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娘。”沈筠喊了一声,但是鸢娘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鸢娘的反应让沈筠很是奇怪。
其实不光是她觉着奇怪,就连段史得觉着有些奇怪,他便自作主张的往这边走了几步。
还没等他走过来,鸢娘就转身要走。
段史有一种不知名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拼了命的想要抓住眼前即将要逃跑的那个女人。
段史抓住了鸢娘的右手手腕。
鸢娘没有动作,倔强又固执的拗着脑袋。
段史直接走到她面前。
鸢娘的面具掉落在了不远处的地上,她没有去捡。。。
“鸢儿?”段史看着鸢娘,一脸的不敢相信,他像是不相信似的眨眨眼睛,双手紧紧的把着鸢娘发一双胳膊,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鸢娘的脸。
沈筠看的一脸懵逼。
这是怎么回事,段史也认识鸢娘?
“公子,认错人了。”鸢娘反手将段史放在她胳膊上的那一双手的拨拉下,转身匆匆离开。
鸢娘还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沈筠眼睁睁的看着一只大手揽住了鸢娘的肩膀,将她给掰了过去。
段史长臂一挥,直接将鸢娘给揽入了怀抱。
“你没死,我就知道你没死,你果真还活着,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段史紧紧的抱着鸢娘,那力气就好像是要把鸢娘给嵌入自己的身体一样。
沈筠两方受敌,简直不要太难了。
她感觉自己都快要呼吸困难了,面前是鸢娘软乎乎的胸脯,背后是段史的硬邦邦的胸膛。
紧紧的将她给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她呼吸不了了啊!!!
“救……救……救命鸭!!!”沈筠的两只小手扒着把她夹在中间的前后,两个人的身体,想要让他们两个松开一会儿。
但是这样的动作根本就没有一点儿用处,因为她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
不过,好在鸢娘及时的发现了她的不舒服,捶打着段史让他松开了。
重新获得了“生机”的沈筠,气喘吁吁的窝在鸢娘的怀里面喘着粗气,凶巴巴的瞪着段史。
鸢娘轻柔的手轻轻的在沈筠的后背抚摸着,帮助她顺着气。
而段史却满心满眼都是鸢娘,那眼神,沈筠瞅一眼都觉着能腻死人。
沈筠气呼呼的看着段史。
这段史叫鸢娘叫鸢儿,看起来似乎是情意不浅啊,会不会这个段史跟鸢娘也有点什么故事呢?!
从之前鸢娘和赵驹的对话之中可以得出。
鸢娘本名应该是叫王鸢的,还有一个妹妹叫王鸾。
王鸢便是当年状元郎的美娇娘。
状元郎的美娇娘……——
段史叫王鸢叫鸢儿。
鸢儿是状元郎的美娇娘。
美娇娘是王鸢。
所以,段史难道是……状元郎?!
突然想到这一点的沈筠把自己给吓了一跳,她惊慌的左右看看,似乎是有点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这这这……大家难道都是有缘吗?
“鸢儿,你的脸是怎么了,是被那个王八蛋给欺负的吗?”段史问道。
声音里面似乎带着一些哽咽。
沈筠望过去,发现原本坚强如硬汉一般的段史,此时眼圈儿却是红彤彤的。
沈筠微微一惊。
该不会,她想到的都是真的?!
“不是。”鸢娘微微侧脸,躲过了段史伸过来想要摸她脸的那一只手。
沈筠看到这一幕却有些奇怪了。
这鸢娘怎么这么冷漠呢?!
如果他们曾经是夫妻的话,不应该这个样子啊?!
“你是状元郎吗?”沈筠问段史。
“什么?”段史一惊。
“臭宝!”鸢娘惊呼:“你瞎说什么呢?!”
“你是状元郎吗?被赵驹祸害的状元郎。”沈筠一字一句的说清楚了,她要问清楚了。
如果不是,她人虽然还是个不起眼的小孩儿,但是她会好好的保护好鸢娘的!
