛舟中流啊,要不要再来点琴箫助助兴……”

“寻川,小心!”

“你又吓唬我!”

洛阳柏府

从绀香阁回到房中已过去了一个时辰,穿

杨的心情仍久久不能平复,她给了年回雪一巴掌,这一巴掌何尝又不是打在自己的脸上。

她感到她以前曾模糊知晓的世界就像是一个若隐若现,看似平静的水面,忽然被燃烧的犀牛角点亮,将一切她不愿关心的,她感到不堪的都揭露给她,还要逼迫她对此做出选择。她一直都清楚,柏府并不像看上去那样的宁静祥和,主子与下人之间,宗亲与嫡系之间,王室与世家之间,都像是被丝线紧紧穿起,暗暗角力。

缥缈虛无之间,她仿佛站在了一片辽阔的海域,月色苍白,随着秋水起伏,她将思绪放逐远方,却发现水中已亮若白昼,她看到很多奇形怪状的水族在遮掩火光。它们面目狰狞,十分可怖“我和你幽明相隔,道不相同,你为何非要照看我们呢?”

她猛然惊醒,却发现原来是大梦一场。背后

淋漓,额发已经湿黏地紧贴在了脸上,先前打发

去采买的丫鬟这时才不紧不慢地回来,将那糕点放在桌上,二人四目相对,也是惊讶无言。

〝二姑娘,方才家主唤您去正厅。"她心中一惊,用手拨弄了发髻便快步赶去。

不料,那婢子竟没有告知她,堂上正中不光

坐着她的父亲,左侧边上坐着阿娘,左边靠中间的椅子坐着长姐柏步蘅,椅子边上站着三妹柏泊岩,堂下中问坐着东府的大伯母谢氏,边上的小几上坐着谢氏的女儿,东府长女柏零榆。见到这一幕,她慌忙径直路下。

由于她并非这次聚会的中心,于是阿耶柏宴

海并末为难她,让她起身。她扫了一眼,默默站到了庶妹边上,一个较偏的位置。

〝今日难得两府同聚。如今,步蘅归宁,又有孕在身,是同府欢庆的喜事。兄长在边关立下赫赫战功,宴今又备考科举,想来……"谢氏淡淡瞥了他一眼,转了转手中的佛珠,柏宴海便又将目光转向堂下。

他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了站在角落里的穿杨,穿杨来时正睡了午觉,又做了噩梦,正是头昏脑胀,因而低头沉思着。一旁泊岩用手肘撞了撞,她这才回过神来,刚一抬头就和父亲的目光对上。

柏宴海面有威色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带着些无奈地吩咐道:“穿杨啊,过了年便要行及笄礼了,不久就要待宇国中了,现下你长姐有孕,不如就交由你来照料,置办饮食起居,也为将来当家作主积累些经验。你长姐先前在家中时,慎于事上,量识度理,为我分了不少忧虑。如今嫁为外妇也很得上下之心。你们都是嫡女,你总嫌阿娘啰嗦,不如多向你姐姐讨教些治家之法,日后离家才不会浅见寡识、不经世故。〞

堂上长姐柏步蘅却突然叹道:“我许久未回,妹妹或许早已与我生分了吧。穿杨还涉世末深,何必麻烦,令她平添烦扰。置办饮食之事自有下人照料。治家之术日后有舅姑、姒妇自然耳濡目染,郎罢不必心急。〞

穿杨听闻,赶紧走上台阶,扶在长姐椅子的扶手边道:“都是我不好,姐姐回来未能提前准备,下人也无告知。我与姐姐自小一同长大,我身在襁褓之中,姐姐待我如姊如母,后来我入家塾,姐姐叉教我识文断字,亦如良师。同为姐妹,同气连枝,只听说花开有时,何来生分一说。既然阿耶有意,我自然在所不辞,平日在家也多玩

怠.哪敢对姐姐言辛苦烦扰。"大伯母这回也不禁笑道:“小郎你看看,你的

穿杨是多么口齿伶俐,能言善道,这样冰雪聪明,将来哪里用愁呢。〞

阿娘敬氏也起身施礼道:“嫂嫂说笑了。什么

能言善道,不过是能说会辦罢了,若是巧舌如簧,引经据典的辦才也就罢了,偏偏是些推脱逋责的嘴皮子功夫,实则还是懒怠贪玩儿的心,散会后必得好好治治她。免得又叫她成日无所事事,都不知女孩子家的本分了。〞

谢氏之女柏零榆也掩着帕子忍不住替母亲摆

手笑道:“二叔母不必动气,我阿娘不过是说着玩的,天下父母一般心,我阿娘也希望我每日读书写字又得会做针黹纺绩…"那大伯母睨了她一眼,那零榆却还是自顾自嬉笑着说着:"更有甚者,即使被责骂也要用女戒女则来回答自己的过错

