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珂道：“宋某此行确实不妥，在此给二位请罪。”
说罢，郑重其事地向他们作揖行礼。
苏菡这才幽幽地开口：“说罢，到底为什么事，让您这样的贵人如此遮遮掩掩而来。”
宋珂道：“宋某乃是直爽之人，便开门见山地说了。请问郡主，陛下的身体情况到底如何？希望郡主实言相告，勿要隐瞒。”
苏菡看了眼宋珂，轻轻一笑：“陛下乃是偶感风寒，只是上了年纪，抵抗力差，便严重些。不过风寒之症，调养得好，七八天时间即可痊愈。”
宋珂道：“郡主，宋某想知道的是陛下丹毒的情况，非此一次风寒。”
苏菡挑了挑眉，“大人要知道实话，敢问大人真的敢听吗？”
此话一出，宋珂犹豫了。他在害怕！
作为京都卫的指挥使，这些年来他行事果断，生杀予夺，没有一丝犹豫和害怕。
哦，不对。他也曾有过害怕的时候。那是从前，他还在流放地，作为罪官之后，朝不保夕，时常要与寒冷抗争，与饥饿为伍。
他还记得，他那时候在驿馆做散工，修屋顶的时候，没注意让旧瓦片落下来，恰好驿丞经过，被吓了一跳。明明没有受伤，非说他谋害上官。宋珂不过和他争论了几句，就惹得对方大怒，罚他跪在院子里，无令不得起来。
宋珂不怕罚跪，可是他害怕挨饿。他曾经亲眼看到父母在灾荒之年活活而死。
他被罚跪，一跪就是三天。没有吃过一粒米，没有喝过一口水。
那是个寒冷的冬季，尤其是夜里，足以冻死人。他身体健壮，没那么轻易死，可熬到第三天晚上，终于还是熬不住倒下了。
那一刻，父母临终前的模样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如他最惧怕的那样，饥寒交加地死在这个寒冷的冬夜。
就在弥留之际，他耳边依稀听到了哒哒的马蹄声。然后驿馆里来了一队人马。
那些人马鱼贯入内，在途径他的身边时候，直接绕行而过，彷佛他就是一块石头。是啊，卑微如他，即便死了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就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此人为何倒在此地？”
那人大约是身份贵重的，居然要驿丞亲自来迎接，并解释了罚他的经过。驿丞连连告罪，呼喝人将宋珂抬走。
那位贵人又开口了：“不过一些小错，何至于要人死？”
就因为这一句话，宋珂活了下来。他是个懂得感恩的人，稍稍缓过来，就亲自去那位贵人的房门外谢恩。
他原只想隔着门，借由对方手下的口传达一下感谢之意。本来嘛，像他这样的低贱之人，是没有资格出现在贵人面前的。
但是没想到，贵人却为他开了门……
他跨进了那一扇门，从此之后，人生彻底改变。
只要有饱饭吃，有棉衣可穿，他就再无畏惧。
可是现在他怕了！隆安帝，对于旁人来说，是皇帝是王者，可惧可怕可畏可敬可恨可怨。但是对宋珂而言，那是他的救命恩人，是将他从地狱带到人间的主子。
可是现在，他的主子病危了。虽然也知道，世间没有谁能永远不离不弃。但是真到这一刻，宋珂怕了。
犹豫一刻，他终归还是决定要问个清楚：“请郡主明言！”
隆安帝的情况一直是保密的。就连苏菡也早就被下过封口令，不得随意外传。由此，不光是朝中大臣，就连宋珂这样的心腹之人也全然不知道。只以为隆安帝仅仅头疾，偶尔犯病。
今日，那位京都为的侍卫长远远地听了个话音，震惊之余，知晓事情的严重性，便第一时间找到了宋珂。
宋珂几乎没有多想，直接就潜入了郡主府来询问苏菡。旁人或许不知，但是作为隆安帝的御用太医，苏菡绝对知晓一切。
苏菡神情严肃地道：“确实，如你所想。事实上，陛下的病情比我预期的更加严重。他中了丹毒，原本我以为两年时间可以慢慢帮他毒素排空。可是……哎，郑子澄用的丹药剂量太大。若是情况乐观，大约还有一年半载的时光。若是不乐观就……”
“郑子澄！是他！”这段世间，隆安帝命令宋珂秘密寻找抓捕郑子澄。但是并没有说具体是什么罪名，宋珂也没有问。这是他们君臣多年的默契，只要隆安帝有令，不论何种原因，宋珂都不会多问一句，只执行。
对于郑子澄也一样。
也是此时，宋珂才知晓郑子澄居然如此胆大妄为地敢给隆安帝用会上瘾，且严重影响健康的丹药。
他的拳头暗暗捏紧，手指关节喀喀作响：“郑子澄，他安敢如此！”
萧景辰轻笑：“若非如此，以郑子澄平庸的医术如何能坐到太医院医正之位？若非陛下靠着对丹药的依赖，他又如何能常年圣眷不衰呢？”
宋珂咬牙切齿地道：“陛下如此恩重，他却不思回报，居然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萧景辰倒了杯茶，慢悠悠道：“大逆不道的何止是一个郑子澄？”
宋珂蹙眉看他：“郡马何意？”
萧景辰抿了口茶，问：“宋珂，你和我父亲共事过。当年，陛下去边关遇到你，那时候我父亲也在。先遇到你的确实是陛下，但是在回京途中，我父亲一路之上对你也算是照顾有加。你可还记得？”
宋珂点头：“宋某自然记得。回京路途遥远，宋某当时衣着单薄，是襄王殿下赏了宋某两套衣裳。那是宋某当时穿过的最好的衣服，很暖，很柔软。虽已经年，但是款式和颜色，宋某至今未忘。后来宋某在军中，也多次得到过王爷的提携。”
也是因为过去的那些恩情始终在宋珂的心里记着，所以在查抄襄王府的时候，在逮捕萧景辰的时候，宋珂都没有刻意为难。甚至连萧景辰接旨的时候没有下跪，他都不去计较，更在事后下了封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