“状元郎?”段史轻笑了一下,低下头,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眼角,再抬头时,眼睛里面就已经是情意绵绵了。
他望向鸢娘,道:“还记得吗?我们曾经是京城最让人羡慕的一对有情人。”
“我有才,你有情,我有容,你有貌,任是谁看到了不都得称赞一句,说郎才女貌,金玉良缘。”
“可是呢,这个世道给了我们什么?!”
“它把你我害得这么惨!”段史吼道:“凭什么!凭什么!”
“不过,幸好我找到你。幸好你还没离开我。”段史泪眼婆娑的看着鸢娘,哽咽道。
“我还以为,我为你做的这一切,你都看不见了呢,还好你在,还好我还没放弃。”
段史一开始的话,鸢娘也是动容的。
直到最后一句。
鸢娘突然拉住他的手,问道:“你为我做了什么,你千万别……”
“当时我说过的,我答应你的。”段史笑道。
泪光之中带着一丝得意的憨笑。
“不是的,我当时没同意。”鸢娘否认道。
沈筠皱着小眉头,左右来回看。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鸢娘如此之着急。
“同意了,我就当你同意了。”段史摇头道:“我不管你现在同不同意,总之这件事情我是一定要干的。”
段史松开了鸢娘的手,转身向后走,走到赵驹的面前。
赵驹此时还躺在地上,被捆的老老实实的,一动都不能动。
“我一定要亲手毁了赵家。”段史咬牙切齿道。
如果他话就说到这里的话,沈筠可能还会上去跟他握握手,表示一下友军之情,但是他的下一句话,直接让沈筠愣在当场,坐立不安。
“亲手毁了这破世道,将狗皇帝拉下马!”
“啊?”身为“狗皇帝”的直系亲属沈筠当场石化。
吃瓜吃到自家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这可真踏马的让人意想不到啊!
“你不要异想天开,这跟世道有什么关系,你想开一点,我还活着,我们把当初害我们的人就地正法就行了,何必牵扯无辜呢!”鸢娘上前劝道。
沈筠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
她父皇是无辜的啊,她又是何其无辜的啊!
要是这段史一锅端了“狗皇帝”一家,那她还有活头吗?!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她一定要想办法纠正过来段史这种极其危险的想法。
“这些你就不用管了,我自己心里面有数。”
“你该不会是已经着手开始准备了吧?”鸢娘问道。
鸢娘此话一出,沈筠瞬间就想起来了,这段史是包玉山山匪的人啊,那包玉山山匪岂不是就要造反了?!
“哥哥,你听我给你讲道理啊,咱们不管是做什么都不能造反啊。”沈筠都快要急哭了。
没想到竟然能撞见要造反的人,她这是跟“死神”在说话啊!
“你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这些事情还是不要说了。”段史不由分说的将沈筠给回绝了回去,转身走向了躺在地上的赵驹的身边。
沈筠跟过去,却不料段史从他的腰间拔出来了一把大刀。
她大觉不妙。
可是来不及叫停,也来不及跑远了。
那段史竟然是当着她的面,直直的将躺在地上的赵驹的右胳膊给砍了下来!