和改正之法呢。〞大伯母按下她的手,示意女儿坐下。

零榆后知后觉,赧然一笑,垂下头去。谢氏淡淡地笑道:“看来不是待嫁国中便就知道事理的,她这个性子自小就锋芒毕露,口没遮拦,大大咧咧的,已经许了人家还是和从前一般,实在做不得西府妹妹们的榜样。若是我不制止,她只怕是要连一日饮食洗漱,穿衣做梦都要跟你唠完呢。你也别嫌她烦。不过你也不必太上心了,我确实是随口一说。你的穿杨和我儿不同,她还小,少不更事的姑娘能懂什 么呢,又需要懂什么呢,不过是熬汤一般,水到渠成罢了。〞

又命人撤了堂上堂下隔断的屏风:"都是一家人,我看也不用分的如此清楚,只是下人的事得多多上心啊。不然让他们一个个儿眼里都没了主子,还是口尚乳臭的年纪,就肆意安为,懒懒散散,钻研了偏门邪道,竟比做主子的还要知道世故呢。你说是吧,弟妹。〞

说到这个,零榆又不安分了,拉着母亲道:〞

哎哟,阿娘,你是不知道啊,现在的下人真是一代比一代难管教了,从前他们老子在咱们跟前服侍不也是踏踏实实、做牛做马,没有半句怨言么?怎的到了小丫头、小郎君便毛手毛脚,魯钝至极了?这分明是一个个都把自己当主子供起来了。阿娘从东边儿来一趟,难道还不能名正言顺地让那些下丫头端些熟水解解暑了?分内之事忘了大半,竟又操心到大忌上了,马上就中元节了,那岂不是还要…….”

好了,你也少拐弯抹角的,这种不能摆正身份的丫头就得当着全府上下的面,好好惩治惩治,才能达到杀鸡做猴的果效。妹妹啊,你就是心太软了些,才让他们一个个都忘了本。要让他们知道这些好是你施恩的,不是他们应得的!〞

只听"啪”的一声,瞬间一个东西人大伯母手中甩到了地上,可怜地躺着。那钗子似乎也知道自己是见不得人的,一半埋在毯子下面。敬宜君看了几眼,才将它拾起。

敬氏有些慌乱地和柏宴海,交换了眼神,柏

宴海点了点头,流露出了然于心的无奈神色。

柏穿杨有些晕,她方才心中便一直捣鼓不停,如今更觉耳边嗡嗡叫个无穷无尽。

好在泊岩握着她的手,轻轻拍打着,贴在她耳边:“将来要做主母的人呢,这点事情都慌了神啦。〞

步蘅冷笑着,眼睛漆黑,看不出表情。谢氏母女则一旁看戏之状。

"今日嫂嫂过来一趟也不容易,叉是下午,暑

头又大,想必你们也劳累了⋯…”

〝不打紧,我们不劳累,管教下人是两府同心的事。自从上回我在东府遺散了几个轻浮的丫头,如今已经安宁许多了。要不要我帮你传唤这钗子的主人。"

零榆也一脸担忧补充道:“是啊,二叔母,你

瞧这钗子这样名贵,我只瞧一眼就发现那竟然是一个银鎏金桥形对钗呢!阿娘你说,一般的丫头哪能有这好东西啊,就是我们这些人家都要当成祖传的物件儿收藏起来呢。莫非这主人还是个鸡窝里的金凤凰不成?别是偷了情郎又犯了盗窃吧。”

来人呐,把全府上下的下人房里都搜查一遍,看看另一副钗子在谁那里!另外,王大娘,你去库里看看,是否有申报遗失的物件。”

敬氏抚着额头走到柏宴海身边,小声说道:“这质地纹理我瞧着不像是我们家的东西,闹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

柏宴海扶住了她:“你也不要太心力交瘁了,下人们的事,看不惯便遣散吧,这些人都是祖祖辈辈在这里的,让他们太安逸了,难免张扬个性,我让管事的重新选一拔身世清白的进来,好好调教调教,定不会这样轻浮。〞

敬氏叹道:“正是因为是祖祖辈辈在此生活,我才不好辞退,一则就算他们没有,他们父母对我也是有情有义,我哪里能狠下心来,二则,如今魏博三镇闹了饥荒,仓廪空了大半,米价飞涨,我们再选新人又不免要安置他们父母,打点衣物。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柏宴海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得说道:“穿

杨他们还小,不如让他们先退下。你若觉得费心,就让嫂嫂来办吧。"

可那敬氏却是个要强的,一听这话,顿时清了清嗓子,对着堂内众人和早已听闻风声跪在厅外噤若寒蝉的小厮婢女们,厉声道:“以往对你们太过宽容,致使你们连家规也忘了。法,国之权衡也,时之准绳也。家法规章自先辈便定立,世代皆依。宥过无大,刑故无小。如今受罚是你们平日里行为越矩所致,不能怪罪,今天不管则责罚了谁,若有不服可来申辦,若已认罪,不得散播怨怼,以下乱上!来人,上刑具!〞

片刻,便有小厮齐刷刷地将刑具摆上,虽然只是些鞭子、木板等物,但还是让人心生胆寒。

“来人呐,把那心生邪念的丫髮带上来!“只见谢氏一拍手,那下人便拖着一个年轻女子前来。

继续阅读:第12章 国清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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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之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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