“啊啊啊——”赵驹喊叫了几声,便深深地昏了过去。
温热的鲜血顺着刀子划过的路线飘洒了出来,呲在了沈筠的脸上几滴。
浓稠腥甜的铁锈味道在空气之中弥漫着,赵驹躺着的地方,鲜血淌了一地。
沈筠往后踉跄了几步,竟然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穿越过来,虽然出生在最最是奴才性命如草屑的深宫,但是还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血腥的场景。
她倒在一边,眼神想要躲避着眼前血淋淋的鲜红色,却也是怎么也躲不开。
逆反的感觉在她的肠胃一阵翻起。
“呕……”
“你干什么啊?!”鸢娘一抬眼没想到看到了这样的情景。
鸢娘快步走过来,一把抱起沈筠,微微弯腰,让沈筠头朝下,干呕着。
“我要把这只手送给赵家,让他们看看,自己的宝贝儿子的手臂被砍掉了是一种什么感觉!”段史阴森森道,他目光残忍而没有一丝的光亮。
沈筠什么都呕不出来,她强忍着恶意看向段史,现在的段史让她感到陌生。
虽然她本身跟段史就不是很熟悉。
但是第一天见面时候,段史的温柔一直印在她的脑海里。
在人群中,他是唯一一个注意到她这个小屁孩的人,走过来,将她抱起,要带她去找郎中。
会在她包扎的时候碍于男女有别的思想,不去看,会出去给她买糖人缓解疼痛。
会在遇到刺客的时候,保护她。
一身书香气,就好像是一位读过万卷书,行过万里路的谦谦君子。
而现在,眼前的已经完全不是之前的那个段史了。
他彻底的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可能是他在回想起来那些不堪的经历之后才变成这样的吧。
沈筠想,或许原本的那个书生意气的少年郎,才是他最初的模样。
“好,你去把这跟手臂给赵家送过去,我们调查完真相之后去找皇上,请皇上为我们做主!”鸢娘拉起段史的手,轻轻摇晃道。
她想要安抚他。
她最最清楚段史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根本就不是眼前这个样子的!
他只是暂时被仇恨迷失了心智。
他们的仇恨不应该牵扯到其他无辜的人。
“鸢儿,你也知道,鸾儿妹妹的死根本就不是那么简单的!”段史转头跟鸢娘道。
“我知道,但是我们把凶手绳之以法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牵扯到国家呢?!你知不知道你一造反,这就是一场恶战,大庆朝已经百年历史了,你觉着你打得过吗?!”鸢娘劝道。
“我知道,你要相信我,鸢儿,我一定会让那些之前欺负我们的人付出代价的!”
“但是,不要造反好吗?段史,你答应我。”鸢娘不依不饶。
“鸢儿,是当今皇后杀了鸾儿,你知道吗?!”段史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白净的脸上写满了痛苦。
“我知道!你要相信皇上,皇上会为我们做主的!”鸢娘单手抱着沈筠,另一只手握住段史的一只胳膊,安抚道。
沈筠抬头望向段史,她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们两个的站的位置的角度都是不一样的,多说无益。
“做主吗?”段史冷哼一声,接着大吼:“你以为我没有去找过皇上吗?!”
“你知道皇上怎么说吗?!”
鸢娘缓缓抬头,问道:“皇上怎么说?”
“皇上说,他相信皇后。”段史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他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扯,扯开了一道口子,露出来了上身右臂的大片肌肉。
右臂最上方的咯吱窝部位,也就是跟胸膛链接的部位,那里竟然有这连续不断的斑驳的伤疤,那似乎是一针一线缝上去的。
密密麻麻,层次不断。
沈筠惊呼一声,就被鸢娘给捂住了眼睛。
黑暗之中,沈筠听到了鸢娘哽咽的声音:“你的……胳膊……是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皇帝呗,还能是谁?我那天出宫的时候,就被人打昏在地,第二天醒来,我就发现我断了一条胳膊被扔在荒山野岭,四处都是豺狼,野兽。”
“我以为我自己活不下去了,没想到碰上了山大王,是他把我给捡回去,他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段史垂眸不以为然的将衣服重新盖好,轻笑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不相信皇上。”
“是不是另有其人陷害了你?”鸢娘问道。
“那又能是谁,皇后?赵家?”段史从地上将赵驹扶起来,着手开始给他的伤口上药。
他还有大用处呢,可不能让他就这样死了。
“他们都是一家人,兔鼠一窝,能有什么好东西?”段史道。
“但是我还是认为你不要造反了,战争实在是太残酷了,我们不能让其他的百姓跟着受苦,流离失所。”鸢娘好言相劝,字字诚恳。
“段史,我们到时候再去找皇上一说,当时是没有证据,我们拿着证据去好吗?不要再想着造反了。”鸢娘道。
段史摆开鸢娘的手,敷衍道:“到时候再说吧。”
他从腰间拿出了一只骨哨,吹响。
一时之间,山林之中,鸟兽齐飞。
鸢娘不在说话,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
很快,急促的马蹄声便从不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一小队人马出现在了段史的面前。
“军师。”那群人纷纷下马向段史行礼,喊道。
“把他给带回去,再把这一只手臂送到京城赵国公府上。”段史用脚随意的踹了踹,躺在地上早就已经昏迷不醒的赵驹,然后将手里的那一只断臂远远的扔了出去,说道。
一个人接住了,回答道:“是。”
“行了,你们先回去吧,我过一会儿再回去。”
“是。”
那一群人很快就翻身上马,又没有了踪迹。
段史从腰间拿出来了一张手帕,胡乱的擦了擦脸上还残留的血渍和手上的血迹。
鸢娘看到那一张手帕的时候微微蹙眉。
但是她没有说话。
“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为什么我一直都找不到你?你不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段史走向鸢娘,深情款款的望着她。
鸢娘不动声色的别开脸,她当初也不是没有找过段史,只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当时她四处碰壁,找不到段史为妹妹做主,她一个女人家在那京城里面根本就活不下去。
赵驹强迫她跟他在一起,并且骗她说段史早就已经跟有情人双宿双飞了,早就不要她了。
她不相信,直到看到了段史身穿着华贵的衣服入宫的背影。
她喊了他一声。
那人没有错,果然就是段史。
但是段史看到了她也没有说话,只是十分心酸的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赵驹告诉她,段史是被公主看上了,将来要做驸马的人,劝她还是不要不识好歹。
如果真心爱段史的话,不如就此放手。
那天她等到深夜,等到天明,没有等到段史出那一座宫殿。
她心灰意冷,却还是在宫门外等了三天三夜,最后体力不支,晕倒在了宫殿门口。
在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在翠香楼了。
后来的后来……
她不想回忆了。
而她现在也知道了,那一次段史去皇宫并不是为了做驸马,而是为了帮她妹妹洗清冤屈告御状的,可是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再多说的?
只可叹,世事无常啊!
而她现在依然是一个废人,她为了躲避赵驹,也为了不再被男人看上,在自己的脸上划了一道大大的口子。
自此之后,再也没有男人敢直视她的脸,也再也没有男人愿意为她倾心。
而段史。
还是那个英俊帅气的男人,一如她记忆中的爽朗少年。
他的一切都是她害得。
红颜祸水,她欣然接受。
只不过,难道还要再祸害段史一次吗?!
不了,她还是走的远远吧。
“我没找过你,我也没期盼过能在一次见到你,这是个意外,我早已为人妇,我很爱我的丈夫,丈夫死后,孩子也没了,我便踏入了青楼,做风尘女子。”鸢娘道。
“你说什么呢,鸢儿?”段史满脸都是不敢相信。
他大吼道:“你别以为我没有调查过你,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我一清二楚。”
“是吗?”鸢娘轻笑一声,而后道:“很久很久之前,我就早已对你失望透顶。”
“鸾儿的那一场命案,如果不是因为你,她根本就不可能会死,她还那么小的年纪,都是你的错!你如果不来京城,难道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吗?”
“我和鸾儿是至亲姐妹,从小就在山村里面一同长大,山村里面便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可你呢,偏想着飞黄腾达,一点都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我们是女孩子,你没有能力保护我们之前为什么要把我们接到如此险恶的城里呢?你居心何在!”鸢娘句句在理,却句句刺入段史的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你才是那个最最自私的人,只想着自己不想着别人!鸾儿就是被你给害死的!”
段史踉跄了几步,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他低垂着脑袋,无声抽泣着。
男儿有泪不轻弹,今日他却像水做的男子一般,流泪不止。
一直以来,他都背负着自责。
他一直都觉着是他自己亲手杀死了鸾儿和鸢儿,因此一直以来觉得心里亏欠鸾儿和鸢儿。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着的就是鸾儿和鸢儿报仇。
寝食难眠。
王鸢的话没错,是他害死了鸾儿,是他害了鸾儿和鸢儿,她们本应该在那个不足方圆的小山村里快快乐乐的长大,是他非要把他们拉到这秽乱不堪的世道中心!
“最是无用读书人,何配我这美娇娘?”鸢娘说完最后一句,抱着沈筠就要走。
“你……”沈筠被鸢娘抱在怀里,听着鸢娘胸口泛起的阵阵呼吸声,以及背后段史的呢喃。
鸢娘脚下一顿。
“你真的……真的是这么想的吗……”段史沙哑的声音在鸢娘的背后响起。
鸢娘重重的呼吸着,调整这自己的情绪,抿了抿唇,咽下最后一口口水,强忍着眼泪道:“对,我现在快乐极了,复仇的事情就不用你帮着我们了,我只觉得你很脏!”
“不要再来打着鸾儿的名号去造反,你让鸾儿怎能瞑目!死后难道还要被扣上一个乱臣贼子的罪名嘛?!”
说完,鸢娘的一滴眼泪就从眼角滑落,落在了沈筠仰起来的嘴边。
沈筠伸出小舌头舔了一下。
苦涩不堪。
鸢娘走了。
段史嚎啕的声音在山丘上传到很远很远。
他应当也是太久没释放了。
下山的路程依然很遥远,鸢娘一边无声的流着泪,一边抱着沈筠走的很快。
也不知道她是在惧怕着什么,是在躲避着什么。
一直到她们路过了一条小溪。
鸢娘站在小溪边上,盯着那一条小溪看了好久。
终于忍不住跑到了小溪里面。
丝丝凉意的溪水漫过她的小腿,将她的些许记忆换回了那一年的夏天。
那一年,她和妹妹王鸾是整一个村里最漂亮的姑娘。
而村头的少年郎,是被全村都寄予厚望的读书人。
夏天的太阳很大,天气很热,她和妹妹在西边乘凉。
两个小姑娘将洁白无瑕如同嫩笋的脚丫放入水中,撑着脑袋在石头上面看书。
书是她们从邻村张小妹那里借来的小说,是当下最火的。
溪水流过山间,传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现在是正午时分,一般情况下都是不会有人来小溪的。
两个小姑娘好不惬意。
“姐姐,姐姐,你看这一句。”王鸾拿着一本书凑到了王鸢的面前。
“那一句?”王鸢凑了过来。
“这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你说那村头的书生是不是也是个负心汉啊?!”王鸾调笑道。
“你呀,可别老算计着别人的坏话,都是书上写的,做不了数的!”王鸢教诲妹妹道。
“可是姐姐,我都看了这么多本书了,也没见哪个读书人是好男人啊。”
“读书人多半木,那你看村南头的那个教书先生多憨呐,我觉着村头的那个书生一定也是个木讷至极的笨蛋!”王鸢说完哈哈大笑。
“两位妹妹说什么呢?”一个清朗的男声从不远处顺着溪流的声音传了过来。
两姐妹瞬间站了起来。
王鸾站在姐姐的身后,将自己的小脚丫藏在姐姐的后面。
她们两个来不及穿鞋,为了防止鞋子会湿,她们将鞋子放在隔着的岸边老远的地方。光着脚丫子站在被太阳光晒得滚烫的石头。
段史就是这个时候从岸对面走了过来。
华光初照。
少年郎的英姿俊郎的形象在一霎间引得王鸢初倾心。
她从未见到过如此俊美的少年,简直就好像是从画中走出来了的一样,这世间没有比他更加耀眼的存在了!
段史轻笑着,感叹于眼前少女的容貌一样,也注意到了少女还未来得及穿上鞋的双足。
小小的皓足赛白雪,小巧的模样,似乎自己一双手就能握得过来。
“姑娘芳名。”段史主动问道。
……………………………………………………
“王鸢。”鸢娘回到翠香楼,将沈筠送到疯娘哪里,回答疯娘的问题。
疯娘泡好一整壶的茶水,拎了过来。
拿出茶具,给鸢娘倒了一杯。
“原来你就是当年名动京城的状元郎的美娇娘啊。”
“都是谬赞。”鸢娘没有戴面具,她现在已经不在乎了,想要躲避的人,此刻已经见到了,没有必要再躲避着了。
“其实你的第一张脸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中昼的舒痕膏还是可以去除你脸上的疤痕的。”疯娘拿了一小块糕点,递给了坐在一旁的沈筠,看她狼吞虎咽的吃完。
“臭宝这是没吃饭吗,饿了几顿了?”疯娘给沈筠擦了擦嘴角的油渍,取笑道。
沈筠快速的咽下嘴巴里面最后一点的食物,然后开口嚷道:“我有办法搞到舒痕膏,婆婆把这件事情交给我吧。”
“哟,你可真能耐。”疯娘刮了刮沈筠的小鼻子道。
“不用了,我已经想清楚了,我的这张脸不要也罢,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已经看开了。现在只想把真正的凶手就地正法。”鸢娘垂眸,黯然道。
“唉,你也是不容易,那凶手查到了吗?到底是谁?”疯娘拍了拍鸢娘的肩膀,问道。
“凶手,赵家人……他们都是共犯!”
“赵家?”疯娘喃喃道,转而着急的问道:“你说的赵家……是哪一个赵家?”
鸢娘抬眼看了疯娘一眼,道:“京城就只有一个赵家,赵国公府赵乾家。”
疯娘听前面的时候还没有什么反应,一直到最后一个人名的时候,就彻底失控了。
“啊啊啊啊——”尖叫声在房间里炸开。
沈筠被鸢娘抱起。
沈筠转头略带震惊看向疯娘,她怎么也没想到,刚刚还谈笑风生的疯娘,一瞬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发狂发癫!
鸢娘快速的抱着沈筠离开了房子,将沈筠放在在门口之后,自己又转身再一次进入了屋子。
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把桌子上所有能用的东西都给搬了出来,随后她快速地锁上的房子。
“疯娘怎么了?”沈筠仰头看着鸢娘问。
“她发病了。”鸢娘轻叹一口气,她跟疯娘的交往并不是很多,直到这次沈筠来了之后才有了很多的交集,在平时都是没有的。
而在她的印象里面,似乎疯娘也不是很经常发病,上一次发病怕是已经在几年之前。
几年之前,疯娘还是翠香楼的头牌,直到几年前一年之内频繁发病,她才来到了这个小屋子里。
这个房子,是疯娘自己跟徐娘要求的,就连门口的那一道锁,所以是她自己要求的。
其实翠香楼的娘子们都清楚,疯娘并不是想锁住生病时常会发疯的自己,而是想要远离这个世界,躲避着他人。
鸢娘来得晚,不知道疯娘为什么会发疯,一直都以为她是天生就会发疯的。
就在这时,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从屋子里面传了出来。
女人声音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自古道佳偶于飞怨偶愁,好夫妻偕老到白头。但愿你金榜题名后,既完花烛结鸾俦。若是喜新忘了旧,始乱终弃骂名留。明日里青青河畔柳,安排泪眼送行舟……”
沈筠听着这词,感觉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她仰头看向鸢娘,发现鸢娘也是泪眼婆娑。
唉,自古多情总被无情伤啊。
不过,疯娘为什么会这个时候发疯。
沈筠是穿越过来的,她自然知道疯娘的这一种精神疾病,其实并不是普通的精神疾病,因为她在平时是不会发病的。
而诱发疯娘发病也一定是有原因的,只要找到这个诱发机关就可以以后预防了。
沈筠仔细回想。
难不成是赵乾吗?!
“赵乾是谁?”沈筠立刻仰头问鸢娘。
鸢娘愣了一下,道:“是赵驹的父亲。”
赵驹的父亲……
疯娘……
难不成……
正在这时候,徐娘从前面匆匆的跑了过来。
“鸢娘,总算是找到你了啊。”徐娘头上的发髻都歪了一半,脸上有高高起了一个巴掌印。
“怎么了?”鸢娘不明所以。
“前面,前面,前面有人找你。”一路小跑跑过来,徐娘本身就已经有一些喘气喘吁吁了,此刻更是停不下来。
“谁啊?”鸢娘有些犹豫,该不会是段史又找了过来了吧?!
“是赵国公府的人,赵乾和他老婆。”徐娘道。
沈筠有点激动,没有想到,她想曹操,曹操就到了!
但是鸢娘却不想让沈筠一同跟去。
但是她根本就拦不住沈筠。
沈筠还是偷偷摸摸的跑到了前面的大厅。
大厅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子坐在大厅上的主位置上面。
大厅里面占满了各位娘子。
沈筠慢悠悠的从一个娘子的身后又挪动到了另一个娘子的身后,最后在鸢娘的身后藏好。
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就是这么想的。
“我儿子呢?”赵乾一点都不含糊,单刀直入,直接切入主题,半点废话都没多说。
“你儿子?”鸢娘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了一会儿,而后含笑道:“不知道,又不是在我这里,我怎么知道你儿子的下落,你儿子已经是个成年人了,难不成不见了,你还要来向我问他的去处。”
“王鸢,我没有想到,几年过去了,你竟然还是这样的,冥顽不灵!”赵乾重重的一拍桌子,吼道。
“怎么了,没想到赵乾你还认得我啊?”连尊称都不用了,跟刚刚还在哭哭啼啼的鸢娘简直就是两个人。
沈筠都想给鸢娘鼓掌了。
此刻的鸢娘气场两米八!
“你怎么敢直呼国公爷的姓名,你大胆!”赵乾旁边的女人大喝一声,指着鸢娘骂。
“怎么,我还得跪舔你们不成,我的仇人,我的杀妹仇人,你们午夜梦回的时候难道就不会害怕吗?,那么多条人命在你们身上,就好奇了,你们真的睡得着觉吗?”鸢娘句句回击。
“你!”赵乾气急,站起来抬手就要给鸢娘来一巴掌。
但是,鸢娘哪是那么好打的。
鸢娘一把抓住了赵乾打过来的手,反手对着赵乾就是一巴掌!
“哎呦!”赵乾现在年龄也不小了,被鸢娘直接给打到了地上,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鸢娘这一巴掌用的力气本来就不小,几乎是用上了她所有的力气。
旁边的女人也要站起来。
却被鸢娘给喝住了:“你想过来吗?我一个人打你们两个绰绰有余。”
女人泄了气,低头看到了藏在鸢娘身后的小娃娃。
万秀娥看着沈筠眯了眯眼睛。
那个该不会是这个娘们的孩子吧?!
她趁着鸢娘不注意,快速的将沈筠给拉了出来。
一把抓住沈筠的衣领,将她给拎了起来。
沈筠一愣神,没想到自己就已经被这老太婆抓住了。
她难受的左右活动着,想要挣脱这个女人的束缚,但是挣脱不掉。
还是那句,她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
上一次这个样子抓她的还是赵驹呢。
见鬼!她们一家人难不成都喜欢这样抓小孩子嘛?!
看到沈筠被抓住了,不管是鸢娘慌了,整个翠香楼的娘子们都慌了起来。
“臭宝,你怎么在这里啊!?”
“夫人,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这个孩子。”
“夫人,你先把她放下来,孩子是无辜的啊!”
“你们都别动!”万秀娥喝道。
她疑惑着看了看沈筠的模样。
这群女人的反应让她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楚沈筠到底是她们谁的孩子。
怎么都反应那么大!?
被拎在半空都快要喘不上气来的沈筠有气无力的翻了个白眼,想要嘲讽一下万秀娥。
却没成想把其他娘子给吓了个要命。
“呀,夫人,你赶快把他给放下来,他都翻白眼儿了。”
“别这样对孩子啊,你有什么冲着我来,难为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真是的,你们手段可真是粗鲁啊,对一个孩子下这样的毒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市井泼妇呢。”
这娘子们一个个都是市井出身,一个个骂人的功力了得。
若是要论嘴皮子,那万秀娥可还真就不是她们的对手呢!
万秀娥虽然骂不过她们,但手上最起码还是有一个把柄的。
不过,她最后还是把沈筠给放了下来,却不肯放开。
“王鸢,你刚刚打了我家老爷一巴掌,那我今天就打这个孩子还回来好了!”万秀娥抬手就要打。
“且慢!”还没等鸢娘劝阻,沈筠自己就开口了。
她慢悠悠道:“你要打我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娘亲可不是鸢娘,也不是这里的众娘子,她们顶多算是我的姨妈。”
“你说这个做什么,你以为我会害怕你的身份吗?!”万秀娥道。
“当然不是。”沈筠摇摇头:“您天不怕地不怕的,会怕谁呢?”
“只是想让诸位姨娘做个见证,看清楚了,我今天被这个婆娘打了。”沈筠道。
做个见证,等着皇帝爹问起来,她也好报仇!
“好了,你可以打了。”沈筠转过身,面对着万秀娥,理直气壮。
仿佛她才是那个施暴者。
沈筠坦坦荡荡的模样反倒是把万秀娥给整不会了。
她低头看了看沈筠,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竟然下不去手了。
“怎么,不打了?”沈筠问道。
这可不行,她必须要让这赵家从老到小都坐实谋害皇嗣的罪名。
“来来来,不会动手吗?我来教你。”沈筠拽着万秀娥的手朝着自己娇嫩的小脸蛋上轻轻拍了一下。
“好了,你打完了,诸位姨娘都可看到了?”沈筠转身问站在大厅里的娘子们。
娘子们面面相觑,参差不齐的回应道:“看到了。”
“那就好。”沈筠一蹦一跳的跑向趴在地上的那个赵乾身边。
“来,你也打我一下。”沈筠不由分说的用着她上一次的方法。
抓起赵乾的手,就往自己的小脸蛋上面轻轻的拍了一下。
“好了,他们都打我了。”沈筠高高兴兴的站起来,拍了拍手。
到时候她就在父皇哪里再添一把火,就说这一家子都打了她。
她现在脸上的巴掌印是真的,只不过是只是赵驹一个人打的。
“臭宝,”鸢娘垂眸看着沈筠,神色有些复杂,脸上写满了心疼。
沈筠脸上的巴掌印像是扇在她的心上一般。
都是她,如果不是她,怎么会让这个小丫头受这种委屈。
她应该是被千娇万宠着长大,而不应该是像现在这样。
“对不起。”鸢娘抱起沈筠。
她这一辈子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唯一又对不起的就是沈筠了。
“没有事的,鸢姐姐。”沈筠轻轻勾起鸢娘零散在耳畔的碎发,柔声道。
其实她也是为了自己,并不是什么大圣人,而且她也是有自己的目的的,谈不上单纯为了鸢娘。
【作者题外话】:疯娘发疯时唱的是京剧《红娘》选段
我没看过这部戏,但是我很喜欢京剧。
讲的大概是西厢记改编的,是红娘为自家小姐撮合张生的故事。
原戏跟文中含义不太一样